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我去给她买套新的水粉笔,我看她的那些笔都快开花了。”

裴邺坤给她夹菜,“李老师到底是李老师,记得打伞,外面日头毒,你这小身板挨不住。”

吴巧回到出租房,房子离学校不远,是私人人家的房间,房东是一对老夫妻,把家里的房间都租给了学生,她起初两年都是自己住的,但现在高三,母亲说要来陪读,给她烧饭洗衣,其实她觉得没必要,她自己可以打理好一切,而她的成绩也并不理想。

吴母简单炒了两个菜,就等着她回来。

昨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没有笑容了,吴母估摸着还是因为周五晚上的事情,于是安慰几句,说不怪她,说都过去了。

吴巧知道母亲只知道她和别人吵架了打架了,她不会知道为什么会起冲突,她大概以为学生之间闹点小矛盾过去了就过去了。

有时候大人活得比孩子还天真,而他们明明也都是这么走来的。

吴母说:“高三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要管不要想,争气点念个大学,这样我和你爸走出去也有面子,为了供你读书你爸爸高温天还在田里忙,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妈妈只想你考个大学,妈妈和爸爸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学的,只盼着你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将来你自己也能活得轻松点,妈妈吃的苦够多了,所以不希望你以后吃苦,那滋味太难熬。咱们没关系没背景,读书才是硬出路。那天,那个李老师和我说,你再努力一把能行的,好好冲一冲。来,吃饭了。”

也许是天太热,吴巧不是很有胃口,食不知味。

吴巧吃完饭坐在床上发呆,电风扇调到最大也还是不解热,她鼻翼两侧不用摸都能感受到油腻,吴巧又闻了闻自己,她拿过镜子照,脸上坑坑洼洼,粉刺痘印像一张面饼糊在她脸上。恶心吗,她忽然也觉得好恶心。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摸自己的头发,也好像油的不行,可昨晚才洗过。

见她大中午的突然洗起头,吴母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倒了很多洗发露,揉出大把泡沫,清水冲了许久才冲干净。

头发半湿半干的她就出门了,不过十二点多。

“巧巧你去哪?”

吴巧神色淡淡,下楼前应道:“去画室。”

她不想待在这里,空气闷热,母亲说的话让她心头闷热,整个人就像被封在塑料薄膜里,像被人勒住了喉咙,总之,她闷的快要死亡。

还没到上课的点,整栋画室似被掏空的面包,空有其壳。

吴巧打开画室的空调,燥热的心逐渐被冷风冷却,画室的桌椅窗帘都是蓝色的,隐隐透着一股寒气。

同学们画的人物头像姿态百出,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眉,漆黑的瞳仁诉说着岁月的苍老和艰辛,它们齐齐看着她。

她站在窗边,玻璃被阳光照得泛白,楼底下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顺着教学楼之间的缝隙望去还能看到操场。

初中被胡静压在底下像狗一样呼来唤去,她骄傲的像个公主,她卑微的像奴仆,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被窝里哭,想着忍过去就好,长此以往,她甚至开始厌恶上学,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黎明到来,她只能顶着千斤石柱走向地狱,反复接受别人的愚弄嘲讽。在这个小社会里,她没有人权。

中考幸运,靠着较高的语文成绩上了普通高中,她也想过重头开始努力生活,可从军训的第一天,所有同学都迅速有了小分队,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发觉胡静也在这个学校,碰见一次被她嘲讽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揶揄她捉弄她,她没有办法反抗,隐约听说胡静外面认识很多小混混,她害怕被找麻烦。

同学不愿靠近她,老师也不喜爱她,父母对自己又抱有深深的期望,可偏偏自己差劲的很,榆木脑子不开窍,读不好书。

立式的空调不一会就将画室充斥满冷气,她觉得自己很冷静也很清醒,冷风打在身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仿佛有冰霜从她脚趾开始冻结,咔嚓咔嚓的往上蔓延。

她来开窗户,一股热风吹在她身上,她以为向她而来的希望,但这只是堵塞她呼吸的‘凶手’。

吴巧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为什么她活得这么累。

临近十二点半,楼底下陆陆续有学生进来。

突然一个女生指着三楼尖叫道:“那人不会想跳楼吧!”

听到此话的同学纷纷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阳光仔细看,坐在窗户边上的人双腿垂在外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底下炸了锅,有人打老师电话求救。

还有人大喊叫她下来,不要坐在那边。

吴巧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下来了。

原来在生死面前也会有人关心她,可是活着就像个傀儡,身不由己还碌碌无为,她就像苍茫草原上一捧没有养分的泥,下雨冲走她,没有草会伸出根去抓她,突然有一天地裂了,泥土变得稀少她被人看见,可怜又可笑。

第四十四章

李蔓没有代步工具,从文宝斋买完水粉笔绕小路,从学校后门进去。

挨着后门的是宿舍楼,边上就是画室,隔了两三百米,画室楼底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议论着什么,有些高高指着的手都伸向同一个方向,李蔓微微抬起伞目光随之而上。

目光聚焦对准,她清晰的看到她们的画室窗户边上坐着个学生,外形像极了吴巧,李蔓心一紧,背后瞬间一声冷汗,她握着伞一步步走去,每走近一步就看清一点,她的心就不安一点,像流沙堆积般的汇成高高的山坡。

吴巧哭得看不清前方,揉到眼睛发痒,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脑壳发疼,底下什么声响她听不见。

这些年所有的刺在她心头上的画面都一一涌现,同学们嘲笑疏远时的嘴脸,老师无奈无望的叹气,父母黝黑的脸漾着希望的眼神,她自己卑微的模样。

背后冷风涌动,正面热浪侵蚀。

李蔓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开始发抖,抖到牙齿都打颤,根本无法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她觉得害怕,也觉得生气。

走到画室楼下,清清楚楚的认准了人,是吴巧。

李蔓扔下伞,转身往楼里奔,就在这时——砰!

“啊!”

周遭爆发出震天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蔓的脚像被胶水粘住,她背脊一僵,垂在边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

“好吓人啊!怎么办啊!”

“快打120叫救护车!”

“她...还有气吗?”

“手还动呢,没死!快打电话!”

“好多血,你看,好多血,不行了,我不敢看了。”

草坪前些天园艺师傅刚铺上,鲜嫩翠绿,花园里几颗白玉兰身姿挺白,树叶莫名透着一股圆润,鲜血混着泥土发出诡异的气味。

李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救护车声响已经挨近。

她没敢走近看,那里学生保安围着,她只知道吴巧......跳楼了。

“哪个是老师,跟着一起去,通知家长!”

医生将吴巧抬上救护车,沿了一地的血,李蔓沉下心,跟上去坐进救护车里。

医生在做急救。

吴巧浑身血迹斑斑,脑袋歪在一侧,顶上的鸣笛声一声一声揪着人心,李蔓愣愣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全身力气像被抽光。

她心里的压力到底大到什么程度,才将人逼到这一步。还是理智奔溃后的一时冲动。

李蔓静静问道:“人能活吗?”

医生睨她一眼,“悬。”

比较幸运的是她落在草坪上,刚翻新过的,草地柔软减少不少伤害。

血腥味很快爬满整个车厢,这种猩红的气味犹如盛开满山坡的彼岸花,红的让人心悸。

李蔓握着手机,页面是吴巧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往下拉,先拨了陈玉的电话。

陈玉说她已经知道了,事情传的很快,早就传到校长那边,刚才校长才打完她电话,都在往医院赶。

这次比不回隧道事故,学校要承担全部责任。

从学校到医院,直通车,一分半钟。

李蔓从车里下来,迎来灼灼日光,照得她头晕眼花,吴巧被医生护士拥着推进手术室,车轮急速滚动,和地面青色的瓷砖摩擦出哧啦哧啦的响声,路过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

李蔓抬手捏眉心,手上不知何时滴落到吴巧的血,在她的手背已经凝结。

医院的走廊长而阴森,蓝色的座椅三个一排安静的屹立在墙边,李蔓坐下又起身,走几步又坐下。

她的学生跳楼了,她努力想开导的学生跳楼了。

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是不是让吴巧觉得有压力了?她害怕自己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她害怕好意却成了致命的刀口。

李蔓想了很多,但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大脑处于高度紧张,思维都是混乱的。

她弯腰,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合十托住下巴,像稻草人一样木木的怔愣几分钟后拿出手机拨下吴巧母亲的电话。

她母亲似乎在睡午觉,声音有点哑。

李蔓以最平静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李蔓,吴巧的老师,她身体有点不舒服现在在医院,您最好过来一下。”

“不舒服?这孩子怎么了?中午就觉得她怪怪的,不是发烧了吧?”

“还在检查,但有家长在比较好。”

“好好好,我马上就来。”

她说了个慌。

她没有办法直白的告诉吴巧母亲吴巧跳楼了,有些承受不住的可能会出意外。

裴邺坤刷完碗觉得无聊,想到还有三天就走了,于是下楼去找蒋大爷唠嗑唠嗑下下棋顺便道个别。

蒋大爷住一层,把家里布置的古色古香,门口还搭了花架,弄得花里胡哨的,别有风情,但都是蒋大妈打理的。

老夫妻闲情逸致,就爱弄花花草草,修身养性。这样的晚年生活虽然没有刺激,但安宁的让人羡慕。

蒋大爷坐在塌上扇着扇子喝着茶,自个儿和自个儿下棋,下的那叫一个愁眉苦脸。

看见裴邺坤,立马招手让他来下两盘。

里头空调开着,小曲听着,香茶喝着,惬意到了顶峰。

裴邺坤盘腿上塌,半局还没下完蒋大妈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哎哟几声,大喊出事了。

蒋大爷嫌弃的瞥她一眼,让裴邺坤甭管她,女人就一惊一乍大题小做,菜场上鸡蛋减价她也要喊一句出大事了。

裴邺坤笑笑,“羡慕您这日子啊。”

蒋大妈喝上口水,说:“隔壁那学校出人命了!”

此话一出,两男人抬手对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蒋大爷推推眼镜,眯眼皱眉问道:“咋会出人命,这好好的。”

“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就是刚刚听说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高三的。没听到刚才救护车来回的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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