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锦绣宫中,铜熏炉内雾浓,安息香沉郁的香气氲了满室。
嘉和皇后却是脸色阴沉如水,不安地问季嬷嬷,“嬷嬷,您派去的人,何时能回?”
“去要三日,回也要三日,总共要用六日功夫。”季嬷嬷道,“邺城偏僻,当初是娘娘选的这么远的地方,娘娘,心急不得啊。”
嘉和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当初选定邺城,是看重了它遥远偏僻,三面环山,通行不便,让容渟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今年一场封城的大雪,更是老天助她。
谁曾想,今天却让她自己吃了这亏。
她按捺住心头焦灼的急切,问道:“后天,三月十四,是他到邺城的时间吧。”
季嬷嬷点头,“是这样没错。”
……
三月十三,枝头闹,喜鹊踩在刚吐绿的枝桠上蹦来蹦去。
醒来之后,那种后颈悬着一把利剑的感觉一直在姜娆心里挥之不去,身后凉飕飕的。
她再也没能睡着,也没有什么用早膳的心情,让丫鬟去主院说一声她今早不用膳了,坐在桌前,回忆着昨夜那个梦。
从梦里预知后事,确实让她规避了许多祸事,可梦境不受她控制,有时候只能梦到一半,就让她有些糊涂了。
昨晚那个梦,那个妇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她醒来时最后一个画面,是看到一青衣人骑着大马,向邺城方向奔来。
要进城来的,势必要在城门旁的驿站停一会儿,领了准入令,方能进城。
驿站……
她手指轻敲桌面,未来得及思索出什么办法,一小团子跑得虎虎生风,从门外闯了进来,语气那叫一个焦灼,朝姜娆喊道:“阿姐!阿姐!出事了!”
姜谨行包子脸上忧忡的表情和急出火的语气,都令姜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听他说:“爹爹他要禁足你。”
姜娆愣了一下,“禁足?”
姜谨行重重点了一下头。
对七岁的姜谨行来说,被禁足,像天塌下来一般,是最糟糕的事情。
这么糟糕的事要降临到他阿姐的头上,他急得用完早膳就跑过来给她报信了,累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刚才用膳的时候,爹爹见你没来,他不高兴,变得……”
他年纪小,不太会形容,扯平了自己的嘴角,耷拉着腮,做出了一脸严肃样子,嗡动着嘴唇说:“脸和庙里的关公似的,好吓人。我有个朋友,去庙里,都吓得打哆嗦了!”
姜娆见他越说越歪,还无中生友,把他在关公庙吓得打哆嗦的事抹黑到他朋友身上,拿开他扯住自己嘴角的小胖手,把小团子抱到了自己腿上,帮他重回重点,“爹爹为何要禁足我呀?”
只是不用早膳而已,不止于被禁足吧。
姜谨行歪头想了一下,“昨夜,阿姐回来晚了。”
他倒是蛮有经验的样子,“阿姐今日想要出门去玩的话,谨行知道怎么出去。墙太高,得叫丫鬟抱着才能翻,但后院西边墙脚下,有个那么大的洞洞。”
姜谨行抬手比划了一个和他圆滚滚的肚子差不多大小的圆形,“我能钻进去,阿姐应该也可以。”
“那是狗洞。”姜娆哭笑不得。
昨夜回来,她没有太留意时辰,可记得应该没晚多久才是,正有些困惑,听到明芍在一旁说,“姑娘,咱们是戌时一刻回来的。”
姜娆心里咯噔一下。
晚了一刻。
就为了这一刻罚她……
爹爹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严格了?
……
“你只为了年年晚回来一刻就禁她足,是不是太过严苛了?”
姜秦氏给饭后的姜四爷递了一杯清茶,软语问道。
姜四爷却是一脸郁郁的神色,声色抬高许多,倒有了些铁面无情的样子,“再不严苛一点,她怕是要在城西住下,不回来了!”
只是他这铁面维持不了多久的功夫,很快不忍心,叫了个丫鬟过来,“煮碗甜粥,去给姑娘送去,就算心里有事,不吃早饭怎么能行。”
见姜秦氏含着略带调侃的笑看着他,他又觉得他这态度软得过快,有些没面子,又叫回了那个丫鬟,“别做甜粥了,做她不爱吃的薏米百合粥,苦苦她。还能耐了她了。”
咳了咳,“薏米和百合,加一点就行,也不必太多了。”
老父亲在关心女儿和惩罚女儿之间反复横跳,姜秦氏笑了,“年年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会做出不规矩的事的。”
这时,姜府的管家来报——
“老爷,夫人,外面渐渐有人出城了。老奴打探了一下,虽然这里的官爷们还没出解封令,可那山路雪化了,不吓人了,出城进城的,俱是平安无事。老爷,咱们是不是该着手准备着回金陵的事了?”
姜四爷略一思忖,“是到了该回金陵的时候了。”
姜秦氏却不愿意那么早离开。
离婆婆生辰日还有好几个月,城西那小少年家世如何都还没打听出来,婚事更是八字没一撇,她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去。
“四爷。”她轻声请求,“可否多留几日?回金陵,又不急于一时。”
姜四爷向来宠爱妻子,想了想,确实不急回去,便对老管家说,“等等出了解封令,再说离开的事吧。”
……
而姜娆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被禁足了起来。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躲开梦境里预知到的祸患,就被这个飞来的小小横祸,打得措手不及。
哀声抱怨也没用,她爹爹专门派了仆人在她院外看着,还叫人给她煮了最难喝的薏仁粥——
叫她连替自己求情的心思都歇了,老实待在院内,想怎么躲开梦里祸患的法子。
她到如今,尚且不知容渟是哪家的孩子,也就无法直接对付那位贵妇人。
只能从那女人派来的人身上下手。
她顺着早上的思路想了下去,驿站、驿站。
若那人经过驿站,她一定是能认出来的。
灵光一闪——
姜娆知道她要怎么做了。
“明芍,去叫姜平过来!”
待姜平来后,姜娆递给了他两张纸,“多找几个功夫的,然后,照着纸上写的去做,莫要太声张。”
姜平举了举手里另一张卷好的纸轴,“那这张呢?”
“送往城西那儿去。”
姜娆心里还记得昨天与容渟的约定。
只是今日她被禁足,没办法去找他,只能叫姜平带封信去,代替她道个歉。
改天再去寻他吧,到时,带点赔礼的礼物过去,再诚恳道歉一次。
……
姜平看完姜娆写的纸,遵照着她不要声张的嘱咐,烧了纸,将要求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先把家里的男丁召集起来比试了比试,选了其中武功最是高强的几个,又加上两个功夫不高,但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结实、力气大的,用来撑场子吓唬人。
这活计就废了他半天功夫,好不容易选好了,姜平又赶往驿站那儿打点。
最后,一路往东,来到了邺城城东沿山的一间废屋里,安排上了两个人在这里收拾。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黑了。
“姑娘,您纸上安排的,都办好了。”
姜平踏着夜色赶回到姜娆这里,回禀说道。
姜娆示意明芍将早早准备好的赏钱递给姜平,却听姜平扑通一声跪下,“这赏钱,小人不配。”
他额头带汗,将一轴纸从袖中套出,手抖着伸到姜娆眼前,“小人忙了一天,把去递信的事给忘了。等想起来,天色已晚,赶不及了。”
姜娆眉头一皱。
信未送到。
那他岂不是等了一天?
她皱了皱眉,却还是把赏钱塞回到姜平手中,扭头去问明芍,“院外,还有爹爹派来的人在看着吗?”
明芍道:“都到夜晚了,没人再看着了。正门那儿,还有人在守着。”
她迟疑看了姜娆一眼,“姑娘的意思是……”
姜娆叹了一口气,“试试谨行说的那些法子。”
没打一声招呼就放了他的鸽子,万一他一直在等,该如何是好。
明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都快到睡觉的时辰了,说不定他已经睡了。”
姜娆已经穿好了出门要穿的披风,点燃了一盏灯笼提着,“总归是我的错,就算他已经睡下了,我也总得见到了,才安心。”
姜平心里愧疚,随声道:“小人也跟着,一同前去。”
姜娆点头,“走吧,去后院。”
……
早上,晨光未亮起时,容渟便去溪边打了水。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服药、按摩,他腿上渐渐有了些力气,虽然还是无法在不倚靠着其他东西的情况下行走,比起一度严重到失去知觉的时候,已是好多了。
不过要想沐浴,还是耗时耗力。
从内到外换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衫,也耗时耗力。
但容渟始终耐性十足,慢条斯理。
直到姜娆久等不至,他才开始隐隐烦躁了起来。
亲眼看着东升的太阳,又西沉了回去。
等了一整天,他才确定,今日她真的不会来了。
昨日真心的请求,却被她……当成玩笑了吗?
容渟拧眉。
心里更多的却是不安。
脑海中忽然就回忆起了前段时间,她几日没来,他最后等到的却是她马车坠崖的消息。
他霍地起身,一时着急,忘记了自己腿伤还未完全康复,骨头顿时像折断一样疼,重重跌坐回去,额头出现了豆大的汗珠。
不惧鬼神不惧人,这一刻却开始害怕。
他说过的,她若不来,他便亲自去寻她。
他转着轮椅,出了家门。
……
待行至姜府宅邸后,还未到正门,他却听到墙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墙头,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