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来平方米的小空间,蓝色粉刷,有床,有桌,有凳等,布置虽然简单,却样样俱全,这,便是秦雪柔产后住院的地方。
前天顺产又剖产,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时,她气若浮丝般地躺在床上,静静承受着那淡淡的余痛。
床前,并排放着两个小车子,里面分别是她拼了命生出的一对双胞胎儿子——蓝嘉嘉与蓝乐乐,他们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对他们微笑的人——他们的外婆和爸爸……蓝隽。
秦母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欣然和欢喜,忽然,瞄了一眼床上的秦雪柔,随即伸手,手指非常轻微地触碰着宝宝娇嫩的面颊,眉开眼笑地逗弄,“嘉嘉要听话哦,妈咪生你用了很多力气,你乖乖跟外婆玩,别打扰到妈咪哦!”
说着,她视线再度转向秦雪柔,可惜,秦雪柔依然双目微闭,不给任何反应。
这,不禁让她心里又是暗暗一声叹息。前天,她和老伴去买菜,回来看到蓝隽留的纸条,顿时惊慌失措,在蓝隽同事的接送下火速抵达医院,又闻秦雪柔顺产一个婴儿后由于昏过去了而正在手术剖产另一个,她和老伴更是齐齐吓破了胆,惶惶乱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迎来了第二个小外甥,且秦雪柔也安然无恙。
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苦恼地发现,秦雪柔对孩子的排斥!其实,秦雪柔的反应,他们预料之中,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秦雪柔会反应得这般剧烈和彻底。差不多三天了,都没看过嘉嘉与乐乐一眼。好几次,她轮流抱起这对小小的人儿,借故叫秦雪柔看,可惜,秦雪柔总是一副疲惫不堪为理由,拒绝睁眼。
同样满腹欢欣、静静看着小乐乐的蓝隽,似乎看出秦母的忧愁,不禁伸出手去,在秦母肩上缓缓一按,投以她一个浅浅的笑,然后逗着乐乐和嘉嘉,“嘉嘉,乐乐,来,听蓝隽爸爸的话,给外婆笑一个!”
小小的他们,当然不会笑,但秦母,惆怅的心情已然暂时收起。蓝隽的用意,她很明白,每当自己为秦雪柔冷落儿子而感到难过时,蓝隽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和鼓励自己。
于是,她也回他一个感激的笑,继而对着嘉嘉与乐乐讲出,“嘉嘉,乐乐,你们知道这是谁吧?这是你们的蓝隽爸爸,你们之所以能够健健康康地来跟外婆外公……还有妈咪见面,多亏了蓝隽爸爸,所以你们要记住,将来好好感谢蓝隽爸爸!”
原来,法国这间医院临时有个新规定,在这诞生的婴儿,必须父母双全,生孩子那天秦雪柔昏迷不醒,孩子急着登记名字,蓝隽义无反顾,给嘉嘉和乐乐冠上他的姓!嘉嘉与乐乐的名字,是秦家两老事先起好的,因此,小家伙在出生证上的名字便录入为:蓝嘉嘉与蓝乐乐!
接下来,蓝隽和秦母锲而不舍,别有用意地逗着乐乐和嘉嘉,而秦雪柔,一直闭着眼,无动于衷,直至秦父提着饭食到来。
日子在欢喜愉悦中过去,秦雪柔在医院住了7天,母婴皆经过一番检查后,正式出院,回到了租赁的房子。
本来就不大的空间,由于两个小家伙的加入,变得更加拥挤了,秦父秦母继续“当厅长”,秦雪柔的房间,则多出了两张婴儿车。
她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不能再以疲惫来抗拒儿子。在秦父秦母的请求劝解下,加上自己涨奶引致的痛,她开始给他们喂奶,不过,并无该有的抚摸,也无任何母爱的温言细语,她一切动作皆非常的机械化。
秦母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多亏蓝隽的开解和安慰,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无奈和苦恼,打算把一切交给时间,毕竟,母爱天性,她相信秦雪柔对儿子的冷漠,总有融化的一天,即便……孩子的父亲是那么的可恶!那么的令人痛恨。
是夜,凉风习习,大地一片寂静,明月高悬半空,闪烁的星光把塞纳河点缀得格外神秘和迷人。
秦雪柔一袭薄衫,伫立窗前,出神地眺望着远处的景物,思绪随着冰凉的夜风逐渐飘远。
生完孩子已经三个月,由于学校请了假,她几乎门不出户,在母亲的照顾下好好坐着月子。
曾经,她迫切希望他们出来,那样的话,不仅身体方面减轻辛苦,精神方面更是得到解脱。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来折磨她的所有感官。
父母的恳求,蓝隽的劝解,就连大哥,也几乎每天打跨国电话过来,希望自己好好对待婴儿。但,她终究无法达成大家的愿望,她对他们的排斥,发自心里,无法遏制!
两个多月,每天好几次地给他们喂奶,他们长成怎样,她竟然不知!可笑吗?
她还以为,只要不去理会他们,自己便会轻松自如,可事实证明,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感觉心里有样东西堵着,令她很难受,很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清楚。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维持多久,就这么持续下去吗?自己呢?继续用漠视来发泄心里的恨?
“哇——”
猛然,一道清脆的婴儿哭啼声响起,将秦雪柔惊醒。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她不予理会。
紧接是,是另一声哄亮的啼叫。
柳眉皱得更紧,清眸还反射性地闪过一丝厌恶,秦雪柔突然举起手,掩住了两只耳朵。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划破这黑夜的寂静。秦雪柔却仿佛没听见,继续面向窗外,无动于衷。
这,便是蓝隽进屋后看到的情景。
为了让秦雪柔多点奶水,秦父秦母跟柳芙蓉去了一个小村庄摘东西,正好碰上道路因故封锁,要明天才能回来,于是拜托他来看看秦雪柔和宝宝们。
刚才,临时举办的一个小研究才结束,他连饭也不吃就匆忙赶过来,果然如他所料,她还是“铁石心肠!”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令善良温柔的她舍得对宝宝们不理不睬,任由他们凄惨哭泣,甚至哭哑嗓子?
剑眉深深地皱着,心里无奈地叹着气,蓝隽迈脚几步,分别在两架婴儿车前停驻,先是隔着蚊帐对两个小家伙哄了几句,而后去冲奶粉。
他熟稔的动作丝毫不像是头一次冲奶粉,不要一分钟,两瓶各装着60毫升的配方奶已经准备好,他先是抱起嘉嘉,给他喂吃,吃了约有一半,暂且停下,对嘉嘉柔声说了一句,“嘉嘉乖,弟弟也饿了,现在轮到弟弟,所以你先等等,蓝隽爸爸呆会再来喂给你吃哦!”
小嘉嘉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两只眼睛定定望着他,并没有哭闹。
蓝隽刻不容缓,赶忙抱起小乐乐,小乐乐估计饿坏了,小嘴巴一碰到奶瓶便紧紧咬住,直至吃完60毫升的奶才停止。
不一会,两只奶瓶都一转为空,两个小家伙皆呈现一幅吃饱喝足的模样。蓝隽蹲在两架小车子的中间,来回望着他们,对他们发出微笑。
而他们,竟然也回予蓝隽咧嘴呵笑。
心中那股细微的沉闷顿时被这天真无邪的笑靥冲击得无影无踪,蓝隽胸口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感动和激昂,黑眸烁烁,就那样盯着他们,许久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视线转向窗户那,看到那抹依然没有动静的人影,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来了?”秦雪柔淡淡一声招呼。没有了哭啼,她自然也就不再用手掩耳。
蓝隽先是默默注视了她一会,最后,缓缓地讲,“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你不心疼吗?”
如他所料,她没回应。于是,他又道,“你既然选择生下他们,就该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毕竟,你是他们的母亲!”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那张辉映于月色底下的美丽容颜,也是毫无表情。
“就算……这些你都可以忽略,但别忘了,你答应过秦伯母的话!”内心已经百般懊恼,蓝隽仍旧耐着性子道。
“我将他们安全生下来了,不是吗?”秦雪柔难得地给出了回应,却是那么的气人。
蓝隽唏嘘,无奈地摇晃着头,猛地,嗓音提高起来:“是的,你只是生下了他们,你的责任还没完成!还有,铁石心肠不是你的作风,也不是你该拥有的!或许,孩子的父亲把你伤得很伤,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有错,也是孩子父亲的错,而孩子,是百分之百的无辜和不幸,你这样对他们,与孩子父亲又有啥区别?”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没资格做任何评论!”猛地,秦雪柔低吼了出来。
蓝隽一怔,再次发话时,也带着微微的嘶吼,“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资格批评你,但我还是想说,身为一个母亲,没有权利且没有资格那样冷漠对待儿子。为什么你脑海里只有他们父亲的坏,而看不到他们的乖巧、可爱和可怜?或者,你根本就是故意忽略他们,因为你怕看到他们,你会想起孩子的父亲,而你根本就是还放不下孩子的父亲,否则,你不会这么纠结!”
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一股刻意忽略的羞愤倏然袭来,顷刻间,秦雪柔浑身起了抖动,黑白分明的眼眸瞠得极大,好半响,竭斯底里的咆哮自她干涸的唇间迸出,“蓝隽,你住嘴!别以为孩子叫你蓝隽爸爸,你就可以胡说八道!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毫无相干的人,而你和孩子,更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一切,只是你一厢情愿!”
无心的话,却像是一把带血的尖刀,狠狠刺在蓝隽的心窝上,瞪着她那因为失去理智而充满愤怒的面容,蓝隽霎时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秦雪柔整个人已被羞愤占领,意识里全是浓浓的愤慨,继续失控地吼出伤人的话语,“要是我当初没有昏厥,我宁愿被赶出医院也不会让孩子冠上你的姓!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接受同情,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被人剖析内心,所以,对我,拜托收起你那泛滥的、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同情心!收起你专业的探究和关注,并且停止……你的一厢情愿!”
血液仿佛凝固,蓝隽全身重重僵住,他定定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瞪着如此陌生的她!好一阵子,在他清醒过来是,立即转身,闪电般地朝外冲去!
因为两人的争吵,小嘉嘉和小乐乐被吓得再次哭了出来。秦雪柔理智尚未归位,竟然跑到他们的面前,对他们做出大声的叱喝,“不准哭,听到没有,通通不准哭!”
这,当然使得小家伙哭声愈加厉害,带着无比的凄切,在这小小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烦恼和急躁,秦雪柔咬牙,狠狠瞪着他们,最后,索性回到窗边,再度掩住耳朵。
可惜,这次没有人再出现,宝宝们也就无法停止哭泣,一声声的哭啼,毫不间断,饱含悲惨,仿佛在控诉着自己的凄凉和不满,渐渐的,哭声中还夹杂起阵阵咳嗽,令人好不心酸和怜惜。
心,像是被某样东西使劲一扎,引致不胜的痛,秦雪柔的手,缓缓离开了耳朵,纤弱的身体还扭转过来,不一会,已经回到了婴儿车的跟前。
看到有人,小嘉嘉与小乐乐哭得更甚,还对秦雪柔挥舞着两只小手,展现他们的可怜。
不受控制地,秦雪柔俯下身去,抱起其中一个,然后,另一只手,又抱起另外一个。
就在那么一瞬间,哭声骤然停下,整个室内,恢复了宁静。
两个小小的人儿,一模一样的面孔,定定望着他们的母亲,然后,还对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他们的眼里,仍旧蓄着未干的泪珠。
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就像暖暖的阳光洒下惬意,秦雪柔身体悄悄起了颤动,隔着朦胧的视线,她呆呆地看着他们,嘴唇轻轻启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因为,她不知道,他们谁叫嘉嘉,谁叫乐乐!
夜,一点点地转深,皎洁的月亮继续在云朵里静静穿梭,在塞纳河畔的某一处,辉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有点儿孤单,有点儿落寞。
蓝隽两只手分别插在两边裤袋里,炯炯发亮的双目没有焦点地环视着四周,俊逸的面庞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泄气。
活了26个年头,他一直保持着温和的脾性,说话声总是保持在50分贝,非常的轻柔和平缓,今天,是他头一遭发出吼叫!对象,是她——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舍得伤害的女子!
萍水相逢,注定了彼此的牵扯。对她不受控制的注意、关心与呵护,他认为那是基于好奇和同情,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不止这些,不知不觉中,无法自控中,好奇与同情已经悄悄演变为一种激素——苯乙胺,且不断增加!
终于,自己尝到了这种滋味,没有理论的抽象,他感觉到了非常的深刻!
一直以来,自己醉心科研,可还是秉承着中国人的传统——结婚生子,这也是父母因何接受自己放弃家族生意而当个悠闲淡然的科研人员。
出自豪门,出众的外表,超越的才华,温和的个性等等条件,尽管自己从不因此而自豪,可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自己,应该找一个无论身份还是才华皆相匹配的女子,然而,自己偏偏找上了她——一个美丽动人但充满谜团、淡漠孤僻且带着一对生父不知是谁的孩子的女子!
默默的付出,以为自己不图回报,直至她那番话的说出,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伟大和淡定,自己的付出,同样需要回报。
但是,这样的她,会给予自己回报吗?从她怀孕期间,到现在孩子已经生下三个月,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一个冷漠古怪的母亲。若是说她无心,可她对父母和大哥的关怀,证明了她的孝顺;她要是有心,为什么可以对小嘉嘉与小乐乐那般狠绝与无情?他们,同样是她的亲人呀,甚至比她的父母和大哥还亲!
难道,就因为孩子的父亲,让她扼杀了她的母爱天性?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对她做过些什么?将来,还会不会与她再有牵扯?
最主要的是,自己还该不该继续“一厢情愿”下去?前阵子在网络上无意间看到某个博客,那里有一句话,爱,并非一定会给对方带来幸福,很多时候,反而成为对方的一种负累。那自己对她的爱,是否也是这样,让她感到负累?所以,她才反应那么激烈,导致不顾忌有无伤到自己的心,而就那么无情地咆哮出来?
重重的疑惑,夹着隐隐的痛与伤,蓝隽一向稳定清晰的头脑不禁也开始变得迷茫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