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
现今儿已是腊月初八,最冷的天儿。
冬日里天儿也黑得早,五点多钟,天已擦黑。古玩街的商铺们早早地开了明亮的电灯。而最里头的白事铺子,也亮了灯。
不同于人家古玩铺子,白事铺子门口儿只挂了一个商场上五块钱一个的ed灯泡。
3的,又亮又省电。
人家是灯火辉煌,到了白事铺子就是灯火阑珊了。
只是这灯泡是冷光,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照着灯泡后头的白纸糊成的牌子,再看那“白事铺子”的四个大字,硬生生地逼出三分诡异来。
晚上八点。
白事铺子的门开了。
门是从里往外开的。门一开,暖色的光亮从里头泄出来。
片刻,门内缓缓走出来一人。
是个约摸十七八的少女。
少女一头黑色长发及腰,唇红齿白。最冷的冬日里,却只着了一身单薄的白衣白裤。衣服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布料粗糙,夜市地摊儿上也就二十块钱一件。
“今天又没生意。哎”
她愁苦地叹了口气,抬眸去望铺子门口儿挂着的牌子。
“难道是牌子做得太小了”她嘟囔着,拿起挂在外面的u型锁,又进了店里准备锁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明日再做个更大一点儿的“招牌”。
“小姑娘,别关门。”一道声音从少女身后幽幽响起。
少女回身,只见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
这中年男子五官端正,又是国字脸,看上去正派极了。只是不过中年而已,便叫少女小姑娘,是不是托大了点儿
少女上下扫了一眼中年男子,“买纸钱啊”
她也没管中年男子答什么,开了门,把人放进来。
“进来吧。”
“嗯。”中年男子抬脚进门。
白事铺子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平米。铺子做了隔间,前头用来摆放“商品”的地方只有二十平米。柜台和十多个扎得栩栩如生的纸人便占了一大半儿空间。
少女站在纸人前头,站在灯下。此时,中年男子才看清少女的样貌。
她生得精致极了,一双水眸又黑又亮,小巧的唇天生的绯红之色,不点而朱。脸蛋儿精致地像个被人精细做出的娃娃。让人有一种这么精致漂亮的娃娃应该摆在百货大楼的橱窗里,而不是在这破旧的白事铺子里的念头。
只是
这娃娃般的少女与后头的纸人站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莫名地有些诡异。
这幅画面不由得让人心头一跳,心底生出几分冰凉。
再细细打量少女,才发现她的眼瞳很黑很大。未免让人觉得有几分鬼气。
不愧是做丧葬品生意的,整天与给死人的东西打交道,整个人看上去也鬼气森森的。
好在中年男子看上去是个胆子大的,他浑然不觉少女身上透着的诡异之处。视线在她身后的纸人身上顿了顿后,中年男子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柜台旁堆得整整齐齐地似古代银票般的冥币上。
中年男子双眼瞬间发亮,问少女:“这个多少钱”
“哦,那个啊。”少女剥开一根棒棒糖含入口中,“十块钱一张。”
十块钱一,一张
“这么贵”中年男子瞪眼。
“嫌贵啊喏,这边的便宜,十块钱一沓。”
给中年男子指了指左边墙角堆着的元宝蜡烛堆儿里头的纸钱。
中年男子面具古怪:“我买一堆废纸做什么。”
“我的店不卖废纸。冥币十块一张,纸钱十块一沓。这纸钱虽然不值钱,但也好赖是个毛票吧。”
“这”中年男子迟疑。
“欲购从速。”少女拿出口中的棒棒糖,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老爷子你还是快做决定的好,这大叔身板儿虽好,但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闻言,中年男子一怔,而后慈祥地跟个老爷爷似的呵呵一笑:“小姑娘这是看出来了”
说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朝少女比了比:“不愧是底下大人们称赞的白宸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么深的道行。”
底下
白宸听了,细眉微挑:“底下来的”
“可不是嘛”中年男子找了个圆凳坐下,长长地叹气,“要不是我那不孝儿孙好些年给我上坟都烧些废纸,搞得我和老伴儿在底下没吃没穿,谁愿意跑这么长的路来要钱啊。我这两条老腿哦”
“这么大岁数还跑出来也是难为你了。行吧,我给你打个九折。”
“嘿嘿,那老头子我先谢过白宸姑娘了。”
白宸少女点点头,“不用客气,叫我小宸就行。”
有钱的是大爷。只要买东西,别说小宸,叫她小白都行
“那您要多少呢”白宸指的是冥币。
“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这不年不节的,底下的钱庄税贵。您啊,先拿100张,等过年了再让您家小辈儿给您烧。”
“好。”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应着,硬是把那正气凛然的国字脸掰成了慈祥和蔼老爷子脸。
“家里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您看这个电视怎么样三十五寸液晶屏,等到手了花点小钱儿找个年轻小伙子帮您装上就成。价格也不贵,4999,等会儿一样给您打九折。”
“好。”
“您这出门在外的没装个手机吗,怎么给家里头抱个平安啥的看这个,鸭梨牌儿最新款,8888,现在搞活动,第二部半价。不用装卡,自动连接地府讯号,方便极了。您觉着怎么样”
“好好好。”
“好嘞我都给您装上。”白宸把柜台后头墙面挂着的“三十五寸液晶大电视”搬下来,又从上面扣下两部“鸭梨手机”。又绕出柜台,在“银票”堆儿里数出100张来,与“电视”和“手机”放在一起。
然后又扒着柜台开始安计算器。
“归零,归零”器械电子音响起,“10乘以1004999”
最后,白宸算好价钱。
“老爷子,一共是187311。因为手机在搞活动,就不打折了。给您抹个零儿,收您18731。”
得,一使劲就抹了一毛钱。
好不容易做了个单子,白宸老板自认十分大方地从柜台扣出个塑料袋,把冥币和手机都装进袋子。刚要递给中年男子,又把手收了回来,礼貌微笑道:“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这个”中年男子摸摸身上的衣兜儿,“出来的急,没带钱包。”
“”
闻言,白宸少女拎着袋子的手递出去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礼貌微笑淡去:“奥。”
“不过,我家小辈儿跟着我呢,他们有钱。”
白宸双眼一亮,再度笑成一朵小花儿。“好嘞,那我等会儿再关门。”
大约十分钟后。
白事铺子外头停了辆加长豪车。
车门打开,下来了五六个人。
为首的一位七十来岁的唐装老爷子,在一名青年男子搀扶下,拄着拐棍儿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一进门,唐装老爷子看到了中年男子瞬间眼泪横流,情深意浓地叫了眼前这个可以当他儿子的中年男子一声“爹啊”
中年男子:“哎”
青年:“”
白宸:“”
十大阎君合计了一番,把此事报给了地府真正能做主的人。
人间的地府传说只知阎王而不知阎王之上还有冥主。天地人三界,冥界自成一界,无边无际,供天地间万鬼栖身。而地府,只是占据冥界中小小的一块。相当于人间的机关部门。冥主,顾名思义,乃是冥界之主。
冥界之主念其功德,把城隍老爷调进了地府。一为养其神魂,二为升职。
因此一役,徐达大将军功德圆满,从守护一方的城隍变为统领冥界百万阴兵的元帅。
而这二十年来,北京的城隍之位一直空着,大小事物由判官们轮流代理。直到两年前,城隍之位才算有了正主儿。
然而,这一切刘乐乐是不知道的。
因为城隍庙是唯一开放的道教活动场所。每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朝拜者、还愿信众甚多。刘乐乐还特意等到天黑才来了居庸关。
居庸关都城隍庙处“天下第一雄关”之上,“居庸叠翠”之间。
冬日的夜里寒风凌冽,银色的月辉下山峦重叠,长城如一条巨龙蜿蜒万里。山间的溪水化冰,与霜雪共融一色。
刘乐乐来到城隍庙,还没离近,就被一声喝住。
“站住哪里来得孤魂野鬼没见这是城隍老爷的庙宇”一只明清年间打扮的中年男人把刘乐乐拦在城隍庙门口。他五官端正,端得却是铁面无情。那立眉瞪眼的样子,还真颇有几分威严。
“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手中的柳条不容情了。”
老话说杨柳枝打鬼,打一下矮三寸。虽说实际效果夸大了些,但杨柳枝确实是具有驱邪避鬼之能。
刘乐乐本能地对杨柳枝产生惧怕,但她这次是来办事的。
“这位大人我来城隍庙是有”
“呔小鬼你在城隍庙前鬼鬼祟祟,给你机会你却不走,当真是别有居心。吃我一记杨柳编”
这中年男人手中杨柳枝挥动,不由分说地抽打过来。刘乐乐连忙滚地躲开。
“你有病吧”
刘乐乐只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都不让人说话。莫名其妙就动手。
“尔还骂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鞭”
“啪”
“啪”
“啪”
三记鞭子,抽得一下比一下快。刘乐乐险险躲开前两鞭子,却躲不开最后一下。
第三鞭抽过来时,中年男人手中的杨柳枝突然变长,像是有意识一般,分出枝桠扯住刘乐乐的一只手腕,主枝随后而来。
“啪”
杨柳枝抽了过去,发出击打声。但杨柳枝并没有抽到刘乐乐身上,而是在这之前就被一只瘦长的手接住。
刘乐乐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这是位老者。他身穿一身青衫,白须白眉,仙风道骨。
只见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高深莫测地捋捋胡子,把手中的杨柳枝随手一扔,伸出食指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尖儿开骂。
没错,就是开骂。
“你个脑子瓦特的柳树精又来我门前捣乱赶紧滚下次再来看我不抽了你的魂,把你的本体砍成几十段烧火”
“”
一见正主出来,原本满目威严的中年男人扭身一变露出本来面目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瘦高个。这才是柳树精的化形后的模样。
老者的几句怒骂十分有威胁性,柳树精收了杨柳枝就遁地跑了。只惶惶地留下一句“城隍老爷勿怪”。
“混蛋玩意儿”城隍老爷又骂了句,这才回身看向刘乐乐。
刘乐乐此时没有穿上白宸给她的“衣服”,鬼体尽现。双手指尖艳红,似有鲜血流淌。脑袋后的长发拖地,黑色的怨气颇浓。
城隍老爷见此皱了皱眉,心道了句怪不得。
方才遁走的柳树精虽说不讲理,却是一心要攒功德成仙的。凭借手里天生克制鬼物的杨柳枝也收了不少厉鬼交上来。而刘乐乐这一身怨气,也怪不得柳树精对她每个好态度。
再细看一眼发现刘乐乐身上并无孽债后,他便无视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