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看到杨大臣与几骑对峙,双方正在对骂。
杨大臣骂他们“衅种”,那边还嘴“吊舍”,好不激烈。
还好,双方都有顾虑,没有动手。
杨河奔上官道,看对面数骑的不远处,一辆辆大车停在官道上,一色的轱辘大车,重辎深辙,挽马一色膘壮,胸前挂着铜铃,不时传来叮铃铃的声音,随风传得好远。
看车上都插着狼牙镖旗,上面好象绣了“钱”字,原来是镖局,镖头应该是姓钱。
杨河扫了一眼,一辆辆大车上都有壮汉盘坐看管,还有车夫,个个颇为精悍。
各车旁除了步行者,还有骑士围拱。
确实有三十几骑,一色绑腿护腕,缁衣马裤,腰中缠了腥红腰带。
他们除了马刀,都备双插,个个戴着红缨毡帽,剽悍轻捷,骑术高超。
大车中间还有一辆马车,猛一看不起眼,细看就觉华贵高雅,属于低调奢华的那种。
车旁围拱十几个步行汉子,除了弓箭,人人持的就是鸟铳。
杨河策马快行,来到杨大臣身旁,张出恭、胡就业等人也是小跑跟来。
“大臣,怎么回事?”
杨河询问杨大臣,一边看向对面。
三个骑士正在几步之外,为首者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戴着红缨毡帽,身材修长,不屑的看着这边,只看到杨河时,神情略略一变,随后撇撇嘴,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
他身旁还有两个敦实的汉子,个个缠了红腰带,劲弓快马。
杨大臣委屈的道:“少爷,他们无礼,上来就要我们滚开让道。”
杨河眉头一皱,看齐友信、韩官儿、罗显爵等人聚在他身后,都神情愤怒的看着对方。
还有穿得圆滚滚,包得只余双眼的妹妹瑛儿也站在身后。
她由弟弟杨谦抱着,小嘴上也气愤的道:“没道理,真野蛮。”
杨河看那年轻人骑着快马,盛气凌人,颇有浅浮之色,心中不喜,但考虑到没必要就此冲突,自己几百人确实堵在了路上,特别米面辎重什么堆得满路都是。
主要是早前官道人影全无,却不想有车队过来,造成交通堵塞。
此事己方也有过。
他正要说话,却见那年轻人脸色一变,显是看到后面涌上来的韩大侠,张出恭等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伍中劲卒老兵,给他压力就大了。
他猛的一声唿哨,立时后方的唿哨声此起彼伏,然后一群人就催马涌了上来,很多人纯以双腿控马,显示出高超的骑术。
他们上来后,个个取弓在手,虎视眈眈,甚至有人弯弓搭箭,箭镞在寒风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那年轻人见身旁人聚拢,更现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杨河这边人也戒备起来,齐友信大呼杀手队戒备,杨大臣、韩官儿等人取下盾牌,护到了杨河身边,张出恭、胡就业等人赶到,更是个个鸟铳弓箭,瞄向了对方。
胡就业张着弓,恨声嘀咕道:“日嫩管管,走镖的也这么嚣张?”
他目光扫视对面,竟一色都是骠肥战马,不由又羡又恨。
杨河眼中露出森寒的光,他的手摸向斩马刀,他自信这个距离,他一刀就可将这个年轻人斩成两半。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剑拔弩张中,忽然对面传来一声暴喝,然后三匹健马奔驰过来,烟尘滚滚中,很快到了近前。
那些镖师纷纷让道,个个尊敬的招呼:“九爷,九爷。”
那“九爷”策马上来,竟是一条非常魁梧的大汉,满脸虬髯,肩宽背阔,披着一领深红的斗篷,身上隐隐含有血腥之气,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年约在四十左右。
看他两眼颇有精光,身上有强弓,马鞍上也有马弓,顾盼间气概不凡。
他看了杨河一眼,神色微愣,然后轻声询问周边的人。
随后他眉头一皱,看向那年轻人:“四郎,你退下。”
那年轻人焦急道:“大。”
九爷提高声音道:“退下。”
他更严厉的说:“当初就不该让你出来,就会惹事。”
那年轻人噤若寒蝉,连忙退下。
九爷又看向了杨河。
杨河的手离开斩马刀,他策在马上,淡淡道:“我乃生员杨河,尔等何人?”
对面各人神色一变,杨河更听到后面马车传来“咦”的一声。
一个女子声音道:“是读书人。”
声音悦耳,带着磁音。
随后车帘拉开,远远的,杨河只窥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眼。
那九爷脸上也有了几分尊重的神情,他拱手道:“原来是杨相公,在下钱仲勇,忝为飞云镖局镖头。这是小儿钱礼魁,这是四儿子钱礼爵,年轻毛燥不懂事,闹笑话了……三娘,把棒子放下了……”
那九爷钱仲勇还介绍了旁边的儿子,四儿子钱礼爵就是那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他大儿子钱礼魁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汉子,策马他身旁,看起来颇为沉稳,得胜钩上插着白腊杆,显然是使枪的好手。
还有他说的三娘,杨河才注意到,戴着红缨毡帽,披着斗篷,打扮类男子。
她抬起头,一张冷艳的脸,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
她应该比钱礼爵大不了多少,手上提的竟是一杆沉重的狼牙棒,上面的倒刺闪耀着金属的光芒。
她策马钱仲勇身旁,手中狼牙棒举重若轻,被她砸一棒,定然头脑开花。
她一声不响,眼眸看来,尤如寒夜中的星。
看见这三娘,杨河这边的人首先眼前一亮,随后看到她的狼牙棒,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忙不迭的转开眼,就是曾有遇与胡就业这样的老兵油子,也是一样转开了眼睛。
他们二人寒暄,立时误会消解,两边的人都放下了兵器。
杨河感觉这个镖头外表粗豪,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九爷豪气干云的说话,打着哈哈,对他们镖局来说,出外走镖,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赏脸,能不冲突,就不冲突。
毕竟刀口舔血,一不小心就有死伤,害了兄弟性命。
他也看出来了,对面秀才不是简单人物,他的麾下,同样有不少好手。
那年轻人钱礼爵听着,却忿忿不平,父亲的态度太软了。
他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读书人,秀才不是都该拿把扇子么?”
罗显爵叫道:“我们家相公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文武双全,会用斩马刀,还可开十二力的强弓!这一路过来,杀狼群,杀马贼,杀山匪,都是相公一人力挽狂澜。”
对面镖师们神情就不一样了。
秀才只是身份地位,对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走镖人来说,个人实力,才让他们真正佩服。
他们个个看向杨河身上,果然他的腰间有着双插,确是强弓。
又有着腰刀,看那刀把,确实是斩马刀。
再看他马鞍上挂着马弓,难道还会骑射?
再看对面的人群,就算青壮,其实也只是普通的难民,这读书人能一路带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们看着,有人还半信半疑,有人就露出真心佩服的神情。
不过对面也有人不忿,不想太长他人志气。
当下有人叫道:“我们家九爷同样可开十二力弓,当年鞑子入关,他们兄弟十二人还杀鞑子数百,所到之处,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称一声九爷好汉?”
杨河这边的人都露出不信的神色,十二人杀鞑子数百?
胡就业嗤笑:“吹牛也得有个谱。”
杨河双目一眯,却猛的想起明季北略中的一段史,内记载商敬石善射,通州十二骑的故事。
“大清裨将引六百骑往屿山,至河西忽十二骑突至,欲擒之,十二骑善射,裨将三人,皆中目而死。诸军悉前,应弦而倒,殪者甚众。大兵悉去刀发矢,十二人俱以手接,无一伤者。兵退,十二人追射,死者三百余人,矢尽乃止。盖十二人乃响马贼,商敬石为首。闻大兵入,约其党欲建功,至此忽遇耳,遂至通州镇守。营报功,守将申兵部,兵部悉隶之于麾下。时,大兵大队将至河西、天1津等处,闻通州十二骑杀兵四百乃不往。”
这应该是崇祯二年的事,难道这九爷是十二骑中的一员?
他看向飞云镖局镖头,九爷钱仲勇,凝重的拱手:“通州十二骑,天下闻名,未想九爷竟是内中一员,杨某失敬。”
九爷钱仲勇哈哈大笑:“都是陈年旧事了。”
语中颇有感慨。
杨河这边的人都露出骇然的神情,难道是真的?
……
双方气氛更为柔和,这时杨河听到马车那边有声音:“小姐,外面很乱,还是不要下去了。”
声音清脆而稚嫩,可能是侍女之流。
随后那颇有磁音的女子道:“无妨,岂可失礼。”
然后车门拉开,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然后,很多人暗吸了口气,吞了口口水。
杨河也只见波涛汹涌,然后才是一张韵味十足的脸。
随后一个女子袅袅娜娜而来,头戴卧兔,身穿皮袄,却是貂皮,颇为华贵。
看这女子一张鹅蛋脸,妆容淡素,高雅中有一种干练的感觉。
她的身材高挑,约在一米六五左右。
杨河估计她年在二十上下,虽说女人年龄都是个迷,但以杨河的眼光,并不会差得太远。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跟在身边,眼神非常灵活。
还有几个老妈子,都是劝说:“少奶奶,外面风大,回车去吧。”
还有两个男子跟在后面,都是中年男人,一人神情冷厉,皱着眉头,颇有不悦。
一人则是神情温和,他说道:“小姐,风还是大了些,不可待了太久。”
那女子含笑道:“黄叔,我知道的。”
他们一行人过来,钱仲勇等人都下了马,他上前拱手:“见过夫人。”
那女子含笑道:“九爷,辛苦你了。”
钱仲勇笑道:“不辛苦,这是钱某人份内之事。”
那女子又含笑过来
他下了马,拱手作揖:“在下鹿邑生员杨河,夫人是?”
那女子裣衽万福,说道:“原来是杨相公,妾身淮安王琼娥有礼。”
声音悦耳带有磁音。
双方起身,又再对施一礼。
王琼娥笑道:“相公可是要往东去?”
杨河道:“正是,学生要前往邳州。”
王琼娥笑道:“这也是巧了,妾身也会路过邳州,正好一同前往。”
二人说了几句,杨河的感觉,这王琼娥颇有豪爽的一面,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扭捏捏。
看她似乎是大户人家,但豪爽中带有精明,这兵荒马乱,快寒冬腊月,又在外行走,颇为不容易,不由有些佩服。
二人说话,周边的人都偷偷看来,特别胡就业与曾有遇
不过众人偷看后,又急忙转过头去,颇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双方差距太大,觉得偷看也是一种罪恶。
杨大臣倒是瞪着王琼娥,神情仍有戒备,在他心目中,少爷安危是第一位的。
那神情冷厉的中年男人目光一直在杨河身上打转,这时道:“少奶奶,外面风大,该……”
王琼娥淡淡道:“阎管事,风不风大,妾身知道。”
她对杨河笑道:“妾身告退。”
二人又再对施一礼,然后王琼娥袅袅娜娜的回马车去。
杨河也回转队伍,他心中有些奇怪,虽称少奶奶,显然已经嫁人,但杨河的眼光何等犀利,只需扫一眼,就可看出她仍是黄花处子之身。
她府中人对她称呼也有些乱,这内中难道有什么内幕?
杨河想了想,不再关心此事,毕竟他不是八卦的人。
但随后杨河又瞥到那钱三娘牵了马,身材竟比王琼娥还高,估计有一米七。
不由摇头,一个长腿妞,一个大胸妹,今日所见也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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