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沏的拒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镂月长鞭一甩,将他五花大绑拖回了祁昱的房间。
他不愿意配合,祁昱也不强求,直接点了麻穴和哑穴,掌风一袭将他上身衣物震成碎布片片飞散。
慕容冰抬眸看过去,放在桌上的手不经意间微攥成拳。
温明沏是背对着慕容冰的,从她这里可以看到少年臂膀上的肌肉线条精致流畅,脊背挺拔,宽肩细腰,端的是一副常年习武的好身材。
可他的后背上,遍布伤痕。
有些血迹已经干涸,有些还微微渗着血,但这些新伤都遮掩不住那些已经留疤的旧伤。
目测起来,受此等凌虐早已达数年之久。
慕容冰的视线落在他后心上端详了片刻,便轻轻移开了。
她一度怀疑这个温明沏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溍水王世子,但暗桩递来的消息是,溍水王世子被从后心窝上捅了一刀,重伤卧床,死生不明。
这个温明沏心窝上是没有刀伤的,想来也是,若是他受那等重伤,定然不能这样活蹦乱跳。
祁昱虽然对待温明沏态度恶劣了些,但在给他敷伤药这件事上,倒也没有为难他,清理创口的时候手法轻柔了很多。
敷完上身就松开了他的穴道,将托盘放在榻边,叫他自己处理腿上的伤口。
温明沏被这样一个大男人强行震碎了衣服,前前后后看了个彻底,气得咬牙切齿。
偏生祁昱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满脸写着“不过如此”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慕容冰起了身,笑道:“我们先行避退,温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叫祁昱来便可。”
……………………
站在自己房间前时,慕容冰才注意到房门已经被修好了。
她还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房门,感慨道:“这家客栈伙计好快的动作,修得这样好。”
祁昱平淡道:“叫镂月去赔了不少钱——只要钱够了,是修得挺快的。”
慕容冰哑然失笑。
镂月从里面打开房门,美滋滋地把慕容冰迎进来。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瓜果,细细地切了一盘,邀功一般端到慕容冰面前,尾巴翘得快上了天。
慕容冰捏了捏她的小脸,嘱咐道:“记得给温公子也弄一些,不要对他那么坏。”
听她提到温明沏,镂月得意洋洋的小脸瞬间垮下来,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知道了知道了,公子你总是偏心。”
那边祁昱已经端了煮好的花茶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她们这边闹罢就听到祁昱清淡的嗓音:“公子素日里,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性格。”
何况是这般地界,这般形势,更不该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慕容冰捏了块香瓜入口,咽下去后才从容道:“我记得我同你说,他的面相有些相熟。”
可是能让她感觉相熟的面相,都该在京都,在南安城,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北地的。
闻言,祁昱道:“是让公子想起了故人?”
“他告知我的名字,与我那故人的名字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恍若晴天霹雳,祁昱刹时睁开了眼。
他鲜少有正眼看人的时候,便是和慕容冰他们讲话,也是半抬不抬的样子,好像生怕旁人污了他的眼似的。最过分的时候甚至还会闭着眼,仗着武功高超听声辩位,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惹尽了赤璋的厌烦。
可当他睁开眼时,熟悉他的人便知道处境不妙,情势匪夷所思。
祁昱细细地咂摸了半晌“温明沏”这个名字,依稀觉得“温”这个姓氏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家族谱上看过。
他略有些迟疑着道:“‘温’,是个很普通的姓氏,也没有什么出名的世家贵族。”
泱泱古幽国,世家林立,贵族辈出。若说荆姓、祁姓,如雷贯耳;再说楼家,一鞭之敌闻声丧胆;便是数年前惨遭灭门的言家,提起来言姓来,谁人不会想到当年他们在经商一道上叱咤风云的样子?
但是“温”这个姓氏,自慕容氏开国七朝以来,还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人物。
慕容冰也捧起茶盏,剑眉拧起:“是很普通,但我当年听到这个名字,是在我皇兄身边。”
一旁的镂月原本听得云里雾里,这句话倒是听了个明白,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何其匪夷所思,在当年皇储身边听到的名字,如今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口中。
若是巧合还好,若是有什么相干……
“我记得我曾与你们说过,自我进宫时,阿泽就已经陪侍在我皇兄身边。”慕容冰咬了咬唇,“后来我才知道不只有阿泽,他身边经常还带着另一个人,也是叫做‘温明沏’。”
她睫羽低垂,眼中隐隐闪过一抹痛色,“皇兄待他极好,比对待我好过千百倍。我从未见过皇兄对他疾言厉色,那会儿他的吃穿用度都远超过我。直到后来……”
当年她年纪小小,只觉得好生羡慕。那个人可以得到哥哥的嘘寒问暖,自己却在冰冷的公主殿里,高烧到昏迷都无人知晓。
她差点病死在那场高烧里,如果没有那个温明沏。
也是那次高烧之后,景帝得知了小女儿的境遇,震怒无比,砸了半个御书房,冲皇储发了好一顿脾气,若不是荆相拦着,眼看就要拿鞭子狠狠地抽慕容莲夏一顿。
所以后来,慕容莲夏把琼琚送到了她身边。
慕容冰捂住头,多少熟悉的片段来来回回地在脑海里交织,她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当年那个唤她“公主”,因为她吃不得苦药而特地寻了一罐蜜饯的那个人,叫做温明沏。
当年苦心央她体谅慕容莲夏苦衷的那个人,叫做温明沏。
温明沏,温明沏。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某一年的某一日,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慕容莲夏对他的去向三缄其口,不愿提起。服侍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温明沏”这个名字。
而她深陷“凤鸾之仪”的泥沼中,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地活着,再也没有机会去探寻温明沏的生死。
祁昱沉吟道:“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若他真是当年那个温明沏,当时失踪或许是被陛下派到了北地作为暗桩。”
慕容冰喟然长叹:“虽有,却可能性很小。皇兄的暗桩派出去后,决不会再使用本名,而且你看这个温明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皇兄怎么可能用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在北地潜伏五六年才被发现?”
祁昱便又沉思起来。
也是,若这个温明沏是暗桩,陛下在北地的暗桩早该被他害得通通被拔了个干净。
祁昱又道:“公子可想好了,当真要带他回南安?若是回到南安,公子的身份可就再也遮掩不了了。”
镂月也插嘴道:“要我说,若是真回到南安,不如先将这小贼安排在城外别院,既然公子的身份不可暴露于人前,就瞒他几时是几时。”
慕容冰给了镂月一个赞扬的眼神:“不错,我正是这么打算。”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唤他‘温公子’,不可再喊小贼。”
被慕容冰又敲打两句,镂月不满地嘟着嘴。
祁昱忽的问道:“看来如何出城,公子是有决断了。”
“那是自然,”慕容冰胸有成竹,浅笑吟吟,“进城三人,多带一人出去可谓艰难,车驾出城门而不被查,唯有玉相。我们在这里多等几日,等到玉相返程,我亲自去见他,定会求得他相助。”
镂月担忧道:“我听说左相大人固执死板,墨守成规,公子有多少把握得到他的帮助?”
她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半点不通,觉得还不如调集隐卫杀出城去来得痛快。
慕容冰笑眯眯地挑起一块香瓜塞进她嘴里,眉宇间天成的皇族气派彰显无遗:“就凭我主上乃莲华长公主慕容冰,他就一定会帮我。”
“至于等玉相的这段时间如何度过,祁昱,召集隐卫,从今天开始,对这家客栈严防死守,敢来犯者杀无赦。”
祁昱颔首道:“是,定做得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