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最厌恶痛觉的就是三角债和拖欠工资。
一个可以拖死一个活力很不错的广场,另一个可以让一家老小连饭都吃不上。
这些事情要是多了,就会是整个大明的隐患。
指不定那一天,谁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就得从龙椅上被人给拖下来,闹不好还要被人砍头。
谁让他是皇上,是天子呢?
得了皇帝享受到的好处,就得背着皇帝在落难时的坏处。
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就得让他的国家,让这个大明千秋万代才行,而且必须处于整个世界的前三流水准。
所以给自己的子民一种荣耀,再给他们一种只要通过任何劳动都能换取可观的报酬,这样整个社会才会稳定。
为此崇祯在修改大明律的时候,专门为了拖欠工钱的事宜,详细的谢了一大段各种处罚条例。
李长庚此时愤而脱口说出了这句可以减少俸禄和工钱的话,那就不单是在挑战大明律了,而事还在挑战着整个官场和百姓的合法权益。
若是传了出去,估计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给从背后捅刀子。
大不了被人捉住了就去修路,祖祖辈辈的修路。
说不得这样的人还会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英雄,任何人都得小心的应对着。
朝堂上被洪承畴他们盯着的李长庚,浑身一阵发寒,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刚刚说过的话是有多么的不经脑子。
往日还能沉住气,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内阁首辅。
在面对放弃水军这件事情商,却是大失水准,幼稚的仿佛刚刚从新办的学校出来的学子们。
“我,我只是一时脑子有点乱,随口说说。”
李长庚面色不死很好看的解释了一句,有些被修改后的大明律,要是自己不加留神,就可能把自己给坑了。
实在是使用了原来的大明律,一时半会还没有改过来那种内心深处的想法。
习惯真的是一点养成,就很难去掉,尽管李长庚平时已经很注意这些细节上的变化了,可在某些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作为当事人还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谁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了解,不过这些话,最好不要出去乱说为好。”
洪承畴点头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他对于李长庚身上的这种毛病,是深有体会,两人年纪都差不多。
所学的也都是以前的那一套。
现在时局变了,想要换成现在这种,简直比戒酒还要让人难受。
也就现在崇祯皇上宽容,放在别的朝代试试,铁定人就没了。
“皇上也是知道咱们这些老臣们的老毛病,不说咱们是给咱们面子,只能慢慢的改正了,以后习惯了应该会好一些,毕竟大明律的健全,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把人拉出去砍头,这一点总是好的。”
晁刚看得明白,以前的大臣们随时都是担惊受怕的,生怕人没了,家族也没了,随时在拉着皇上的衣袖,说着“祖宗之法不可变”,事实上就是怕啊。
皇上别看高高在上,也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底下的大臣们。
随便一点动静,就能让整个朝堂鸡飞狗跳,哪有现在宽松的办公环境,虽然每天的事务多了一些,可没了以前的那种面对上官的压抑啊。
这一点比什么都好。
随便瞧瞧就能够知道,朝堂之上,臣子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正在进一步的缓和。
长此以往,很可能出现大明盛世。
可以预见的就是那种万国来朝的天朝上邦,什么秦皇汉武,那也是可以拉出来比较一二的。
洪承畴哈哈一笑,连日来被孙传庭抢了衮州这个功劳的郁闷,也跟着全部散尽。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只是自己还在用老一套的想法去揣摩皇上,的出来的结果自然南辕北辙。
身上所犯的那些毛病并不见得比李长庚来的小。
真要是皇上对他有想法,冀州将军的位置也不会落在了他的手中。
毕竟如今的冀州将军位置,可是要比当年的蓟辽总督都要权利大,卢象升去了雍州,那个地方只需要防备地方上某些不法商人而已。
外敌几乎都见不到。
他这个地方不但要处理对内的治安,还要面对宁锦以及大凌河堡,右屯前面的建奴,不知真的打仗很厉害,估计也不会放在这个位置。
高桂英也在与会的行列,这次开会的人,少了许多。
女性人物只有她一人,此时完全不知道这些男人们到底字说了些什么,居然笑的很开心。
对于李长庚说要缩减官吏的俸禄,她是没啥想法的。
长久以来在她的心目中,官吏就没有几个好人,少点俸禄也是应该的,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关系到大明律。
当然她的与会和崇祯也有关系。
皇上可以不来参加会议,别的官员暂时也没有这个资格,那就只能让她前来听听会议的内容了。
“其实我觉得你们想的太多了一点,皇上能够对陆军放手,到时候大明国库要是有钱了,也应该会对水军放手,万事都是在向前发展的,纠结在现在,完全没必要。”
高桂英不明白其中的差别,以她有限的见识,也说了自己的一点建议。
“而且皇上不是经常说,一口吃不了一个大胖子吗,许多事情应该是可以慢慢来的,想要一次性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的话,很可能就会有其它的问题出现。”
甭管高桂英的意见对与不对,她只要开口了,李长庚他们就必须得重视,外面的风言风语许多时候还是会影响到朝堂之上的。
况且人家说的似乎也有着几分道理。
下午的天气和早上又有不同。
雨丝没有消失,反而风声更大了些。
吹的街上行人举步维艰,也吹的朝堂之上略微有了一丝凉意。
桌子上的点心干果没有几人动用,只是茶水喝了不少。
“可是国库什么时候才会有钱啊?”
李长庚蹙眉仿佛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似乎从当年开启了辽东战场之后,大明的国库就没有充盈过。
只是现在的税收,虽然没有了赋,也没了徭役,可也在成阶梯式的增长,然而看起来多,花出去的更多。
这些都还没有算上,以后将要全面建立起来的慈幼局和养济院。
对于一直以来羞于谈钱的人,现在也渐渐的改变了这个看法,没有钱别说难死英雄汉,就是国家也是难以维持。
李长庚算来算去,原本可以从盐上面做文章,赚取高额的利润,可是皇上却把盐的利润给压在了最低。
就是想要涨价,也不可能。
倒不是他没有办法,而是皇上绝对不肯这么做。
“咱们现在手上缺少一位懂得杂学的人,要是有人能够达到当年沈万三的本事,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万三那就是一个神话。
只要大明提起此人,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到底有没有聚宝盆?
似乎是没有的,毕竟沈家人现在还在大明,没道理这么宝贝的东西就穿不下来。
“估计得几年以后才能出现这样的人才,现在大部分识字的人都是儒学,那些人可不懂得经营。”
晁刚说起此话,底气十足,也只有真正的觉醒过,才能够明白单一的学派意味着的是什么。
而且单凭儒学一门,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国家继续前行。
他想不明白,当年儒学是如何堂而皇之的走上朝堂,然后拿到话语权的。
不管是洪承畴还是李长庚,都已经看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们念念不往的儒学,天天喊着礼义仁智信。
喊的人也没见有多么高尚的礼义仁智信。
干活的还是那些百姓个工匠,似乎就连商人都要比他们喊口号的人强上一点。
“不过好消息就是,在座的诸位都还年轻,能够赶上那个好时候。”
洪承畴笑道,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那就说定了,水军放给皇上,咱们只管陆地上的建设。”
李长庚坐着最后的总结,一下午就商量出了这么一点事情,效率实在低下。
真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内阁首辅是如何办公的。
说不得找个时间好好的和韩爌接触一下,讨教一点工作经验。
开朝会的影响力。
比崇祯想象中的更大,这毕竟是他换了整个朝堂之后,正正经经的第一次勤政。
对于皇上的勤奋,现在已经被许多人私下里调侃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勤政的皇上,不一定能够把大明给治理好了。’
‘懒惰的皇上却能够让大明起死回生。’
许多人还想着,要是皇上一直不开朝会,是不是大明就会越来越强盛?
这是个很神奇的问题。
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中肯的答案。
正如没有人能够看得懂皇上继位以来,一连串的奇葩操作。
也只有某些人闲暇下来,事后仔细的琢磨,才能够明白事情的始末。
陈新甲的修路队伍,现在正在往山海关行进。
通行的只有史可法作为工程调度,不断的把各种物资,调到需要的位置,直等到队伍修路修到那个地方就可以就地取材。
方便还不会出现混乱。
队伍中的韩爌又老了一些。
年轻时享的福,年老了全部给还了回去。
“你们确定这个就是现在的大明律?”
韩爌看着厚厚的一本书籍,上面的许多律例都被做了全方位的修改,其中变动做大的就是民法。
这是崇祯专门开辟出来的一个大块。
也就是说,从此时开始,大明律就一分为二,形成了国法配合民法的新律法。
当然说起来是一分为二,实际上民法算是国法的一个分支。
只是所有的律法更加详细了一些。
“自然确定,现在所有的官吏,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懂法,若是有条件的话,几乎每个人的身边都放着这么一本大明律。”
陈新甲卖了一只烧鸡,一壶好酒,摆在一张草席上。
“在大明,现在大明律这本书籍,可是比以前的论语更加畅销,据说已经卖出了五十万册,就连那些讼师们也都在埋头苦读,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到一个断狱。”
断狱是现在新兴的一门职业。
算在官员当中,只办理断案,其他的一概不管。
而且这个官职还没有办法被当地的知县,知府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掣肘。
唯一能够对断狱发出质疑的,也只有更上一个层级的断狱。
他们只对大明律的对错负责,可不管你什么人情世故和权力大小。
要是百姓们对断狱判断的刑罚有异议,可以进一步想上一级的断狱复议,而整个大明的最高断狱机构,还是以前的大理寺。
目前来说只是有了建设机构的意向,每个地方都缺人。
暂时还没有完全的实施起来。
“大明律很全面,可正因为全面,皇上又该把道德放在什么地方?”
韩爌看不惯现在的大明律,这意味着自己的儒学正在走下坡路,而曾经被淘汰掉的法家思想正在抬头。
这是要不得的。
没见到当年那么强大的秦朝,就因为这个只走到了二世就没了吗?
难道崇祯也想要走老路?
“你老学了这么多的儒学,道德有没有什么长进?”
陈新甲忽然问了一句,直指每个人心底的问题。
近年来他看到大明的变化,比他想象中的都要多的多,他也迷茫过,也怀疑过自己曾经的所学。
最后还是坚持站在了儒学着这一面。
毕竟皇上也没有废除儒学,更加没有禁止被人去学习,去钻研。
只是在科举的时候,少了这方面的优惠,仅此而已。
史可法不言不语的坐在一旁,细细的品味着手中的酒,对于两人之间的语言交锋,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韩爌摸着大明律的封面,沉默不语。
说实在话,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质疑过他的道德,直到崇祯小儿一下子扒了他的皮,才把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给晒在了太阳底下。
要不然他也会是一位清廉的好官。
不论是在士林,还是自民间的威望,都不是一般人能抽触及的到的。
对于陈新甲的质问,他很想说自己学到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没有做到。
学到和做到可是两回事,一个是可以说给别人听,让听的人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官”。
做到就很难了。
谁愿意一贫如洗?
内阁首辅总是会当到头的,退下来之后怎么办?
没有银子,谁会多听他几句唠叨话?
人走茶凉才是官场上的常态,若不紧着自己还在位置上多捞一点,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当年的寒窗苦读?
至于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
心里想过就行,也没见到有那个人真的这么做了。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错了,只是认为自己生不逢时,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