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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张留元口中问出了背后指使之人,姜娆一行人分了三路,廖秋白带人去搜查沈府,容渟押张留元去都察院,而姜娆先回了宁安伯府。

她想马上把消息告诉娘亲和弟弟。

姜谨行正在雪地里打着哆嗦。

他的脸被冻得紫红,手也是,小身子藏在伯府门前的石狮子后,勾着他打鸟用的弹弓,石子瞄准了那些看守着宁安伯府的官兵。

他准星不错,只不过弹到官兵身上的石子,对这些身穿铁甲衣、强壮健硕的成年男人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的小玩意,像是雨天不小心溅到身上的雨点子。

石狮子后的小孩杀红了眼。

围着宁安伯府的官兵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贵公子长相玲珑,之前的白白胖胖,如今没了胖胖,只剩白白,仍然像年画上的娃娃,十分喜人,那些官兵在这里看守了几天,早就认得了这个天一亮就想着要打退他们,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小家伙。

一开始一见小家伙冒个头就把他仍回去,后来对他一日比一日纵容,由着小家伙胡闹,反正牙还没长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一直等到长官来巡逻时,他们才有人出去,提起姜谨行的后衣领,把他扔回宁安伯府。

这回,听到巷口传来了马车的动静,又有官兵走了出去。

姜谨行直接从官兵腋下钻了出去,飞也似的大喊着“阿姐阿姐”朝马车上下来的人跑了过去。

姜娆抱住了朝她扑过来的弟弟。

姜谨行往姜娆身后看了一眼,“哇”的一下就哭了,“阿姐快带我去找爹爹,我要去救爹爹。”

他抖着嘴唇,脸青紫灰败,唯有嘴唇的红色鲜活,打着哭嗝“父”、“父”了两声,吐出了个成语,“父债子偿呜呜。”

“不用了。”姜娆蹲下来抹掉了他脸上的泪,“不用了,爹爹没事了。”

姜谨行愣愣的,哭声止住了一瞬,很快嘴一瘪,又哭得震天响,“你骗我,娘亲也这样骗我,但爹爹又被带走了,分明是有事!”

姜娆爱怜地抱着哭得眼泪汪汪的弟弟。

明明之前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你信阿姐的话。”姜娆一边拍打着他的背,一边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真的没事了。”

张留元与沈雀相继下狱,都察院那边很快将这事报到了昭武帝面前。

昭武帝脸色难看了一晌,而后勃然大怒,叫都察院彻查沈雀,又命人快马加鞭到宁安伯府这儿,将围在宁安伯府外面的禁卫军尽数遣散。

姜行舟被放了出来。

来宣旨的是一个长眉的太监,他一字一字念完圣旨,打了个手势叫身后跟着的八名小太监其中之一上前来,掀开了手中所奉方盘上盖着的布,露出了底下碧玉做的宝砚。

“令四爷蒙冤受苦,这是给您圣上的补偿,之后,还有别的。”

姜行舟的视线却并未在那流溢着好看光芒的宝砚上停留,他问来宣旨的太监,“公公,您可知道,这事是怎么查清的?”

他听到刚才的圣旨中,说仿写他字迹的人,是被缉拿,而非自己认罪。

那么去缉拿他的人是谁?

他自己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悔恨年轻时活得太过放浪形骸,给之后的自己埋下了祸根,虽然口头强硬,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大不敬的罪过,可他心里……已经承认了。

都察院这边查案的人也认定了是他。

到底是谁还在刨根问底地搜查,若是查不出来……岂不是会和他一样被当成靖王的余党处置。

长眉太监看了姜行舟一眼。

心想,原本姜行舟就颇得皇上青眼,等这事情一过,皇上心中多了愧疚,还不得叫眼前这人风光无两,别说在大昭书画一绝,千古流芳都说不定。

他脸上堆着笑,“四爷不如去同九殿下聊聊。”

姜行舟意识到了什么,愣在那儿。

“人是九殿下抓回来的,他是怎么抓到的人,奴才并不知晓。”

姜行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九殿下如今在哪儿?”

“方才他随都察院的人入宫,这会儿您的事定了,应是出宫回了工部。这牢狱不是四爷您待的地方,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四爷,请吧。”

长眉太监让开了路。

姜行舟快步走了出去。

牢狱里又湿又冷,外面的天也好不了多少。

天上仍然下着雪,洋洋洒洒,乌云遮天蔽日。

枝头上,昨日雪被今日雪压住,银装素裹好几层,屋檐下结了冰棱,一串一串。

可就是这样糟糕的天气,还是令姜行舟眼眶微湿,抬头看着头顶的天,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视线一低,他看到了挂满雪的杨树下等着他的那辆马车,他快步走过去却并未踩在小厮给备好的踩凳上上车,而是接过了前面车夫手中的缰绳,解开连接着马车车辕的结扣,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对杨树后的那道身影视而不见。

裴松语被姜行舟无视,脸色难堪了一下。

身后小厮替他开解,“四爷可能……没看到您。”

“算了。”裴松语苦笑着摆了摆手。

如若姜行舟的罪名未能洗清,他还会觉得自己的做法理所应当。

他保住了自己,也能替姜行舟看好他的儿子与女儿,也算报恩。

可姜行舟竟真是被冤枉的……

是他忘了当年姜行舟对他的知遇引荐之恩。

小厮看着裴松语虽然笑着,却异常难看的表情,“大人,您别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您为姜家跑前跑后,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裴松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他确实动过心,却不觉得,只是一段好姻缘,就足够他放弃大好的前程。

是的,前程。

即使姜行舟真的要与他决裂,他还有自己的前程。

他心里觉得亏欠,还是可以继续默默报恩。

他走在雪路里,脚印逶迤了一路,将小厮甩在了身后,才喃喃道:“也许……是我想错了。”

他冷眼以旁观的角度,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无颜再说出对姜娆有意的话。

他何时才留意到她的呢?

周围太多人说他们般配,多到他情不自禁开始注意。

后来悄悄去秦淮河边她经常去的铺子里看过几次,她和金陵里面那些娇生惯养一身小姐脾气的姑娘不一样,不一样到他再也移不开目光,逐渐动了心思。

只是,虽有执念,却不深重。

他想着找到姜娆的那个雪夜,小姑娘将披风扔回他怀里时晃着泪却坚强的眼神。

即使外人说他们相配,即使他与她在一块儿了,恐怕只有他会开心,她也不开心。

她是他的良缘,他却不是她的。

那就放手吧。

裴松语低头,笑了笑,眸光柔和哀伤。

即使想好了要放手,他的心里,还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可他还是将种种心绪甩在了身后,大步走回了属于他自己的路。

……

姜行舟的马一路沿着皇宫至工部官邸的路前行,快马加鞭,身影洒脱马蹄畅快,拦在了刚从马车上下来要进工部的容渟面前。

他看向容渟的第一眼依然带着抵触的防备,一如往日,但很快他便将脸别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扬声说道:“九殿下,上回您送我的那几坛酒,可否再送我两坛?”

他说完扯紧缰绳,骑着马离开了此处。

跟在容渟身边伺候的人是乌鹊与怀青,乌鹊愣神地看着姜行舟骑马而去的背影,想着他的话,不解地问一旁的怀青,“四爷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四爷可不要九殿下送的酒,这回主动来要,你说能是什么意思?”

乌鹊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怀青诧异:“你不懂?”

乌鹊诚实:“不懂。”

“木头。”怀青道,“彩礼,彩礼!这样说,你懂不懂?”

乌鹊恍然大悟,“府上要办喜事了?”

怀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

姜行舟被冤枉的消息一传出来就像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比之前他被捉的消息传得还快。

刚知道姜行舟可能是靖王余孽时,京城里不少人痛骂姜行舟,靖王造反时杀烧淫掠、屠戮百姓,叫人怨声载道,可惜这人不知在哪,他们打不着骂不着,就将怒火全部转向了姜行舟。

甚至有些挂卖姜行舟字画的画坊老板怕引祸上身,纷纷将姜行舟的画烧了。

只是——当初骂得有多狠,如今他们就有多难堪。

亲手烧掉镇店之宝的老板更是捶着心口差点昏厥过去。

姜娆曾经一家一家求过的那些人也纷纷在打探到姜行舟的态度后,重新上门求见。

宁安伯府始终闭门谢客。

外头的风雪再大,门一闭,里面烧着暖炉,人声和火柴噼里啪啦的声音拌在一起,又热闹又温暖。

姜娆看了眼和六岁堂弟趴在一块儿斗蛐蛐的弟弟,心里叹了一声小孩就是小孩。

上午还为了见不着爹爹的事哭得要死要活,下午看到爹爹回来了,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过回了之前那样没心没肺、抓猫逗狗的日子。

浑然不知这几天宁安伯府在鬼门关前转了个圈。

姜谨行还是有变化的,他这会儿虽然是在斗蛐蛐,却是在有文化地斗蛐蛐。

他一边关注着自己蛐蛐的成败,一边蘸了水在地上写“蛐蛐”两个字。

前几日被关在府里,他想写信绑在飞鸽腿上,去骂一骂想害他老子的皇帝老儿,太多字不会写,只能作罢。

他心里记得那种屈辱的感觉,决心要多习字。

姜娆走过去提起了姜谨行的手指,看着地上出现的“蝗蝗”两个字哭笑不得,重新写了个“蛐”字在一旁,“这才是蛐蛐的蛐。”

暖阁的门被姜秦氏推开,姜娆抬头望向了她。

她眼睛里光芒点点的,瞧上去湛亮,“娘亲……”

声线软软,尾音拖长,听上去有话要问。

“你这,惦记着谁?”姜秦氏虽已看透,却想逗逗自己女儿。

姜娆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娘亲你明知道。”

姜秦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没舍得用力。

她虽然知道丈夫最后平安无事,多亏了容渟,但也知道女儿奔前顾后,做得比她还多。

知道女儿再几个月就及笄了,这时才有了“女儿真的长大了”的实感。

“你爹爹那个酒徒,叫九殿下陪他喝了不少酒。”姜秦氏嘀咕着说,“他自己醉了,也把九殿下灌倒了,我吩咐人,把九殿下带去客房休息了。”

姜娆拧了下眉,“厨房那边,让做醒酒汤了吗?”

姜秦氏点了点头,姜娆仍不放心,“我去看看。”

客房里檐下的灯燃得正明,半日前宁安伯府里的积雪没有人有心思清扫,这会儿就被堆到了院落一角。

姜娆亲自端着解酒汤过来,踏进客房。

爹爹没事家也没事,心中巨石放下,她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她敲了敲西厢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但门扉又没关上,开着半叶,她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倚着床柱的那道身影,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明芍执着灯笼在外面等她。

她往后看了一眼,见姜娆粗心地忘了关门,把门合上。

回到廊下等着姜娆时,用脚踢着地上堆积的雪。

都能陪老爷喝酒了,姑爷是谁,这就定了。

至于姑娘半夜里到客房来有些不守礼,夫人都不管,她就更不用管了。

……

姜娆轻声轻脚地走近床榻,见他身形始终未动,就知道他一定是醉了或者睡了。

不然她在他书房外那么小的动静都能被逮到,这次如果他听到了她的动静,不会纹丝不动。

走进去一看果然如此。

容渟抱臂倚着床柱,双眸闭合,面容看上去十分安静。

脸颊泛起红晕,连耳根都是红的,酒气将药气掩盖了过去,冷白的肤色被红晕点缀,衬得他艳色无双。

和衣而睡……

姜娆皱了皱眉。

若他是个姑娘她是当真得夸他一声能守贞洁,话本子里那些守贞的姑娘即使在别人客房里住着不都是和衣而睡?

但他又不是姑娘。

她看着他这姿势实在是有些不舒服,知道他肯定不准怀青近身伺候,倒也不怨怀青伺候不力,轻轻将醒酒汤放到了桌上,回来将手臂垫在了他的脖颈下,想将他放倒,让他躺下。

手臂垫过去,另一只手正找着地方想搬动他的身体,腰后忽然多了一股力道,压着她细腰一塌,身体来不及反应直接抵向前方……

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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