祁昱的确不懂药理,但是他给温明沏喂的那些药,却不是存了害对方的心思。
无论如何他也是出身自平城祁氏,天下第一毒术世家,就算真的没有天赋不肯修习毒术,多年来耳濡目染,还是知晓一些小手段的。
因此端详一番下来,大致还能判断出温明沏昏厥可能是旧疾在身。他给灌进去的那些药物,多是固本培元,温和补养的药性。
至于为何久久不醒,就不在他的认知范畴了。
归程路途颠簸,眼看要把温明沏从软榻上颠下去时,旁边假寐的祁昱无声地睁开了眼。
但他并未施以援手,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这一摔能不能把人摔醒。
马车又是一晃,温明沏顺利地摔了下去,半晌之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袖手旁观的祁昱闻声满意地闭上了眼。
温明沏这一摔,不仅摔醒了,而且直接把自己摔懵了。
他躺着缓了一会儿,慢慢抬眼看见一边阖目端坐的祁昱,这才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坐回软榻上。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尽善尽美的笑容,折扇“刷”地一展冲祁昱笑眯眯道:“给祁兄添麻烦了。”
祁昱恍若未闻,温明沏便挑了帘子往外看去,笑道,“果然是南行的路,看来很快温某就能一见‘凤鸾之仪’的莲华殿下。”
祁昱冷冷道:“我家主上不见外人。”
“非也,非也。”温明沏拿扇子掩了唇往祁昱身边凑了凑,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与长雪情同手足,自然算不得外人,你说是不是,祁兄?”
祁昱面无表情,“铮”地一声拔刀半格。
温明沏瞥了一眼锋利的刀口,识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干笑了两声:“我开玩笑呢,祁兄何必动怒,何必动怒。”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帘从外面掀起,慕容冰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督见活蹦乱跳的温明沏,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抬脚上了马车,坐到温明沏对面。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又行进了起来。
慕容冰伸手摸了摸温明沏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额头的温度,颇有些困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了过去?看着也不像风寒之症。”
温明沏笑意盈盈地摇了摇扇子,脱口而出:“长雪不用担心,都是老毛病了,我上次醒来的时候……”
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慕容冰还支着下巴听着他说,见状挑了挑眉。
温明沏转眸瞄了眼祁昱,扇子抬起往慕容冰和自己面前一遮,倾身凑了过去。
慕容冰不明所以,以为他是顾虑祁昱,下意识也微微向前倾身。
温明沏贴到她耳边,眼珠轻转狡黠无比,软声道:“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他俩凑在一起说得悄声,可祁昱就在一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见他几番戏耍慕容冰,忍无可忍地抬起刀柄往温明沏肩上砸去。
温明沏收起折扇灵巧地向后一仰,轻松躲了过去,嘴里惊叫道:“哎呀祁兄好大的火气,脾气暴躁不招姑娘家喜欢的。”
祁昱冷声道:“滚出去。”
温明沏佯作诧异道:“滚出去?滚哪里去?这里只有两辆马车,莫非让我去和镂月姑娘同乘?”
祁昱道:“滚出去坐车夫旁边。”
眼看着两人又要动起手来,慕容冰一手一个还没拽住,忽闻车外镂月的尖叫声。
“公子!小心!”
慕容冰下意识摸上剑鞘,下一刻祁昱猛地把她扯向自己身侧,长刀出鞘一格甩向她身后的车窗,拦腰斩断一支激射而入的羽箭。
一旁的温明沏反应也不慢,折扇在手中转了一个圈,扇面尽碎,挡下了断箭的余威。
车外传来镂月气喘吁吁的声音:“公子,都解决了。”
温明沏一愣,从听到镂月示警到现在不过三息,怎么就解决了?
他用残破的扇骨挑了车帘率先下车,入目便是镂月孤身站在车前,长鞭拖在地面上,姣颜微红,目光凌厉地扫视地面。
——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
温明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抬起头重新审视起镂月来。
慕容冰也跳下马车,四下望了望道路两侧安静藏入林中的黑影,心知是祁昱召集过来的隐卫在护行。
看来温明沏的身份绝不简单,不然都已经出了北慕容,这些人怎么还不死心?
她随意找了具尸体翻了翻,没有看到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件。
镂月一边收着长鞭,一边朝慕容冰走了过来。经历这一场打斗,她脸上沾了些灰尘,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慕容冰取出一条手帕按在她脸上轻轻擦了擦,听到她嘟嘟囔囔解释着:“是来刺探我们去向的,尾随了整整一日,被隐卫发现后便对我们动了手。”
慕容冰淡笑道:“可有受伤?”
镂月嘟嘟嘴,把下巴往她掌心一放,舒舒服服地眯起狗狗眼:“没有,对面没一个能打的,两鞭子就解决了。”
解决了这拨探子,就意味着归途要顺利许多了。毕竟出了北方的势力范围,不管是溍水王还是慕容灏,多少要顾忌些慕容莲夏的耳目。
于是慕容冰简单地“嗯”了一声,下令道:“加快速度吧。”
她转过身看了眼日头西沉,“我们尽量要在玉相回京之前,赶回南安。”
……………………
玉阳抵京之后,宫里风平浪静,看来的确如他所言,对慕容莲夏守口如瓶,只字都未提起过慕容冰的“家臣”。
她稍稍放下了心,但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
就算祁昱随手帮她在赤璋面前做了掩饰,闭口不言温明沏之事。可温明沏这么大的一个人,便是藏在城外别院,也不可能瞒得住赤璋的。
不过是回到南安城的第二日,赤璋就找上门来了。
慕容冰接到祁昱递来的消息匆匆赶回别院时,屋子里俨然已是剑拔弩张的架势。
温明沏站在院中石案的几步外,仿佛一只奓毛的猫,满身的戒备和抗拒。
而赤璋坐在石案旁,杯中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茶,他仰颈一饮而尽,站在他身后的青圭殷勤地给他填满。
青圭背对大门,没看见慕容冰进来,给赤璋添满杯之后,阴阳怪气地冲温明沏笑了一声:“长得就一副狐媚子的样子,难怪过来勾搭我家公子。”
温明沏注意力都在面前二人身上,也没留意到大门的动静,闻言冷笑道:“狐媚子?你莫不是在说你旁边那个小白脸?”
青圭“嘶”地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了看赤璋,又看了看温明沏,小声道:“大哥,对面的好像姿色的确不如你啊。”
赤璋磨了磨后槽牙,压低了声音:“你若是活得腻了,大可自己跳下护城河去,别脏了我的手。”
青圭立马乖觉地退了半步,清了清喉咙,正要继续对温明沏发难,慕容冰的声音已从院门方向传了过来,带着朗朗笑意:“赤璋你这又是让谁跳护城河呢?”
温明沏猛地抬起眼,下意识往慕容冰那边走了两步,唤道:“长雪……”末了垂眼督了下赤璋,又止住了步子。
赤璋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话却是对着慕容冰说的:“公子莫不是以为捡回来了只小绵羊,你好好瞧瞧他这双眼,可是能任人拿捏的角色?”
慕容冰没来的时候,这小子可凶狠多了,他只瞟了一眼便直觉此人是个祸害。
慕容冰莞尔道:“他像极了我多年前的故人,因此我才出手搭救。”
赤璋嗤了一声,问温明沏道:“故人,您如今年方几何?”
那声“故人”意味深长,好像恨不得立刻让他成为已故之人似的。
只是个简单的询问年龄,慕容冰并未多想,笑着望向温明沏等着他的回答,却见温明沏脸色慢慢苍白了起来。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这个简单,”赤璋眯起棕眸,森然道,“青圭,给他摸骨龄。”
赤璋转向慕容冰,冷笑了一声,“公子,您那位故人,如今年岁几何?”
慕容冰的目光落在温明沏苍白的脸上,许久才缓缓道:“大概年长我将近两岁。”
“好。”赤璋点头道,看向温明沏的眼眸内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若他骨龄与公子相仿,您知道他该是个什么下场。”
溍水王金钲的次子诞于景帝五年年末,生辰八字在宫中都记录在册。若温明沏果真与慕容冰年龄相仿,凭着北地暗桩中无人能指认他的样貌,便能断定他和溍水王世子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