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霍明意外,不由蹙了蹙眉头。
但仔细打量沈悦脸上的神色,确实诚恳不似玩笑,应是方才在堂中听了梁业的事,灵机一动,想起了他早前提过平远王府的事,遂动了念头。
霍明知晓她是好意,温和耐性道,“阿悦,我知道你想救梁业,但平远王府不同旁的地方,府中的孩子各个都不像涵生这般好照顾。”
在霍明看来,沈悦这个年纪的姑娘,照顾过的孩童应当只有自己的弟弟沈涵生。
因为照顾过涵生,便也想自己能照顾好平远王府的这群小祖宗……
但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沈悦朝他福了福身,不急不躁应道,“霍伯伯的顾虑阿悦明白,阿悦不是一时兴起,在舅舅来晋州接我和涵生入京前,我曾在晋州知府翁允,翁大人府中照顾过几个幼童。入京前,翁大人还亲笔写过一封举荐信,说日后入京,许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沈悦言罢,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折好的信封,双手递给霍明,“霍伯伯您请看。”
晋州知府翁允的亲笔举荐信?
霍明疑惑接过,片刻阅过,眸间很快浮上一抹诧异。
又目光复杂看向沈悦。
这封确实是举荐信。
信上也的确说的是沈悦曾在晋州官邸照顾过翁家的几个孩子,不仅如此,翁大人还说,沈悦将府中的孩子照顾得很好,可将府中孩童信任托付于她。
这封举荐信的末尾,不仅有翁允的留字,还有翁允的鉴章,错不了!
霍明不得不信。
只是,翁允一个晋州知府,竟然会给沈悦亲笔写举荐信,还有自己的鉴章……
霍明纳闷,“阿悦,你怎么会?”
沈悦应道,“早前的元宵花灯会,翁大人府上的小公子走失,我正好遇到。知府夫人穆夫人来寻的时候,觉得我同小公子投缘,便时常邀我到府中走动。后来穆夫人身子抱恙,几个幼童在家照看不过来,因为我和府中的孩子熟络,穆夫人就让我去府中帮衬。我在晋州官邸照看了府中孩子大半年时间,后来舅舅来了晋州,接我和涵生入京,翁大人便写了这封举荐信给我,怕有用得着的时候。”
沈悦娓娓道来,言辞恳切而平顺,没有特意迎合他早前的话,只是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霍明阅人无数,自然心知肚明。
霍明又看了看手中的举荐信,心中迅速拿捏着。
沈悦虽然年纪不大,但能让晋州知府翁允都肯给她亲笔背书……
除却一定将府中幼童照顾得很好,得了翁允夫妇感激之外,她一定也是个极稳妥之人,翁允信得过,才会给她这样一封举荐信。
霍明心中掂量着,王府缺的,不就是能将这帮小祖宗照顾好,又可以信赖的人吗?
而且,沈悦还是梁家的外甥女,知根知底。
霍明心中的确动了动,又问,“阿悦,早前怎么没你说起过?”
沈悦也未隐瞒,“穆夫人怜爱,怕我在京中被舅舅舅母苛责,说京中同晋州离得远,若是有事照应不了,便请翁大人写了这封举荐信给我傍身。但到了京中,舅舅舅母待我和涵生亲厚,所以我一直也未同舅舅说起过。”
“原来如此。”霍明从她的话里更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沈悦在翁允夫妇心中一定稳妥,所以才会事前都替她周道,若不是这回出了梁业的事,沈悦也不会轻易将翁允的信拿出来。
霍明拿定心思,“同你舅舅商量过了吗?”
她自己一人出的府,霍明是怕她做不了主。
沈悦摇头,轻声道,“霍伯伯,我想先去王府再同舅舅和舅母说。舅舅和舅母眼下正焦头烂额着,还在想着旁的法子,若是去了王府不合适,又提前同他们说了,反倒平白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不如瞒着他们。若是王府觉得不合适,我就悄悄去,再悄悄回来,权当没有事情发生过,也不会给舅舅和舅母添乱;王府若看我合适,我再同舅舅舅母说起也不迟。”
她年纪虽小,却细致周全,霍明眸间意外。
霍明敛了眼中惊讶,朝沈悦道,“那你明日辰时前后来王府寻我,我领你去见见王府的陶管家。但这封举荐信,你需得先留给我,我要先呈给陶管家过目。”
沈悦目露喜色,“多谢霍伯伯。”
等霍明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沈悦心中才舒了口气。
霍伯伯这关算是过了……
回到屋中,沈悦很快洗漱完,没有回床榻上休息,而是坐在案几前提笔。
霍伯伯临走前,同她大致说起了平远王府的事。
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家中只留下了年轻的平远王和一堆既金贵又难伺候的忠烈之后。
平远王对这帮孩子很照顾,但也很头疼。这帮孩子似是只怕平远王,又似是连平远王都不怕,更勿说旁人。
平远王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在外征战或戍守,剩余在京中的时间,除却朝中之事,大抵都用来陪府中的孩子。这群孩子同他亲近,也同他较劲,尤其喜欢在他跟前捣蛋。讨人喜欢的时候有,但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什么的时候更多。
平远王还好,旁人拿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平远王最恼火的一句,就是这几个祖宗抵得过百万雄兵。
其间奈何,可见一瞥。
平远王并未娶妻,王府中没有主母,所以一直都是请的嬷嬷在照看着。但这些嬷嬷呆得时间都不长,要么照顾得不好,要么被小祖宗们气走,要么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后闹心得走的。平远王甚至去宫中请过人来,但也招架不住。
用霍伯伯的话说,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谁能照顾好这帮小祖宗,平远王就一定会还谁的人情。
当下,平远王府中孩子外出的外出,看外祖父外祖母的去看我祖父母,府中还剩三个。
三个,她应当还照顾得过来……
沈悦在纸上提笔写着几行关键字。
父母早逝——缺乏安全感——故意捣乱引起注意。
监护人强势——耳濡目染——有意效仿。
临时监护人频繁更替——未建立长期稳定信任的关系——缺乏日常关怀,自我为中心……
理解孩子行为处事的动机,是第一步。
穿越前,她就是X大学前教育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她喜欢同孩子相处,也知晓如何同孩子相处,也知晓如何照顾孩子。
平远王府的孩子不少,可以做一个小型的混龄幼儿园,每天按照固定的工作,教会给孩子共同语言,并建立规则感和秩序感。
她早前在晋州官邸就做过一次,心中大约有数。
眼下,她又将霍伯伯说的都在纸上回顾了一遍,心中也大致有了方向。
明日还要早起,总要精神些去王府。
沈悦再看了看方才写好的纸笺,遂才起身,熄了夜灯。
床榻上,沈悦想起霍伯伯今日在偏厅中同舅舅舅母说的话,虽然眼下威德侯介入,梁业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就怕时间一长,生出意外来。
沈悦不由揽紧了被子,希望明日顺利。
翌日,霍明去寻王府的管家,陶东洲。
陶东洲是平远王府的大管家,阖府上下事宜都是陶东洲在管。
霍明来寻他,说起沈悦的事情来,陶东洲眸间略微疑虑,“你同窗的外甥女?多大年纪了?”
知根知底自然是稳妥,但早前府中寻的都是嬷嬷。
霍明道,“年纪倒不大,刚满了十五,但是人仔细,还稳妥,早前曾在晋州知府翁允翁大人府中看过孩子,这是翁大人的举荐信。”
霍明递上,陶东洲接过。
信中说得很清楚,无需赘述。信的末尾,还有翁允亲自署名,是个在晋州官邸照顾过孩子的熟手。
陶东洲迟疑,“年纪还是太小了,此事不是玩笑,早几日请的嬷嬷,还以为能靠得住,结果发现这嬷嬷竟是在这帮小祖宗们饮的水里动了手脚,王爷顿时就恼了,这两日正在气头上……”
他这么一说,霍明也知轻重,遂叹道,“王府寻了这么多嬷嬷,呆得时间都不长。王爷就这几日便要离京了,还不一定能寻到合适的嬷嬷。沈悦虽然年纪不大,但有晋州知府的举荐信在,不如试试,兴许,反而更合适呢?”
陶东洲沉思片刻,正好有府中小厮入内,“陶管家,霍管事,王府外有位叫沈悦的姑娘来了,说是同霍管事约好,来见陶管家和霍管事的。”
“请她进来。”陶东洲吩咐一声。
沈悦入内行礼,陶东洲看了看她,“沈姑娘是吗?”
年纪是有些小,但一眼看去,很是干练精神,也让人心生好感。
沈悦大方抬头,“沈悦见过陶管家。”
陶东洲虽是王府中的管家,但早前是跟着先王爷在军中混迹的,面上多少带了威严,不少人初次见面都会害怕,尤其是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
但沈悦却并不怎么怕。
陶东洲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容貌还未长开,但很是清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不似糊涂人。
陶东洲直言不讳,“翁大人的信我已看过,只是沈姑娘,这王府中的都是忠烈之后,脾气也都不小,你年纪轻轻,可能看得住?”
沈悦诚恳道,“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