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魏征手里玉牌,神色激动道:“您认得这块玉牌的主人?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听到唐棠的话,魏征咬牙切齿道:“一个胆小鬼!懦夫!小王八蛋!”
唐棠:(⊙x⊙;)
果然,魏征疑似认识唐梨,而且听口气,似乎还对唐梨深恶痛绝!
唐棠忍不住在想,那白衣书生当年得有多混蛋,才能把眼前这位历尽沧桑荣辱的老圣人气成这样?
魏征似乎一句都不愿提起那人,他拿起那块白玉牌子,对唐棠道:“唐小子,你知道手里拿着这块牌子,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看着老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唐棠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意味着还债!”魏征眯眼笑道。
“还债?还啥债?”唐棠一愣:“我不欠别人银子啊!”
魏征冷笑道:“不是你欠的,是你爹欠的。”
唐棠:Σ⊙▃⊙川
“他不是我爹!”唐棠连连摆手摇头:“我不认识他!”
说完唐棠就往庙门方向跑。
魏征冷笑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伴随着魏征话音落下,跑到门前的唐棠“哎呦”一声,竟然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给他撞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
唐棠赶紧爬起来,伸手往前摸去,就见前方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偏偏摸到了一堵冰冷的墙!
言出法随。这就是圣人!
唐棠知道,随着那句“父债子偿”出口,自己要是不还清该死的唐梨欠下的账,估计这辈子都别想走出这个小庙了,他赶紧苦笑道:“师傅,那王八蛋到底欠了你什么债啊?”
魏征负手走到那幅山海图面前,望着神州中央的九州山河,咬牙铁齿道:“欠我一个江山如画!国泰民安!”
“……”唐棠无语了。
过了好久,唐棠才反应过来,望着眼前的麻衣老人,苦笑道:“这笔帐,真的还不清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还不清?”听到唐棠的话,魏征似乎有些恼怒:“我辈读书人,自当心怀天下,你还没还,就说自己还不清,你面对清水河神的那一腔孤勇呢!?”
“那是在报仇,现在是替别人还债,怎么能相提并论……”唐棠小声嘀咕道。
魏征听见,眉毛一掀,一字一字道:“不想还也得还!打今儿起,且随老夫研习阵法兵法、治国道理!不让老夫满意,你就困死在这人皇庙当中吧!”
唐棠:(ó﹏ò?)
果然,自那晚以后,除了吃喝拉撒,魏征再没有让唐棠走出过人皇庙。
魏征特地吩咐渭熊,只要不经自己同意,唐棠胆敢走出人皇庙,渭熊可以直接撕了唐棠,死了也没人管。
渭熊整天窝在人皇庙里无精打采,猛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精神,像只旺财似的守在门外,吓得唐棠再也不敢动一丁点儿逃跑的念头。
唐棠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板子。这老头儿教起别的孩子慈眉善目,谁知教自己的时候竟然如此严厉刻薄,板子说打那是真的打。
虽然唐棠如今已是文道四品,可文人的身板嘛……简直就跟废柴一样,哪里禁得起身为圣人的魏征扬起手来打?
唐棠是真怕这位老圣万一哪次真没忍住,一戒尺把自己给拍成老婆饼了啊。
“秦地苦寒,当年大秦纵有锐士百万、最终还是倚仗巴蜀的沃野千里,才得以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蜀地出天下共主,也最容易产生割据政权,这是一块盛世的宝地、乱世的桃源。”
“荆楚为江山腹地、天下粮仓。得荆楚者得江南,得江南者,却未必得天下。因为江南乃是偏安之地,非盖世雄不可居。”
“天南燕家坐断西南虎视天下,当年老郡王英雄了得,辅佐太宗皇帝平定九州,如今又有现任藩王携武圣之威手握十万精兵独挡蛮族,实乃人族之功臣。”
“至于东南国土,渡江之后一马平川而已,无需赘言。”
老圣魏征说一句话喝一口酒,九州的壮丽山河在他的毛笔下晕染开来。
“中原、齐鲁之地,为我人族的发源、龙兴之地。虽然自‘永嘉妖乱’之后,人族的主体已经随着文圣谢安、王导等人南渡,可我人族的根,始终扎在这里。
这里有我人族最多的百姓,每天都在上演着可歌可泣的故事,这些故事串在一起,就是我华夏文明的一脉相承。”
“凉地苦寒,与妖族接壤,表面上看是为鸡肋,却不得有失。因为——凉州产能与妖族正面厮杀的大凉龙马!”
说到这里,魏征双眼如炬:“虽然天南产滇马、巴蜀产笮马、南方亦产‘果下马’,可唯一能与妖族豢养的妖兽正面厮杀的,唯有甘凉的‘大凉龙马’、以及蓟北之野的‘麒麟驹’。”
说到这里,魏征停了下来,仰头猛灌一口酒,盯着山海图上九州的最北方,眼神迷离道:“巍巍华夏十万年,最波澜壮阔也最儿女情长的,就是北方的燕赵之地了。
这里是我人族与北方妖族厮杀几万年的主战场,是我人族的守护神。
大秦之前,有武圣李牧在此威震妖族;大秦之时,有武圣蒙恬在此开疆拓土、奉始皇之令再次修建长城大阵;大秦之后,又有卫、霍二战神北出雁云,长驱万里詟祁连……”
魏征笔走龙蛇,那幅山海图也在他的笔下渐渐丰满。他扔掉手中毛笔,叹息道:“当年我一怒斩杀泾河龙君,天庭震怒。三山五岳四渎以及昆仑大神联袂来到唐都太安城,逼太宗皇帝把我交出来。当年我大唐兵强马壮,太宗皇帝根本就不理睬,大唐与神灵险些开战。
我不忍百姓跟着我受苦,以斩杀泾河龙君的那把轩辕剑自杀,却不知为何没有死掉,来到了这座人皇庙中。”
“我心知可能是那把以九州山河为剑鞘的圣道之剑救了我,从此隐姓埋名,权当自己死了。可是,我离开了庙堂之上,却放不下北方边境上的百姓啊……”老圣说到这里,竟然有了几分醉意。
“这些年来,我听闻身为武圣的太宗皇帝不知为何过早驾崩,我闻一个个故人渐渐凋零,只有血脉之力强大的武圣以一人之力坐镇太安城,算是对北方妖族的最后威慑。”
“可是,那位天南郡王坐镇南荒寸步不能动弹,李将军一人独木难撑啊……”
老圣声音沙哑,脸上满是对苍生的悲悯:“我年老体衰,自知命不久矣,要是当年老夫年轻之时,大不了也学那文圣班超,投笔从戎!”
唐棠痴痴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如梨花落雪的老人,心中的震撼、敬佩滚烫于胸。
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他都算不上一位胸怀天下的人。可这不代表他不由衷敬佩这种人。
眼前这位老人隐姓埋名于人皇之庙,听闻远方故人渐渐凋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心情恐怕没人可以感同身受。
“我深知自己年老体衰,就是上了北方前线,恐怕也拼不死几位妖君了。所以这几百年间苦心钻研阵法,只求能化山河龙脉为我之用,为妖族铁蹄下的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老人挺直腰杆来到门外人皇金身之前,从金身后边搬出一个天丝檀木做成的箱子,放到了唐棠身前书案上。
“这是……”唐棠满脸疑惑。
“打开看看吧。”老圣面无表情。
唐棠点头,轻轻打开木盒上的玉栓,开盖的那一瞬间,只见一道玄青色光芒从木箱里冲出,直射高天之上!
人皇金身发出一道土黄色光芒,麻那道玄青色光芒化于无形。
唐棠低头,只见木盒里放着一摞线装的手稿,手稿之上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在纸上不停演变的阵法!
“老朽毕生心血,全在这一摞纸上!”魏征满脸傲气道:“唐小子,将这些阵法研习精熟通透,纵是遇上百万大军,虽不能制胜,却可凭借山川之险阻挡敌军!”
唐棠愣住。
他望着木盒子里老圣的毕生心血,郑重道:“前辈,这阵法我不能收。”
“因为你命不久矣?”老圣似乎早已料到唐棠会拒绝。
“我不能看着前辈的毕生心血在我手里失传。”唐棠认真道。
“可我再也没时间,去等下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后生了。”说到这里,老圣满脸疲惫道。
“为什么一定是我?”唐棠愣愣道:“外面的小公主小小年纪就是文道三品宗师,才情肯定不输于我。”
“以后你就知道了。”魏征笑了笑,看着唐棠眉心的黑龙印记道。
唐棠不再说话。
他开始静心钻研老圣留下的玄妙阵法,甚至把自己还能活不到半年的事也放在了一旁。
他无法拒绝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所托,唯有全力以赴,不负殷殷期望。
夜以继日以继夜。
通宵以达旦。
魏征望着昏黄烛火下手书不辍的唐棠,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也曾一腔热血沸三江、一身正气撼昆仑啊。八百年岁月悠悠而过,转眼就由一名莘莘学子,变成了一位大限将至的老人!
想到这里,老圣无奈摇了摇头。
也曾襕衫笈游、醉枕山河。
也曾春风得意,一眼太安。
也曾与太宗皇帝君臣相知,共创太平盛世。
更曾圣人一怒,提剑剐了那条泾河老龙。
他这一生见了太多生离死别、善恶爱恨、忠奸邪正、魍魉神魔。
他实在累了。
可今日,他望见烛火摇曳之下,那位黑袍书生明明很坚毅懂事,却非要装作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年轻人,那股早已老去多年的豪情壮志,又渐渐滚烫肺腑。
于是,老圣缓缓走进屋里,提着一盏小巧灯笼走了出来。
灯火明灭中,老圣腰杆挺直如苍苍松柏。
“唐棠,过来。”魏征立在那幅山海图之下,朝挑灯夜读的唐棠招了招手。
唐棠抬起头,见灯火辉映之下,老圣的那双眸子里仿佛有山河破碎、星辰寂灭,顿时一怔。
唐棠乖乖走到老圣身前,就见老圣拉起自己的手,把手里灯笼交到了自己手中。
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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