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
姜娆回头看了一眼,看清了喊她小子的人是容渟没错,她回头,朝卖花的老奶奶莞尔一笑,“阿婆,是您眼花了。”
卖花的老太太从长迁街过来,看到了容渟冷血暴戾,扯着人脑袋拖麻袋一般将人拖往了巷里那一幕,她被吓了一跳,知道姜娆买她一整篮的花是好心,看了眼容渟又看了眼她,摇了摇头,姜娆耐心道:“他是很好的人。”
容渟缓步走了上来,他听到了卖花阿婆说的话,也听到了姜娆的话,他眼里含着笑上前,接过了姜娆手里的竹编花篮,朝着佝偻的老人家弯了弯腰,“阿婆,河边风大,您家在何处,晚辈送您回去?”
他就像是没听到老太太与姜娆说的话那样,对老人家半点的不满都没有,眼底深深的全是温柔笑意,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手渐渐不颤了,仔细打量了一眼容渟,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容渟笑容在脸上僵了一僵,很是受伤的样子,垂着眼,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看着姜娆。
姜娆不忍看他这模样,拉了拉他衣袖,朝他解释道:“长迁街那里有人被打了,打人的手段很是凶残,听说被打的两个,手都废了。”
她顿了一下,看了眼老婆婆又看了眼容渟,“阿婆以为……是你。”
容渟眉头拧起来,委屈受伤的神情更深了。
他皱着眉头,“当街打人,简直目无王法。这里难道有匪盗不成?”
姜娆叹息“欸”了一声,“打人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不过,被打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子,听说是这里出了名的恶棍。”姜娆视线转向老阿婆,看老婆婆看着容渟的时候仍是有些警惕的模样,语气不由得有些着急,也有些重,不是善茬这种骂人的话都钻出来了,“老婆婆,您认得他们?”
老婆婆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看到长迁街那里有人被打就吓得快步离开了,急着卖花,也没去听被打的是谁。
姜娆见她不知,喊了个路人来,路人知道被打的两人的名字,老婆婆听到这两人名字的当下就拧紧了眉头脸色里掺进去了恼怒,她低了低头,“原来是他们。”
“造孽的东西哦。”
姜娆引着她继续往下说,“怎么造孽了?”
阿婆脸上厌恶的神情很浓,“这两个人,偷鸡摸狗糟蹋姑娘的行当可没少做,迟早得遭天谴。”
“是啊。”姜娆附和着,摇了摇卖花阿婆的手,“我听人说他们还在嚷嚷着自己无辜,可他们平时作恶这么多,仇人肯定不少。我们刚来这儿,与他们无冤无仇,定然不会去招惹他们的。阿婆,您再瞧瞧,是不是您看错了?”
她松开了阿婆的手,推着容渟到老婆婆面前,“他先前受伤,近些日子刚好,没力气打人的。”
老婆婆被她这一通说,再看容渟,本来她对那道拉着人进胡同的身影印象很深的,个高腿长,背影看上去并不健硕但手劲大得惊人,也连衣裳,也是一样的玄色,叫人看不清上面沾没沾血迹,靴子也是一样。
她再仔细看了一眼,停顿了一下,颤巍巍抬了抬手,“头发……”
打人的那个,和面前的青年人,发簪发髻,似乎是不一样的。
她匆匆一瞥,本就记得不是特别清晰,只是因为心里信了姜娆的话,于是越看越觉得不像。
姜娆从容渟身后探出头来,“是不像吧?”
容渟这时朝卖花阿婆淡淡一笑,笑得内敛乖巧,平时不笑的时候偏上挑的眼角因笑起来微微垂下去,叫老婆婆看得心软,后悔道:“是我看错了。”
姜娆猛地点头,她听到旁边还有一些行人在议论说打人的人残忍,说被打的两人无辜,一想到阿婆把打人的看成了容渟,不免担心起来别人也会这样,不满地碎碎念着,“被打的明明是两个心眼烂穿的家伙,仇家八成得从河东排到河西,谁知道是哪个仇人打得他们呀?还无辜……乌鸦都不如他们两人的心肝黑。”
老婆婆忽被她这股骂人的劲头惹笑,她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姜娆的手背,又重复了一遍,好让姜娆放心,“是老太婆我看错了。”
民风再开化的地方,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也是要守的。阿婆见姜娆对待容渟时完全不避嫌的举止,便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小姑娘人一看性子就不急不快温温吞吞,听到她的小郎君被误会、替她的小郎君解释起事情来,倒变得牙尖嘴利的,心眼烂穿,这种词当街说出去,她倒不怕别人说她刁蛮。
阿婆这样想着,拉着姜娆的手没放,拍了拍,笑容显得更加亲昵了。
容渟不动声色地将姜娆从卖花阿婆旁扯开,笑着对阿婆说道:“我们送你回去。”
被他们两人一左一右陪着,老阿婆苍老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她离着姜娆更近一点,小姑娘虽然没露脸,性子实在招人疼。
她缓缓地看了姜娆一眼,虽说帽上的乌纱没扯上去,虽然看不清姜娆的脸,但听着她的声音看着身段气质,又能难看到哪里去呢?她想着刚才姜娆成串骂的那些,真是越瞧越觉得喜欢,这种丫头积得住福业也护得住财,等到了她住的矮屋外头,她格外稀罕地拉着姜娆的手不愿放手,“小姑娘,您二位还要在镇上待几日?若是不嫌弃,可以到老太婆我这里坐一坐。”
姜娆看了眼那矮矮的房舍,眼睛扫过房舍前落着的枣树落叶和烂在地里没人捡的枣子,猜到了这婆婆在这里孤零零地住着,心里有些怜悯,但没有外露,她翘起嘴角来笑了,笑眼明亮,梨涡深深的,“婆婆那里可还有梅花不成?若是有,我便去,我还想买您的梅花。”
老婆婆被她的话戳得心窝里暖和,“院子里有两棵梅树,那里的梅花,任你摘。”
姜娆喜滋滋地跟在老婆婆身旁,被老婆婆的手拉着,进到了她的院子里。
她要跨过门槛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回头看了眼,容渟没有跟上来。
他看着老婆婆拉着姜娆的手,有些哀怨负气地站在那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冷落。
她回头一看,他脸上那股负气没消散多少,但脚步倒是老老实实地跟上来了。
丫鬟侍卫,在小屋外面候着。
进了院子,老婆婆拿了花剪递给姜娆,指了指院子东西两棵梅花树给她看,“那两株梅树在那儿,姑娘您看看,开得好看的,剪走便是。”
姜娆有心和老婆婆说话,“阿婆您陪我一道过来,可别让我把什么宝贝的东西给剪走了。”
“我这儿哪有什么宝贝,真要有,您剪走了也成。”
姜娆还是拉着老婆婆到了梅花树下,她剪下梅花就递到老婆婆的兜里,“婆婆您在河边卖花,那您知不知道,我遇到您的那段路,夜里可有什么渔夫渔民?”
老婆婆说:“那里淤泥深,不能行船,没什么船只,秋天的时候有晚上挂着灯捕蟹的,这时节,实在不多。”
姜娆有些失望,阿婆问她,“姑娘您问这些,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昨夜有位开客栈的掌柜,在那里落水了。”
死人的事,一提起来,怎么着都是件不会让人脸上带笑的事,老婆婆脸上不笑了,叹了口气,“我白日里头才听说了那事,真是可惜,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法,大半夜的惊动官府的人去抓,他那表哥还在官衙里当差,也没见能保一保这个表弟。”
姜娆耳朵一支,视线扫向容渟,想让他也知道这事,一回头却没看到容渟的身影,她朝阿婆说道:“我要这些梅花。”
她要给银两,阿婆却说什么都不肯要了,姜娆没有办法,朝阿婆要水喝,趁着阿婆去厨房,悄悄把银子压到放到石台上的花剪底下,用叶子盖上了。
她做好这些去找容渟,才看到他拄着根扫帚在门口扫落叶。
姜娆咬了咬唇,待在门口看着他,心里觉得有趣,眼睛笑弯了。
她看他来时是有些不耐烦的,心里还担心是她答应了阿婆到她家坐坐,耽误了他查案子,这会儿看他帮阿婆扫走门外的落叶,应该没有不耐烦吧。
容渟看到她笑,也朝她笑了一下,靴底踩到了地上已经开始腐烂的陈年旧枣,往后一仰像要摔倒,姜娆没想到他扫个落叶扫得这么笨手拙脚,忙跑出去想接住他,却被站稳的他揽住了腰。
虽然她没帮到什么忙,但他还是倚着她说道:“脚疼,借我你的肩膀一用,歇一会儿就好了。”
姜娆便将肩膀借给他,直到屋里阿婆招呼他们进去喝水,两人才分开,姜娆脸颊微红地先进了门。
容渟跟在她身后,拿着扫帚,愉快地在背后转了个圈儿。
这落叶扫得值了。
她的每个眼神都没躲过他的眼睛,看着门外的这些落叶,估计又开始可怜别人。
别可怜别人,可怜他就行。
阿婆先递了杯水给容渟,姜娆还想打听客栈老板表哥的事,随阿婆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容渟虽然接过了水杯,但并没有动作。
姜娆捧着杯子仰着小脑袋出来,他伸手,将她的杯子从她手中抽了出去。
姜娆喝水的角度都仰好了,什么都没喝到,她困惑起来,看着容渟,不懂他为何要抢他的水喝。
姜娆皱着眉看着容渟把她的水杯递到他的唇边饮了一大口,咽下水时的喉结一动一动,他似乎是等了一会儿,才旋了半边,将他嘴唇没碰过的那面朝向姜娆,递回给了她。
容渟淡漠不语,姜娆忽的明白了什么,眼睛安静眨了眨,“先前你让我先吃点心,让我给你试毒。”
所以这回,他在帮她试毒?
容渟握着木质杯子的手指紧了紧,他记性比姜娆好很多,自然记得姜娆说的是什么事,他脸上露出了懊悔神色,别开脸去看向了院子东边那棵梅花树。
姜娆看着他这神色便知道了,他这是还有些多疑,虽然放下了对他的,但没放下对别人的。
只不过那回他逼着她吃点心,这回倒是风水流转,换成他了。
其实就算他不这样,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总被他排挤在外的委屈也已经淡到快消失不见了。
半晌后她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我后悔了。”
那声音虽然低沉,但听上去懊悔极了。
姜娆看着他耳后红,心里忽然有些憋不住笑,他这……好乖啊。
她低下头,悄悄将手里的杯子又转回了半圈来,沿着他方才用过的那块,小口喝了一口,自己的耳尖也悄悄簇上了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