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总是很严谨的。
可现在的大明律,几乎算是草创阶段,完全就是一边治理者整个大明可以控制的地方,一根据当时发生的一些特殊事件,再做出必要的调整。
其中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然而那些律法,都有规律可循,这一次遇到的两种问题,显然已经超越了时代。
毕竟没有哪一朝一代,像如今的大明一样,能够把律法给深切的贯彻下去。
百姓们毕竟是怕当地的官吏的。
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似乎就是某些“聪明”的百姓们,忽然发现,官吏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他们就没有想过。
是因为什么,官吏们手中失控的权利,会被严谨的约束起来。
当然。
这些虽然是根本原因,却导致百姓们在这方面失控的则是--钱。
为了更多的钱,以前的官吏们可以为所欲为,而现在的百姓们为了更多的钱,似乎也在重复着官吏们做过的事情。
很多时候,崇祯得承认,自己的想法过于美好了。
“官府不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而是被许多的律法和制度给锁住了自己的手脚。”
李长庚斟酌着分析道。
他也没有指望,皇上会对官吏阶层放松枷锁,失控的底层权利,他也是经历过的,那种县老爷,言出法随,一言九鼎弄出来的案子。
可没有少侮辱人的智商。
“所以咱们得延伸出一些必要的律法条文,来灵活性的对待特殊事件,特殊对待。”
特殊事件,特殊对待,还有灵活性的,这些都是从崇祯的口中蹦出来的新鲜词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传播。
许多人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那就说说,要怎么样才能够判断出特殊?要知道,断案的都是人,只要在心里有了额外的倾斜,那么最后得出的结论,总是在偏离律法的本身。”
崇祯最担心的就是,有些“聪明的官吏”会钻这个漏洞,而且还是很合法的那种,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把合法和合理弄到一块去。
此时此刻,他最怕的就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也不敢随意的开口,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判断,他总结出来的道理就是,不管自己说的有多离谱。
现在手下的大臣们,都会无条件执行。
这玩意就很可怕了。
即便是感觉整个人会很愉悦,毕竟谁也不会拦着他,更不会说他做错了。
“实在不行,要不把这种出现过群体事件的县城里面的所有慈幼局和养济院撤了算了,当地人看样子不需要,咱们也就不用建立。”
给出这个建议的就是骆养性。
在他认为,所有的事端,都是围绕着这两个部门展开的,只要这样的两个部门消失了,那么问题的起源也就没了。
李长庚一怔,看了看骆养性,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最后还是不敢说出来。
他不相信骆养性看不出其中的难处。
虽然现在养济院和慈幼局陷入了纠纷之中,可对当地的那些老人和婴孩的保护,也做的很到位。
不难想象,要是没了这两个部门。
当地又会有多少弃婴和被遗弃的老人,死的无声无息。
崇祯很理解骆养性的想法,有些事就是不做不错,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尽管其本意都是好的。
可总有人会想尽办法的歪曲这一份好意。
一同前来的范景文和朱继祚他们这些政事顾问,则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大明的官吏,居然没有威慑力了。
然而骆养性似乎没有看到李长庚诧异的眼神,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要是那些县城里没有了慈幼局和养济院,还会让当地的弃婴和被遗弃的老人减少许多。”
作为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知道的数据则是更加的全面。
在有养济院和慈幼局的县城里,很神奇的一件事就是,抛弃婴孩和老人的人居然会增多。
而且不是只有一个县城这样。
人性有时候是经不住考验的,虽然这样做,其实省不了多少钱。
可就是有人去做了。
还让当地的所有能够认识的人,给自己证明,一切都是官府里面官吏的错,和他们根本就毫无关系。
说实在的,当时接到哪一些数据调查之后。
骆养性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他自认不是一个多好的人,却也算不上坏,可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出来。
最近他一直就在京师,那都没去,就等着皇上因为此时前来召见他,自己是上了奏折的,没见到动静,就只能守着。
此时有了说话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心中所想。
既然那些百姓们不识好歹,那就不需要给出这种福利,花钱还不落好,事件哪有这种事?
公孙明,姬辰,张小二在静静的听着。
心中也在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最后低声讨论了一下,还是觉得只能把这件事看成一个新的经济问题。
不过这样的看法,说出去,在文渊阁当中的人,肯定是不会被理解的。
“皇上,咱们县城里面的断狱,现在只是在学大明律,许多地方运用的还不熟练,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也是可以通过多个方面来解决的。”
准备了一下,公孙明不但算从经济上面做着手。
崇祯点了点头,他知道大明那个方面的人才都缺,县城里面的断狱,虽然有着单独的审判权力,可要想判断这么复杂的案子。
在大明律上面,可是看不到的。
“继续说。”
“微臣认为,大理寺在编撰大明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不忙着修改现有的律法,而是从各地县城当中挑选一些特殊的案例,看看那些案例之中是怎么解决的,然后向上推到出更加完善的律法,而且这个还可以成为一个长久的办法存在。”
随着公孙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崇祯心中一怔,自下而上的改变律法,这种思路别说他没想过,就是听都是第一次听说。
神圣的立法权,下放到地方上。
那么大理寺又在当中做那种角色?
到时候皇权和内阁,乃至于军法,又该处于哪一种地位?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古至今,都没有这种办事的。
“而且这样总结出来的律法,会更加的全面,因为它会活过来,有生命的活过来。”
最后公孙明总结道。
在说到激动的时候,双手挥舞着仿佛他已经看到了一部永无止尽,活着的律法诞生,而且是从他们的手上诞生的。
最实际的做法,最贴近真实的律法。
可要比他们坐在屋子里,绞尽脑汁的去想对策,容易的多,也严谨的多。
李长庚浑身一阵恶寒,仿佛已经进入了寒冬腊月。
不自觉的紧了紧衣袖。
这种律法的设立,怎么看都不靠谱,地方上的那些断狱,能够有多少见识,能够制定出来多经典的律法?
怕是遣词造句都会自相矛盾。
这种事要是真的成了的话,他们这些朝廷的大臣们又该处于何地?
更上面的皇权,又该放在那一边?
骆养性更是目瞪口呆。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比他还大胆,心中暗道:难道初生的牛犊真的不怕虎?可他明明见过一条案例,说是牛犊子,见了老虎绝对会吓得乱跑的啊。
哪怕是还在纠结着前一个案件的范景文和朱继祚都被惊住了。
一时间手上力气没用好,扯断了下巴上面的几缕胡子。
文渊阁的场面,突然间就陷入了凝重之中,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崇祯,就等着崇祯来拿主意。
而在这一刻,不少人都在心中暗骂:因言获罪,看来必须要重新拾起来,要不然什么人,什么话都敢说话,那还了得。
崇祯的沉默,加剧了文渊阁的凝重气氛。
在场的众人,没有谁知道,在这一刻皇上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
明明是一件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只要权利到位,就很容易解决的事情,怎们忽然就变成了大明律的起草方案,从民间开始了?
恒古未有啊。
公孙明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明白这句话说出去,到底会得罪多少人。
更加难说的就是,皇上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崇祯的思绪,一下子扯得很远,他想要在自己的脑子里,找一找,到底有没有这种奇葩律法存在的可能。
他自认是一个学渣。
记不得多少有用的东西,之所以现在坐在皇位上,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可好运总会用尽。
若是大明再走不出原来的历史深坑,也不过是另一个朝代的轮回。
“从下至上的律法,可以打住了,大明识字的人还是太少,懂得看报刊的人也不多,别把一种新法,弄成了恶法。”
崇祯想了想,觉得公孙明说的有点道理,可他不敢去赌啊。
他不知道,整个大明到底适不适合这样的做法。
可他手中的皇权要是动摇了的话,那么他就算是有许多好的办法来解决某些事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公孙明心中一阵失望,身边的姬辰和张小二,看不出心中想着什么。
而文渊阁之中的其他人,都轻轻的送了一口气。
只有站在崇祯旁边的王承恩和卫江,还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一件事。
“两件事,其实也可以当做一件事来处理,舆论上面,报刊一定要刊登出来,还有就是把这件事大范围的传播出去,看看民众的反应。”
崇祯已经不敢在继续讨论下去了。
他发现,最近自己最好都不要去找大理寺的人来讨论大明律,这种很严谨的东西,最让人头痛,也最能够引起整个朝堂的震荡。
如今的大明还不平静。
外面的敌人还很多,不容西他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举动。
当年能够连续更换两次朝堂之中的大臣,崇祯仔细的回忆过,那都是有很多的运气成分在其中。
要是在来一次的话。
大明绝对会陷入瘫痪之中。
手上没人,还把自己最后的一批朝臣给干掉了,怎么想,自己都有点说不过去。
“还有就是把撤销慈幼局和养济院的话,也透漏出去一些,人总是要有良知的,不能总是依靠律法。”
崇祯三两下,综合了李长庚和骆养性的建议。
看起来很不错,就是不知在用的时候,又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好全部关停了算了。
省钱还省力。
至于被遗弃的老人和婴孩。
之后再想办法就是。
而所谓的办法,崇祯一时半会还没想好。
被困在太原府的田守新。
早就没有一开始打算干一番事业的那种意气风发了。
现实的打击,让他都几乎怀疑自己的做法,倒是是对是错,若不是还有身边的锦衣卫给出主意。
他怕是要被当地的百姓们给活生生的打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嘿嘿,没想到咱家这一辈子都想着做好事,到头来还被人说是个骗子。”
蹲在县衙之中的田守新,苦笑着,一口喝干了面前的酒。
“谁说不是,就是整个县衙的官吏们都意难平,若不是他们自己都是官身,怕是早就跑了。”
一名身穿常服,看起来很是精干的中年人,摇头说道。
他在锦衣卫当中干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算是子承父业,见过的奇怪事情也很多,却还没有见过这种,把好处往砸里做的事。
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些人难道就不知道,要是没了慈幼局和养济院,他们的生活就会更好了?
“也是难为他们了。”
田守新听着县衙外面,哭声震天的嘶喊声。
骂的有多难听,他的脸上就抖动的有多么的厉害。
“哎,好人难做,好官也难做,以前的好官是被官场上的其他官员排挤,陷害,现在的官员却是被当地的百姓们折腾,我估计这些人的心都快要凉了。”
中年汉子看得明白,然而正是因为看得明白,心中才更加的无语。
以他的看法,那些哭闹的百姓们真的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怕是不见得。
只是见到了另外一种,能够让自己发财,还需要出力气的赚钱方法,舍不得丢下罢了。
“当地的官吏,心凉不凉倒还在其次,就是这天气要渐渐的转凉了,不知道今年冬天,又会有多少人冻饿而死。”
被接回家的老人和孩子,能够被遗弃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只是第二次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再去带回来养着了。
而到了那时,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后悔?
又或者,从来都不会有人后悔,只会在工程队中多几个免费的劳动力。
至于会不会让整个家庭破碎,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