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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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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景站在书桌前,沉默着望向窗外。

窗外正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正处在花一般的年纪,翡翠般的眸子如晨间清露晶莹剔透,足以装点少年的梦。

此时这位漂亮姑娘的眼神里是深深的忧伤,她焦急且专注的站在屋外,目光紧紧锁定一旁的另一个窗户,那个窗户被紧紧拉上了窗帘,让人窥不见丝毫。

姑娘期待的目光深深灼伤了乐景,他知道姑娘注定要失望了。

玛莎太太的声音从乐景隔壁传来,“顾,玛莲娜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真的不出来见见她吗”

十几秒后,一道低沉沙哑冷硬的声音响起,“让她别等了,就说我不在。”

玛莎太太终于忍不住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和玛莲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话就和玛莲娜说清楚,不要让我来充当你们之间的传话筒”

“玛莲娜一个姑娘家都豁出脸面不要来等你,你难道还没有一个姑娘有勇气”

尽管看不到图南的表情,乐景也可以猜到玛莎太太的这番话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宛如狠狠甩了他两巴掌。

顾图南刚被戴元打碎了傲骨,精神几乎崩溃,回来后就躲在房间里逃避现实,已经三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了,玛莲娜来找他也避而不见,玛莎太太的这番狠话却宛如利刃,剥开他最后的遮羞布,让他无地自容。

乐景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想要替顾图南打圆场的冲动。

虽然难堪,虽然残忍,虽然痛苦,但是顾图南必须自己亲自解决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成长。

如果顾图南这次不能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么他这辈子都无法从心里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他会失去所有勇气,自暴自弃,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在漫长的近乎一世纪的沉默中,顾图南仿佛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从嗓子眼里挤出绝望的嘶吼声,“哈哈哈哈哈,你骂的对,骂的好我就是一个懦夫我辜负了圣上,辜负了朝廷,辜负了家乡父老,辜负了所有的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横竖我对不起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她一个了。”

玛莎太太瞠目结舌,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对,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滚啊你也好,她也好,都给我滚我不想见你们”

乐景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对着禁闭的房门平静说道“顾图南,你出来。”

“滚”

“你难不成要在房间里躲一辈子不成”

“都说了让你们滚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季鹤卿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拉了拉乐景的袖子,小声说“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你让他静一静吧。”

然后他对玛莎连连鞠躬,恳切道“夫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话不是成心的,我替他向您道歉。”

玛莎太太摆了摆手,“我不会跟孩子一般计较。”她皱着眉头,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顾到底怎么了你们在留学事务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景深吸一口气,对担忧的玛莎太太说“您可以先回避一下吗,我有话和顾图南说。”

玛莎太太走后,季鹤卿看向乐景,目光不解,“二哥,你要和大哥说什么”

“别说话,你只要听就够了,今天我说的话,你不许传出去。”乐景眸光黑沉着望着季鹤卿,厉声道“你但凡传出去一个字,我可能就要被遣返回国,被杀头了。”

季鹤卿被乐景的话给吓住了,脸上刷得一下没有一点血色,他这几日本来就因为顾图南的事情自责不已,此时更是被乐景的话逼出来眼泪,仓皇失措道“二哥,我不说你也三思,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乐景盘腿在门前坐下,背靠着门,“顾图南,我知道你现在能听清楚我的话,你也别自责了,你这是被戴元的话给骗了,我今天就要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是爱国。”

“从夏开始,我们华夏也延续了几千年了。夏、商、周、秦、汉、三国、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辽、西夏、金、元、明、清,你数一数,这都改朝换代了多少次,头顶上换了多少皇帝”

“明朝,是我们汉人的政权,最后被游牧民族女真推翻,改朝换代,才有了如今的大清。我们汉人之前是不留辫子的,满族人为了推行剃发易服,不知道砍了多少硬骨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了几十万我汉族的硬骨头,也杀掉了我汉族的气节,从那以后,我汉族的子子孙孙才开始留了辫子。宋时士大夫还可和皇上坐而论道,到了大清,士大夫们只能在皇上面前跪着自称奴才了。”

季鹤卿的脸已经骇到变色,他扑倒乐景身上,伸手想要捂住乐景的嘴,“你疯了吗”

乐景一把打开他的手,一招擒拿手把季鹤卿压住,死死摁在地上,声音语调不变,继续平稳说道

“头顶的上的皇帝是谁,是什么民族都无关紧要,因为中华历朝历代大多逃不过三百年这个轮回,唐朝持续了289年,宋朝持续了319年,元朝持续了98年,明朝持续了276年,现在大清也有237年了,差不多也是气数将尽。头顶上的年号变来变去,皇帝也变来变去,可是华夏依旧是华夏,华夏人依旧是华夏人,我们依然使用汉语,研读着祖宗圣贤学问,我们爱着的是这片土地和人民,而不是圣上和朝廷。”

季鹤卿全身都在发抖,声音尖锐得破了音,“颜泽苍你住口你大逆不道,想被诛了九族吗”

乐景皱了皱眉,直接把季鹤卿的辫子塞进他的嘴里,让季鹤卿不能出声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说道“我们此次出洋留学,不是为了圣上朝廷,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无愧于心罢了。顾图南,你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富甲一方,更不是什么圣人大儒,你今年才16岁,连大学都没考上,竟然就想扛起天下苍生的分量,顾图南,你未免太狂妄了吧”

“天下苍生人才济济,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他们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这几斤几两算什么又能做什么所以啊,你别想太多,认清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别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数数华夏上下几千年才出了几个圣人”

“你这次出来,的确是政府花钱,我们也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政府花钱,我们承担死亡风险,生死自负,学成后归国就业,但是合同上可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学生写信,也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同学谈恋爱也没规定我们不能拥有正常的社交生活,不能拥有七情六欲”

“而且你过来后一直努力学习,也没打算留在美国不走,戴元那日的话,不过是给你下了圈套,用大义捆绑你。他既然如此正直爱国,怎么不自己出国留学他现在可在美国,这么便利的条件,你见他去过学校学习吗他心疼民间疾苦,怎么不捐出自己的薪奉他替百姓心疼钱,圣上内库金银财宝不知凡几,后宫嫔妃一根钗都够百姓吃用一年,他怎么没有上书请求圣上削减用度怎么没有惩奸除恶抓捕贪官污吏”

“说来说去不过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欺负你年轻,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激你,你要是真的信了,你才是大笨蛋”

在乐景说话期间,顾图南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乐景叹了口气,“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你为什么出国,为什么学习。”

他松开束缚季鹤卿的手,站了起来。

季鹤卿立刻伸手拿开辫子,撑着身子偏头惊恐地瞪着乐景,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妖魔鬼怪。

乐景被他的目光给逗笑了,拍了拍他雪白滑腻的脸蛋,笑眯眯道“你也好好想想吧,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的想法,那么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割袍断义,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你觉得我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尽管可以把这番话告诉教员,让他们砍了我的头。”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让你茅塞顿开的话,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同道而行,互相扶持。”

乐景直起身,对沉默不语的顾图南,也对若有所思的季鹤卿说道“你们好好想想吧,我期待你们的答案。”

傍晚的时候,顾图南走出了房门。

那时候玛莲娜已经在门外站了快一天了。

少女脸色憔悴,嘴唇无色,身形已经有点摇晃,却还是倔强的站在外面,任玛莎太太如何劝说也不肯离开。

顾图南颤颤巍巍走出来时,玛莲娜眼睛一亮,颓丧无助的表情立刻浮现浓浓的惊喜,她踉跄着向前走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惊险地被顾图南扶住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静谧的空气似乎漂浮着某种又甜蜜又苦涩的情愫。

乐景听不见顾图南和玛莲娜到底说了什么,夜色朦胧下,他也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

他只知道,最后顾图南和玛莲娜轻轻拥抱在了一起,这个拥抱很短,不超过十秒,顾图南已经放开了玛莲娜。

没过多久,玛莲娜就安静地离开了。

乐景走出门,看向沉默屹立在夜色中的顾图南,“你们和好了”

顾图南沉默几秒,给了乐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不,我和她分手了。”

乐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现在没资格拥有爱情。”顾图南声音艰涩干哑,带着一丝看破世事后的平静,“我现在太弱小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别人,我没有资格让玛莲娜获得幸福,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分别,玛莲娜是个好姑娘,她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乐景沉默着抱住顾图南,轻声说,“想哭的话就哭吧,现在天黑了,我看不清你的脸,耳朵也不好使了。”

顾图南身体一僵,半响后,脸颊埋入乐景的脖颈,乐景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他抬头看着天鹅绒一般的天空,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宛如碎钻点缀,这么美,也这么远。

他温柔的拍了拍顾图南的肩膀,赞许道“我为你骄傲,你长大了,变得勇敢坚强,也变得成熟了。”

“太痛苦了。”顾图南哑着嗓子,哽咽道“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以后你会发现,活着会更痛苦。”乐景一脸复杂,叹息着回答“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国有个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勇敢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能热爱生活。”

“尘世艰难,总要有一些人勇敢。我们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只能逼着自己勇敢。”

顾图南沉默着趴在乐景身前,身体终于停止了颤抖,“谢谢。”

乐景笑了笑,“别忘了,我们是结拜兄弟。”

顾图南终于抬起头,乌云散开,露出皎洁的月盘,借着皎洁的月光,乐景可以清晰看到顾图南此时脸上的表情不是刚见面时的骄傲肆意,也不是轮船上的意气风发,他现在的脸上是历尽千帆后的释然平和,整个人好像被打磨成功的美玉,散发着温润的荧光。

经过这场事,他真正成熟了。

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季鹤卿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前,踌躇着看着兄弟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乐景抬眼看向他,笑道“干脆点,别磨磨唧唧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季鹤卿嘀咕了一声,“你是正常男人吗我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乐景挑眉,故意道“所以,你是打算向教员举报我,把我抓起来”

季鹤卿大声呸了一声,气愤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下作吗”

他上前几步,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顾图南,抬眼望天,“大哥,你可以多哭一会儿,我今天也是聋子和瞎子。”

顾图南直起身,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他一下,“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挣开两人的怀抱,伸出双臂,搂住两个人,大笑出声,“今后黄泉路咱哥三一起走,也不寂寞”

乐景笑着和季鹤卿对视一眼,不意外从他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样的决意。

有些话是不用说明白的。

只看眼神就知道了,他们现在是同路人,是珍贵的,怀抱必死信念的同志。

从今以后,前路崎岖,九死一生,失败的阴影如影随形。

但是既然已经身处时代的漩涡,既然已经站上了命运的交叉口,他们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向前走。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世上本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罗德是一名英国小地主,继承了祖上传承下来的房子和土地,让他得以维持了乡绅的体面。他平时生活清闲,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周六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从美国回来,给他带了一本名为石碑自白的书。

“老伙计,你一定要看看这本书,这本书在美国都卖脱销了我天不亮就去书店排队,才终于买到了一本。你看完后记得还给我。”

罗德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美国佬的书哼。”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朋友问“你知道前不久闹的沸沸扬扬的美国亚伯列得谋杀案吗”

罗德回答“当然知道了,凶手不是霍华德伯爵吗,据说是误杀,所以他前段时间被美国绞死了。”他耸了耸肩膀,调笑着给朋友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政治哈”

在他想来,这件事就是两国政治倾轧,霍华德伯爵不过是皇室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真正杀了亚伯列得的肯定是某位皇室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国王亲自下的命令。

朋友“这本书讲的就是亚伯列得谋杀案的内幕是由那个被霍华德想要谋杀的清国留学生亲自口述,然后作者路易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二次艺术加工,整理成书。”

罗德这下是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原本不以为然的轻蔑都不翼而飞。

亚伯列得谋杀案足足被英国媒体断断续续报道了几个月,其案情的曲折和离奇让罗德啧啧称奇,但是他坚持认为真相一直被隐藏了起来,现在竟然有知情人爆料,说不定就能让他知道了真相

他兴奋的打开书开始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这个小说竟然是以一块石碑为主人公,以石碑的视角来还原整件事的真相,这种切入点很新颖啊。

罗德感到一阵阵兴奋,多年阅读培养出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是一本好书这让他暂时把对美国佬的偏见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阅读这本书。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浸染一千多年风霜,寄托了先祖赤城报国热情的石碑被霍华德伯爵的儿子生生砸碎,想要抢回先祖遗物的孩子们却被关进监狱,迎来不公平的审判。

他也知道了他伟大的国家在贫穷落后的清国到底做了多少错事,用鸦片害了多少人。

他合上书,面红耳赤对朋友喊道“这是污蔑,都是胡编乱造的”

朋友深深望着他,眼中是他不懂的复杂和悲哀,他轻轻说“这是真的,我去过清国,我也专门联系过我在清国的朋友,他们告诉我,书里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不管是霍华德做的事,还是政府在华夏做的事,都是真实无疑的。”

罗德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脸上升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热意。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把那本书甩飞出去,目光恐惧仿佛在看着什么吃人的恶兽。

朋友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书,然后放在罗德身旁的桌子上,“你冷静下来再好好看看吧。我先走了。”

朋友走后,罗德呆呆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太阳落下,仆人进屋来询问他晚餐的事,他才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望着书桌上红皮书的目光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恐惧,眼中除了痛苦和绝望,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书,动作僵硬迟缓宛如僵硬的老人那样翻开书页,眼珠飞快滚动,随着书页的翻动,他的眼中的痛苦和绝望越发明晰,最后的希冀被乌压压的愤怒撕得粉碎。

当最后一页书被合上,罗德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上帝啊,他引以为豪的祖国,真的在清国化身刽子手,做了那么多不光彩不名誉不道德的事情吗

这种事已经超越了他的心理底线。

他可以接受两国政治层面的斗争,就算死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毕竟政治本来就是肮脏黑暗的。

但是,他的国家在遥远东方的所作所为还是超乎了他最离谱的想象,这已经不能说是政治倾轧了,这是赤裸裸的屠杀,是侵略。

他们的政府操纵别国政府,吞食别国土地,欺压奴役屠杀别国人民如此行径,哪里有一点文明国家的体面

他挚爱的国家,竟然成了强盗和屠夫。

他的幸福安康,是建立在别国人民的血泪中换来的,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该怎么做

从约翰那里知道自己新书销量不错时,乐景振奋不已。

约翰激动的满面红光“石碑自白现在已经销售三千本了还有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现在足足销售了五千本哈特福德已经脱销了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再版了”

乐景问“那我可以收到多少版税”

约翰“保守估计至少五千美元。”

这个巨额数字却让乐景皱了皱眉头。

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挣更多钱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替全部同学赎身

他要把清政府的钱还给他们。

那时候,他们就可以真正的减掉辫子,拥有自由的灵魂,不必再做卑躬屈膝的奴才,可以挺胸抬头活在阳光下开怀大笑。

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终将亲自敲响大清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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