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燕清就蓦然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拐道去了马厩。
主帅的宝马爱驹,自然不可能跟普通将士所用的那些西凉良马同居一处,即便只是刚刚扎起的营寨,也分了三六九等。
燕清拒了随从,径直去最宽敞整洁那间,想寻赤兔。
然而刚一赶到,就见着里头空空如也,燕清不禁怔了一怔。
他知防守严密的军营不可能叫一匹惹人注目的高头红马凭空蒸发,于是并不慌乱,而是看着隔板底下那宽敞的空间,毫不犹豫地改去隔间,寻自个儿的雪玉骢去了。
……果不其然,赤兔从板子底下挤了过来,大喇喇地霸占了大半空间,眼睛闭着,睡的正香。
雪玉骢被它挤到了一边,也还是不够,可怜兮兮地只能半压在赤兔身上,也是奔波数日,累得厉害,才不挑拣地方,也阖目睡了。
燕清看得啼笑皆非,若不是知道赤兔跟雪玉骢都是被阉割过的公马,只怕要以为它俩好上了。
好笑归好笑,他也不忘了正事,袖中轻轻一弹,将那张好不容易刷新出来,藏了许久的卡牌对着熟睡的赤兔轻轻一弹,就见金光粉碎,悉数进入赤兔的大脑袋上。
没想到真的可以给别人用。
燕清心中雀跃,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还先回营,将沾上马厩那些难闻气味的衣袍换了,稍稍净面,才快步赶去主帐当中。
不巧的是,等耽搁了这一会儿的他来到,吕布跟张辽的谈话已然结束了。
他刚掀开帐帘,就险些撞上要出来的张辽。
不知是不是折射角度的关系,因已是背对着帐内燃烧的灯盏,光照已很是黯淡,燕清仗着比张辽高上一点儿的个头,隐约能捕捉到他眼眶似乎有些发红,又明显有水光闪耀。
怎么像是哭过?
燕清面色依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心中的好奇在那一瞬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张辽虽日益有往赵云那种公正无私、成熟稳重的模板转型的迹象,到底年纪尚轻,尽管被屡次派到战场上单独领兵,于打仗方面的进步一日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了一些性情中人的特质。
差点跟燕清迎头碰上,张辽原本还走得有些恍神,这会儿一个激灵,彻底惊醒了,赶忙后退一步,侧身让开,慌慌张张行了一礼:“不慎冲撞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清就温柔地打断了:“并不要紧。”又蹙眉打量他身上一二,不赞同道:“文远分明还伤着,光这点草草包扎,能起到什么作用?速去扶伤营。”
对燕清一向敬慕有加,言听计从的张辽,忽得这么句关心,不禁满怀感动,赶紧应是,老老实实地往扶伤营去了。
燕清又盯着他背影瞅了一会儿,才重新掀开帐帘,一步跨入,刚走进来,结果就发现之前面容冷肃的吕布见他半天不进帐来,光顾着站在外头跟张辽说话,已按耐不住地走了过来,这会儿好整以暇地张开双臂,将燕清抱了个满怀。
还忍不住抱怨:“重光方才往何处去了,怎耽误了如此之久?”
燕清先好性子的任他抱了一会儿,发现那手渐渐变得不老实后,就警告意味十足地在他背上敲了一敲,力气不大,却足够暗示他松开自己了:“自是先去劳军,再去督促扶伤营一二。”
吕布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噢。”
燕清安全地坐到位子上,终于可以发问了:“主公与文远说了甚么?”
怎会让张辽眼带泪光?
吕布皱了皱眉:“那小子欠教训。”
燕清看他面无愠色,便猜到个大概,也不劝他,只静静等待下文。
果然就听吕布道:“打法太狠,要不是当时看出自己哪怕拼出条命也留不住那颜良,这会儿定就见不着他全须全尾了。莫说只为杀个区区颜良,哪怕丢了白马延津,也不是夺不回来的,岂能着急这一时半会的,就搭上我一员不可或缺的爱将的性命?”
燕清原还有些担心吕布会不会因不通说话技巧,把好话硬是表述成了坏话,平白无故。惹来怨怼。
听他这番话,就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那张辽的眼泪,多半是得吕布这袒露不掩的重视所感动的。
燕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文远的确不当如此急躁。不过文远也是怕有负主公重托,一时才想岔了。又有伤在身,主公当以好言宽抚为上。”
“重光多虑了。”吕布却道:“文远既非是不晓事理的蠢货,又非是不知根底的生人,可直言无碍。布这回便罚他莽撞冲动,三日都得好生歇息,将养着不得出战,真要出来,也只得在旁观战,顺道磨一磨他的狗脾气。”
对骄勇好战的武将而言,哪怕明知是项恩宠,被罚得只能在旁边看着战况正酣,厮杀死斗的,恐怕比直接打上三十大板还难受。
“这倒不错。”燕清只是随口一劝,见他心里门儿清,就不多嘴了,只问起另一事:“文远初回与兴霸并肩作战,觉得如何?”
吕布顿了一顿,神情略略浮现一抹诡异:“文远道兴霸虽有几分本事,却太胡里花哨,轻浮粗鄙了。”
燕清:“……”
思及甘宁对美少年美青年的特殊喜好,跟他那粗中带细的殷勤……有过类似经验的燕清,不难明白张辽被那屁颠屁颠的撩骚给惹得懵然的滋味。
不过甘宁也就是见色心喜地口花花,非是分不清事态轻重缓急的人,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听闻此事的吕布,都没真当回事儿。
倒是燕清理所当然地想着,要不是吕布威仪太盛,武艺又超群无双,只怕被甘宁瞄上的就是自家主公了。
张辽虽然年轻力气,相貌英气,可认真论起这世上最帅气逼人,最光芒闪耀的,分明就只有吕布一人啊。
吕布目光精炯,忽问:“重光在想甚么?”
燕清当然不好说实话,省得吕布能骄傲得将大尾巴都翘起来,只道:“不知奉孝和公台他们还需几日抵达。”
吕布兴趣缺缺道:“奉孝明日怕就能到,至于公台,多半还需个五六日吧。”
燕清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笑容绚烂得一时晃花了吕布的眼:“不若早些安歇吧。”
不过为免耽误正事,军旅途中,亲热就默认免了。
吕布对此意见极大,满腹牢骚,但到底拗不过燕清的软硬兼施,只好脸色铁青地抱着他,动作还得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不做地睡下。
为了防止袁曹二军夜间袭营,燕清早早地就叮嘱他们做好严密防范:多放探哨,加多马拒,增多值守士卒,务必保障累了好些时日的兵将能安心休息,恢复元气。
一夜相安无事地过去,待到一大清早,营寨里生火做饭,各个吃饱喝足了,就是正经干活的时候了。
吕布换上了那身威武霸气的赤锦百花战袍,发束于三叉紫金冠,外加兽面吞头连环铠,腰扎勒甲玲珑狮蛮带,画戟荧煌射秋水,赤兔鬃烈红似火炭,当真是天威抖擞,勇烈无匹。
他神容冷肃,视线漠然掠过后方整装待发的五千重骑,外排二万轻骑,步卒三万,弓□□手,只在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紧锁在他身上的燕清处稍作停留时,才不自觉地带了点柔软的色彩。
他骤然提气,高喝一声,洪如爆雷,直叫岳撼山崩,尤有龙威虎震:“众将听命——随我吕奉先渡河!”
“是——”
下一刻,就听得震耳欲聋的喝应声,以劈天盖地之势,排山倒海地传来,恰与气势磅礴的黄河相得益彰,似轰鸣的巨兽,燕清只觉一身热血都被激得翻涌沸腾,恨不得自己也能提枪上马,
甘宁张辽分列一左一右,默契护着亦是一身轻甲的燕清,浩浩汤汤自渡口越河而去。
到了平野,见着袁曹大营,吕布将手一挥,大军令行禁止,当即在一射之地停下,整齐列出军阵,绣旗招飐,严阵以待。
吕布这头万马奔腾,横渡黄河的偌大动静,自然不可能瞒得住袁曹大寨中的流星马探。
只是他们知道是一回事,拦得住又拦不住是一回事,自己兵员较少,横竖被拉长的又是吕布的补给线,不如打以逸待劳的主意,隔得远时还趁着高岗的地势往河里射箭,近了,就连分兵派出骚扰都不做了,省得收效甚微,还白折损些精兵。
只是今天风力略强,箭枝不稳,即使射到,力道不但所剩无几,也被刮移得造不成甚么伤害了。饶是袁军现今箭枝充足,也不是取之不尽的,见此情景,便毅然作罢。
等吕布列好阵势,袁曹二股势力共分出的五簇军马,也已有序排开,双方皆是鼓声大震,喊声四举,主帅各在门旗之下,遥遥相看,正成对垒之势。
燕清飞快扫了一眼,不由得凝眉微惑:袁绍那帮人姑且不论,曹操那边,却只见曹仁、于禁,却不见曹操本人。
不过这只是双方的先锋部队,大军未至,不见也不甚出奇。
见吕布昂藏伟岸,横戟策马,独出阵中,燕清哪里不知他又要遵循东汉末年的特色文化,要亲去搦战了。
还有余悸的心中就忍不住再起波澜激荡——倒不是害怕吕布会出甚么差错,而是跟一吼吼破寿春,兵围甄城不攻的前两次对仗不同,这回既然是对方主动进攻,他们就断无避而不战的道理。
吕布单枪匹马,去到前头,勒马停步,气势汹汹地扬鞭大骂道:“骠骑将军吕奉先在此!哪个河北鼠贼犯我疆域,便速速上来领死!!!”
颜良勃然大怒,提刀出列,回以爆喝:“反复背主,薄情寡义的三姓家奴也敢如此叫嚣!曹兖州予你与善,你却卑鄙无耻,趁人之危,夺人州郡!我乃河北大将颜良是也,今日便奉主公之命讨伐逆贼,愿与一战!”
吕布今非昔比,早就不被‘三姓家奴’这辱骂而动怒了,闻言哈哈大笑,轻蔑道:“无名小卒,也配称大将?可笑!就袁绍小儿自己,脑门上正经挂着那渤海太守一职还是董贼封的!至于甚么将军,不过一个自表的破玩意儿,就知仗着祖宗庇荫耀武扬威!如此有辱自家先祖,堕其威风,我便先代他老子教训教训这条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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