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书房,明琬才追上闻致,一把拉住他,喘着气道:“闻致,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明琬奔走颠簸,大概是怀中不舒适,那只狮子猫不满地呜了声,挣脱束缚跃了下去,自个儿跑去阶前晒太阳。
书房内没有开窗,光线晦暗,明琬感觉到闻致手腕上突起的筋脉,像是用尽全力克制什么一般,硬得宛若铁块。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眸底一片灰寂的幽暗,绷着脸哑声道:“没什么事,你先出去。”
“你撒谎,闻致。”明琬望着他,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重逢后这三个月的诸多细节,然后终于明白闻致的不对劲与古怪之感从何而来。
从过于偏执要强的性子,到那日为他药灸时自言自语般的“赏花”一事,再到今日忽然抱回的狮子猫……他说是她提及要去赏花,要养猫儿,可明琬压根没有向他提过任何相关的请求。
明琬不知道闻致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但凭直觉,问题定是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
正想着,闻致将腕子从她手中抽离,疏离道:“我累了,让我独自静一静。”
“我不走。”明琬皱着眉,语气急促道,“是你执意将我接回府中为侍医,我有责任照看好你的身体。你这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和五年前有何区别?难道又要将我拒之门外,躲起来一个人舔舐伤口吗?既不需要我,何须大费周折请我回来”
“你什么都不懂。”闻致压抑道,眸色泛着绝望的红,脸色越发寒白冷峻。
“你不说,我如何懂?”明琬毫不退让。
“我不能说……”闻致仿佛被逼入绝境,紧绷着下巴,眼底一片涌动的暗色,“你会吓跑的。”
“我不会跑的,我很担心你的状态。总瞒着不是办法,若是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那……”
“明琬,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心里住了一个怪物,它蛰伏在黑暗中,编造幻觉,引人入魔,随时会冲破束缚摧毁理智!”闻致猝然打断她。
他的眼角绯红,矫健的身躯似乎在微微发抖,声线中夹杂的疯狂与无助令明琬震惊,心脏也跟着猛烈地抽痛起来。
下一刻,闻致一把揽住了明琬的肩,强迫她贴近自己,晦暗的凤眸自上而下逼视她,隐忍而疯魔道:“你总是问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占有还是真爱,我现在就告诉你,明琬,我从不知爱为何物!你艳羡的那些海誓山盟、风花雪月,于我看来不过是几句空谈,我只知道,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吃好穿暖,时刻能看见你、拥有你比什么都重要!你若跑我就将你追回,你若变心我便让你回心转意,你若被别的男人分走注意,我便想方设法让那个男人消失……”
“闻致……”
问题不知为何竟扯到这等陈年旧事上来了,明琬绯唇轻启,良久,低声解释道:“我想要的,并非是为了山盟海誓、风花雪月,而是一个答案。”
“答案?”
闻致嗤了声,“为何在你眼中,天下的爱都要千篇一律?偏执占有不能算爱,需要与被需要也不能算爱,那‘爱’究竟是什么?我不是什么章少侠,也成不了舌灿莲花的小花,站在你面前的是闻致,是那个从雁回山的尸山中爬出来的冷血怪物!我只知道,直到老死也要能握着你的手,哪怕执念成魔,粉身碎骨亦不放开……这便是,我爱你的方式!”
明琬从未听闻致说过如此多的话,像是要将过去五年积攒的阴暗一次性发泄光般,每一句都宛若重锤落在心中,钝痛钝痛。
她怔怔地站着,不知为何眼中泛起了潮湿,书架窗棂皆变成雾蒙蒙的色块。闻致的脸也模糊起来,竟显出几分悲伤的神色。
明琬喉间哽得难受,正欲说什么,闻致却是蓦地松手放开了她。
“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给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闻致忽的转身走至窗边,背对着明琬站立,袖中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冷硬低哑道:“趁我未反悔,想走多远都可以。”
明琬一直觉得闻致的性子太过压抑固执,却不料他竟是到了生出心魔、幻听癔症的地步。
短短瞬时之间,她脑中不断涌现出医案记载的有关疯魔伤人或是自残暴毙的案例,不由揪紧了心脏……如此情况,无论是念及过往还是身为大夫,她都没法子狠心离开。
明琬向前两步,咽下嗓中的哽塞,平缓道:“这并非什么不治之症,凡劳累过度及有心结者,皆有可能患疾。”
闻致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僵了僵身子,随即转过脸来,毫无血色的唇勾起一个苍凉讥诮的弧度,轻声道:“你是在可怜我吗,明琬?”
明琬摇首:“不是。”
闻致握了握双拳,漠然道:“我成不了你期望中的那类人,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让你成为谁,只是希望靠近你的时候,不会被刺得满身窟窿。”明琬在他身后站定,仿佛看到他高大俊美的皮囊下满是创伤阴暗的灵魂,耐心道,“何况,陈年往事和为你诊治,本就是两回事,为何要混为一谈?”
“当真不走?”声音沉了下来。
“不走。”她语气笃定。
话音未落,明琬已被拉入一个清冷结实的怀抱中,胸腔撞得生疼。她被紧紧拥住,力气大到令她难以呼吸。
“我给过你机会了……”闻致微颤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带起一阵战栗。他哑声道,“我不会再放手。”
明琬犹疑了片刻,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明显感觉到掌下的肌肉一僵。随即,她被拥得更紧。
那只狮子猫睡醒了,大概是无聊,喵呜一声从半开的窗棂中翻了进来,在闻致上等的宣纸上留下一行小巧浅淡的梅花足印。
闻致的精神太紧张了,大概这五年来没有丝毫松懈休息的时刻。明琬给闻致换了久违的安神香,不多时闻致睡着了,即便在睡梦中他亦是不安稳的,眉间的沟壑皱得很深。
明琬看了他的睡颜片刻,便抱起书案上打盹的狮子猫,轻轻出了门。
她在水榭边找到了小花,向他询问闻致的病情。
小花微微愕然,随即很快恢复常态,揉着鼻尖依靠在水榭的护栏上,讪讪道:“嫂子已经知道了啊。”
“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明琬多少有些生气,这种“凡事总是最后一个知情”的感觉,就像是她从来都是独立于闻府的一个外人,没有半点归属感。
“不是这样的,嫂子!闻致幻听之事,也只有我和丁叔略知一二,他不让我们向任何人提及,毕竟有这样的隐疾还在朝为官,是十分凶险的,若让对手抓到把柄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好在闻致一向自制力极强,发病次数也不多,故而不影响日常行动。”
“那也不应该瞒着我,任由他病情拖延下去。”
“嫂子,闻致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脸皮薄,将骄傲看得比天还大,怎么可能向你承认自己有疾?闻致他自己也知道,嫂子本来就因为五年前的事对他印象极差,若是再得知他不光有腿疾还有心病,多半会吓跑……嫂子别这样看着我嘛,我也只敢在你面前说说心里话罢了,若是表述不妥,你可千万多担待。”
明琬半晌无言,心中始终像坠着一块铅,沉甸甸的叫人难以开怀。
回想起五年前争执,她气呼呼地指责闻致:“你的病不在腿上,而在心里!”
熟料,竟是一语成谶。
“他是……何时开始有这些症状的?”明琬吐出胸中憋着的一股浊气,艰难问道。
小花左右四顾一番,坐在明琬对面的石凳上,小声道:“那我要是说了,嫂子可千万别生气。”
“自然不生气。”
“也不能向闻致出卖我。”
“……好。”
得了承诺,确定万无一失了,小花才撑着下巴陷入回忆,咕哝道:“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想必五年前嫂子应有所知晓,那时的闻致常常受噩梦困扰,彻夜难眠,其实从雁回山战败后,他日日受万人唾骂讥讽,多次辩解无能,闻致的性格便已有些压抑极端。再后来嫂子离去,岐州沉船,他一时刺激便加重了病情,大概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在坚持不下去或是过度劳累之时,便编造出了一个虚幻的你,假装你还在身边,如此饮鸩止渴,渐渐的,就有些出不来了……”
心中的铅块加重,仿若泰山之压。
明琬鼻根一酸,吞咽许久,轻声道:“他一直,靠幻想度日?”
小花道:“也不是一直,偶尔撑不住了才会如此。嫂子知道,他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许多,也……执拗许多。”
“只是幻听么?”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琬眼圈微涩,颔首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去太医署查查癔症的方子。”
小花摸着下巴,眯着眼盘算道:“我倒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嫂子答应闻致和他好好过日子,相濡以沫白首偕老,保证他什么病都好了。”
明琬想了想,而后轻轻摇首:“现在不能。”
小花长叹一声,惨兮兮道:“嫂子,这些日子,虽然你极力表现得不在乎,可我知你对他并非全然没有感觉。既是心意相通,为何不能在一起?你看,既得了首辅做郎君,又能为他开解心疾,岂非两全?”
“不是的,小花。”明琬解释道,“闻致心高气傲,诸多问题未解决便贸然妥协,他定以为我是在可怜他。”
倒也说得在理,闻致的确是这般脾气。
小花嘟囔道:“其实,只要结果是好的,可不可怜又有何关系?所以说,你们聪明人就是麻烦……”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明琬嘿嘿笑道:“我倒有个好主意,最适合拿来打破僵局,一泯恩仇啦!嫂子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等会儿晚上有事出门几小时,第二更大约要在零点后了,小可爱们可以明早起来再看嗷!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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