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为了拉近两者之间的关系,只要姓氏相同,大部分都会来上这么一句话。
范文程已经忘记了,把“三百年前,估计咱们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这一句话,在他的一生中,对多少人说过。
而每次面对的人不同,说话的语气也大不相同。
在他的理解之中,这就是待人接物的最正常的使用方法,反正两人之间也不过是一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若真的信了这种说辞。
那么就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不坑你,坑谁啊。
而范复粹早就领教过范文程这一句话的威力。
来到辽东的盛京,人生地不熟,见到一个姓范的人,虽不至于天真的以为,人家就会真的帮助自己,可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
然而事实证明。
一个人的和自己的亲疏远近,通长情况下,并不以姓氏的相同,而有多大的区别。
盛京的人,还是和大明的人,在许多方面有着根本性的区别的。
此时,原本落魄捡拾马粪的范复粹忽然间就有了一种荣辱不惊,看透一切世事的气质。
其实人还是那个人,做的事情还是捡拾马粪。
只是在范文程亲切的称呼之下,给范复粹的身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施凤来和傅木魁的恭维声,在范复粹淡淡的看了一眼之后,就渐渐的小了下来,两人忽然感到了一阵无趣。
茫然的不知道,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显然在这个方面,范文程就不他们两人强多了。
一点也没有介意范复粹的冷漠,反而一把抓过他的手,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范兄现在是磨炼出来了,往后的飞黄腾达,也就不在话下。”
感慨了还一阵,似乎才注意到范复粹身上的穿着,实在是破旧了一些。
在范复粹还没有挣扎出被拉着的手时,就被范文程一拽。
“走,去我家洗漱一番,换一身好点的衣物,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哥我可是早就盼着你这一天的到来,给你准备好的衣物,都快要落上一层灰了。”
范文程出门之后,就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带的找了过来,就是为了速度,可不能让大明来的熊大人,想要见贸易市场的主管的时候,却又一时半会等不到人。
在了这范复粹走出几步之后,才记起还有一个板车留在原地的。
扭头看了一眼施凤来和傅木魁,一张脸上,瞬间就换了另外一种表情:“你们两把板车送回去,还有告诉那个管理盛京卫生的官吏,就说范复粹是我范文程的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去干活了,让他们另选他人。”
前一刻还在嘲讽捡拾马粪的奴隶,后一刻自己就要去做奴隶没有完成的事。
即便他们两位为了挽回自己在范复粹眼中的形象,说了不少恭维的好话,可两人也已经知道。
范复粹是鱼跃大海,鹰击长空,再也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而之后他们对范复粹说过的好听话,不用多想,就能够知道会有更多的人接上。
“朱门先达笑弹冠啊,前一刻咱们两人是朱门先达,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对方,可现在对方是朱门先达。”
剩下的话,也就不用多说了,施凤来心情郁闷的瞧着板车,和粪筐之中的半筐马粪。
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
四下瞧了瞧,没有熟悉的人来此,上手就开始收拾东西,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拉出城去。
傅木魁的内心更是一场崩溃的风暴在酝酿。
为了出人头地,他寒窗苦读,为了金榜题名,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
最后为了想要做官,更是脸皮都不要了,可发现朝堂之上没脸皮的人更多,等到他丢掉了所有的底线之后。
却发现。
哦!
原来一个人也可以站的笔直的,做到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成就。
所有的蝇营狗苟,似乎都只是一场笑话。
“还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啊。”
施凤来收拾起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对于一位四肢不勤的人来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尽管是经常看范复粹使用的相当熟练。
在把扫把和木铲收拾上板车之后,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干活,而傅木魁却在一旁发呆,心中憋着一股气恼。
都什么时候了,估计那些同僚们应该也要来欣赏一次范复粹的狼狈样了。
自己的“好友”却还在发愣。
“你难道是想要让,温体仁他们来看看咱们的丑样?好要不要脸了?”
傅木魁捏呆呆的眼珠子,轻微的转动着,看向了施凤来。
“咱们现在还有脸面吗?”
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已经都掉了身上能够丢掉的一切,在一些奴隶的眼中看起来,他们的生活还不错。
可人的一生就是为了活着?
活着欺负,嘲笑比自己更弱的?
“怎么没脸面了?当然你要是想要和范复粹相比,当我没说,反正我只要比温体仁他们有脸面就行。”
施凤来也很‘务实’。
毕竟脸面这种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也要看和谁比呀。
只要自己不是最底层的哪一位,脸面就是还在自己的身上,反正又不会多长出一块肉,只要自己不揭短。
谁能知道他们做过多少恶心人的事情。
这叫做什么?
不知者不罪。
施凤来把自己知道的许多颠倒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给自己听,连续几遍之后,就确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常的。
也都是在为了自己的伟大事业。
只是暂时没有的多少人理解他罢了,随即又是一阵什么“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论调在心里转动着。
傅木魁被施凤来点拨了一下,也立刻从迷茫中跳了出来。
仔细想想,刚刚的那种迷茫,真的而不应该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然后也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借口,好好的安慰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随即也上前去帮着推车。
运气不较好的就是,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熟人。
也因此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省却了给自己心里再次读儒家经典的机会。
范府。
还是原来的客厅,原来的那些仆人。
就连曾经遣散的那些他自己院子里的打杂人,也都被一一的找了出来,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等着范复粹的召唤。
此时的范复粹,洗了一个热水澡。
换上了一身合体的儒家长衫,头上散乱的头发也被一条青色的发带绑着。
脸上的胡渣子,也早在手艺颇好的下人手中,刮干净了。
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的坐在客厅的左侧椅子上。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各色点心,和一壶上等的好茶。
范文程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在旁边陪着,似乎在这一刻,整个范府就是范复粹的,而不是他范文程的一样。
“范兄也是好事多磨啊,这次请你出山,也是为了大清的基业着想,想来也是咱们学习儒学的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一场拐弯抹角的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然而范复粹的心思已经不再这里了。
他记得在一个月前,还在城外的一处破旧的马厩中蜷缩着人手寒冷和饥饿。
那天似乎还下着蒙蒙细雨,一位赶路太急,又不肯淋雨的老人,跺着脚躲进了马厩。
一开始他以为是偶遇。
后来就觉得不是这样了,通过了几次的交谈,老人说出了一位叫做刘汉的人名,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明白,自己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
而某些人,在他心中猜测下,也进一步证明了确实是来自大明。
心中为大明的情报工作惊讶之余,也对于自己的处境一番神伤。
许多时候,为了做件事情是很难得。
“这么多长时间的观察,你的心确实还向着大明,这样就好办了,过多时间,想办法给你一场富贵。”
老人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机会和实力去调查,老人是谁。
只当做是一次稀奇古怪的梦。
毕竟若是皇太极能够听大明的话,还需要现在打生打死?
怕是他们这和谐大明的罪臣,叛臣们,很快就会被送出建奴的势力范围,重新回到大明修路了。
兜兜转转就是一个圈。
不知又有多少人捶胸顿足,后悔不跌。
当然,从哪之后,他就没有见过那位老人,对于老人说过的话,也就未曾记在心上。
可现在。
虽然还没有得到皇太极的召见,只从范文程对他的礼遇上面,就可看出一点端倪。
大明的人,是真的可以影响到大清的朝堂。
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他不清楚,却也让他恍惚了好久,几疑是在梦中。
范文程说了一会,见到范复粹还是神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复杂。
能够在盛京捡拾马粪,还没有精神崩溃,就足够让人佩服了。
现在表现出这个样子,才说明范复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也是有七情六欲,有追求的人。
而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破绽,也就能够被他们所利用。
“走,咱么先去吃顿好的,据说这种吃法,还是从大明传过来的,崇祯在上林苑中招待群臣就是用的这种吃法。”
为了从新拉拢范复粹,范文程也是拼了。
只要他觉得能够用得上的,全部都可以拿出来试试。
吃法并没有多少神奇。
也就是一种很简单的烧烤,大明的物资很多,各种蔬菜,各种调味料都有,所以花样也就很齐全。
范文程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弄到齐全的配料和蔬菜。
只能加大肉量,反正在这里,牛羊肉管够。
炭烧的铁板上,“滋滋”的油滴被高温烧尽。
一串串的烤肉,被拿到了托盘里,盛了上来,一壶酒将尽。
许久都没有沾过油腥味儿的范复粹,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大吃大喝。
“味道怎么样?”
范文程自己也觉得奇怪,大明朝的皇帝尽出奇葩,前一个会做木匠活的皇帝,刚刚死去不久。
接着就来了一位对吃很挑剔的皇帝。
据说崇祯对玩也很有天赋,不怎么上朝,反而然给大明的国力蒸蒸日上。
给人的一种错觉就是,大明之前不行,就是两朝大臣们不作为,才酿成了被建奴入关的惨像。
事实是什么,他没有见过崇祯本人,自认是不知道的。
不过看了被皇上携裹着出关的那些大明罪臣们的表现,似乎还真的是大臣们的能力不行。
他只看到了这些来到盛京,生蹿下跳,不断的捞好处,揽权力的行为,却没有给大清办过一件好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不是满人当中识字的人不多。
他估计皇太极,绝对会让黄立极他们滚蛋不可。
“不错,就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没了灵魂。”
这是范复粹,被范文程领到家中来说的第一句话,而且是关于吃方面的总结。
“范兄果真识货。”
范文程目光一凝,脸上的笑容,仿佛开在路边的野花,灿烂的很开心。
“咱们大清,牛羊肉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大明的辣椒,花椒等作料,这里什么都有了,就是少了辣椒啊。”
口中说着什么都不缺,事实上是什么都却。
盛京的茶叶已经快要没有了,更不要说是作料之类的东西。
胡椒还能够从蒙古人的手中弄到一些,花椒也能有少量的存活,食盐也能够自产自足。
可就是辣椒就没有多少好办法了。
若是再不和大明开通商贸的话,大清的内部,都快要分成好几股势力单干了。
经济和物资的封锁,许多时候比战争更加有效。
前提是自己又一支无敌的军队。
不然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随便别人去抢。
“吃了范大人的烧烤,总算是知道肉味是怎样的滋味了,不知我有什么可以报答范大人的地方?”
范复粹很上道的,立刻就问出了范文程等待已久的问题。
别人的请求回报,和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安排。
之间的差距还是有的。
“报答就算了,你我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的繁荣昌盛,不过要想以后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就需要出来做事了。”
范复粹就知道,宴无好宴。
也跟着道:“事啊,为了皇上,我这一身百八十斤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两人说的都是皇上,可对象总是不一样的。
范文程口中的皇上是皇太极。
而范复粹口中的皇上则是崇祯。
两个姓范的人,一顿饭,吃出了世间知己的感觉。
当心各自心中的真正想法,就不是旁人你能够猜得透的了。
“好,有范兄这句话,皇上的嘉奖,也就必须不能少。”
“还要让范大人多提携一二才成,在盛京捡拾马粪的罪,我可是不想在经历了。”
“好说,好说······”
······
一个在等着代善,又或者皇太极的圣旨。
另一个也在琢磨着,这次被范文程找上门来到底是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