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果然未辜负燕清期待,开门见山曰:“重光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世间罕有人可比肩,堪为王佐之大贤,为何屈身于一声名狼藉之武夫?”
说白了,就是卿本佳人,缘何眼瞎?
崔钧身上的醉意顿时都被徐庶这话给吓没了,生怕燕清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忙出来打圆场道:“元直不胜酒力,才不慎口出狂语,还望重光莫怪。”
“州平莫忧,此为友聚,又有何说不得的?”
燕清的反应却非常平静。
崔钧见他未有计较徐庶出言不逊之意,心下略安,却不知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心机表早就乐开了。
燕清读过演义中徐庶向刘备自荐时的那番话,知他那通过建议刘备赠妨主之马予仇家,好将祸事东引,来测试刘备是否真如民谣中所传唱的那般仁德的把戏。徐庶现既然愿意亲自探探虚实,就代表他有些意动,只要过了这关,回头就顺遂许多,哪里会感到不快,浅笑道:“若此言出自旁人之口,清只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惫于费些唇舌解释。然元直心直口快,清自当坦诚相告。”
徐庶不顾崔钧劝阻,接道:“福愿闻其详。”
燕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不答反问道:“依元直所见,何为仁德?”
徐庶不慌不忙,以先秦史籍《周书》上的释义作答:“当叫生无乏用,死无传尸。”
燕清微微一笑,开始扯虎皮拉大旗,用此时尚未出现的《后汉书》里话来作回敬:“清却认为,仁德远不局限于此。仁者,亦具德也,当进柔良,退贪残,奉时令。所以助仁德,顺昊天,致和气、利黎民者也。”
见徐庶凝眉细思,燕清趁热打铁,继续胡扯八道:“董仲颖狼戾贼忍,残虐干政,死不足惜,然亦非生来如此。其曾于边远英豪义气、抗击羌骑胡兵,又自乱兵中护尚年幼的圣上与先帝,为一方人杰乘风直上,受朝廷封赏。吾主常悔恨己识人不清,错信同乡李肃之巧言令色,不慎认贼作父,后虽渐渐明了,然董贼势力如日中天,轻举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纵不惜躯命,然事一日不成,陛下便多沉沦于水深火热一日,只得蛰伏至今,再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弑父之名将其血刃。却如何唯怪他一人昏庸受那老奸巨猾之恶贼蒙骗?”
这话说得大胆,甚至有非议朝政之嫌,却颇合徐庶心意。
燕清见他微有意动,稍稍酝酿了下情绪,铿锵有力地做了个总结:“今广厦将倾,山峦即覆,然有一人,凭一己之力欲剿董贼,忍辱负重;为利黎民,处身自苦;为主尽瘁,不恃丰功;气胜华岳,义出肺腑。既不辞劳苦,又不争荣辱,贫贱富贵皆能安然处之,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山流水转,唯磐石不移。如此高风亮节,清又非生了一双不知辨析的浑浊鱼目,有幸得其主,乃洪福。不过区区骂名尔,纵有千夫所指,主公尚且坦然背得,清不过侥幸得点轻才微智,一不足为道之人,又如何背不得?”
他说得慷慨激昂,徐庶与崔钧也听得心潮澎湃,恍然间心驰神往。
崔钧不禁拍案叫绝,心有戚戚道:“不料吕将军实乃叫尔等望尘莫及之伟丈夫,当世之英雄,堪为天下表率也!钧愧极,非有重光点破,方才如梦触觉,活这数十载,始终不知己身有眼如盲,错将麒麟作庸马,差豪杰多矣!”
徐庶沉吟许久,忽道:“不知吕将军现往何处?”
他问得直接,燕清也答得痛快:“不瞒元直,吾主志不在谋权索位,而在平定战乱,救助百姓,刚拒了兵马大都督的封赏,亦不享高官厚禄,只拜了豫州刺史位,正在前去述职途中。”
满目疮痍的豫州这时可算不上什么福地,肯主动接了这烫手山芋的,不是撒逼就是牛逼。况且吕布手中捏着的是堂堂天子的救命之恩,竟只用来换个一州刺史之位,这消息近来逐渐传开,于旁人看来着实傻气。
徐庶笑喝一声“好!”
他不似好友崔钧般踊跃表态,采取实质行动却半点不含糊,干脆至极。他亲自为燕清倒了杯酒以示赔罪,又给自己也倒满,对着一饮而尽,起身道:“有重光为愚兄解惑,如醍醐灌顶也。今世人有大难将至,福虽不才,妄称贤良,却也愿以己力帮扶一明主。只叹招贤纳士之人虽多,行的却尽是利己妨人的丑事,福自不欲投托。”
燕清开解道:“元直切莫妄自菲薄,有此心者,已是难能可贵,更何况元直身怀奇才,又内心清明,不惧明珠暗投。孤掌固然难鸣,然共战者速来贵精不贵多,便如声势浩大的伐董联盟,因各自心怀鬼胎,即便兵强马壮,也奈何不得董贼的嚣张跋扈,便自行分崩离析。”
徐庶摇头:“重光无需多劝,福已幡然醒转,亦非自哀自怨之人。”他果真洒脱,只纠结了片刻,话锋就骤然一转,恳切地向燕清揖了一礼:“此去许县,路途遥远,就不知重光可愿让福护送上一程,也好亲见英雄风采?”
这是题试过完,他深感满意,所以要申请面试了。
燕清暗暗大松口气,心领神会地笑道:“有志同道合之新友相伴,便如胶漆之和,清只会求之不得,又岂会不识好歹地拒绝?”
他们忽地变得如此要好,叫崔钧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出奇,忍不住打趣道:“钧尚想将二位多留数日,好谈些风雅之事,这下怕是不成了。原本重光就归心似箭,现游手好闲的元直也要自请当个忙人,非但不帮着留客,还巴不得立即就动身。”
徐庶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朗声笑道:“州平若不想游手好闲,这还不容易?”
崔钧无奈地笑笑,拒道:“钧事务繁多,憾不能同行,还是独享这些个闲趣罢!只是相逢相识一场,且容钧为二位备些行囊,聊表心意。”
徐庶与燕清都知他苦衷,哪里会不识趣地勉强,也不假作推脱,容他欢欢喜喜着人去牵了两匹良马——原先是要准备马车,被对此敬谢不敏的燕清忙不迭地拒了,又取了些个干粮盘缠,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了驿站。
燕清见他还欲再送,忙劝阻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有缘日后自会重逢,州平情谊已领,且回吧!”
崔钧只觉这句子听着虽韵律古怪,却奇妙而朗朗上口,深得他心,不由得回味了一番,徐庶则趁此机会,偷催着燕清驭马跑了。
路上二人有说有笑,在燕清有心诱导下,徐庶越发觉得与他志趣相投,直至天色渐暗,欲寻一地投宿时,突闻燕清歉意道:“清微有小恙,需先去一趟医馆,不知可否劳烦元直作陪?”
徐庶未详察,闻言大惊:“重光竟有伤在身?”
燕清颔首:“只是左臂稍有痛楚,小小损伤,应无大碍。”
只不过真正的结果却不如燕清此刻所轻描淡写的这般简单,待到去到城内医馆,寻来大夫诊治,徐庶既极感惊诧,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福亦曾闯荡江湖多年,未将些个皮肉伤看在眼里,却仍惧骨断之剧痛,不如重光多矣!”徐庶先感叹一番,又劝道:“只是重光虽勇,仍须爱惜躯体,切莫再这般莽撞了。”
臂骨折了,本应痛若钻心,可燕清举手抬足却未有半点异常,还与他们同坐饮酒,谈笑风生,之后更是若无其事地骑马赶路,途中颠簸了许久,与他交谈,眉目也全然不泄半分痛苦之色。
徐庶却不知,自己眼中冉冉升起的铁血真汉子——燕清本人,也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彻底懵逼了。
自穿越后,燕清的体质就有些古怪,尤其是对痛感变得极低,有时皮肤被些利物划破,血淌下来许久,他见到衣裳上发褐的血迹后才惊觉不知何时多了道豁口。若不是痊愈得也快,危急关头还有桃牌可以用,他恐怕早就冤枉地死于失血过多了。
这回出逃时把胳膊弄骨折了,他也只感到有些麻痒的痛,查看后见未流血,不怎妨碍行动,又因拐到徐庶的机会近在眼前而兴奋不已,也未太分神去管。
谁知情况如此严重!
燕清心里暗暗发苦。可这个一不小心装出来的*已经装到一半,再担心也只能忍着把他装完,只得一边云淡风轻地宽慰惊叹不已的徐庶,一边心里滴血、默默后怕。
他过去受过的最厉害的伤,也是唯一用到手牌“桃”的一次,还是从长坂坡去长安的途中,他手里恰好没闪,又被追来的路匪的流矢射中小腿,自己拔了后,见那还是血流不止,只得吃了个桃——说来也有趣,在用桃牌的时候,还真会凌空冒出来一只水灵灵的蜜桃,只是吃下去无甚饱腹感,会极大程度上加快伤口愈合罢了。
可谁知道桃能不能治内伤,比如骨折一类的……话不多说,趁天没黑透,赶紧顺了徐庶的坚持与好意,去车行买一架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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