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苏景将玛尔屯氏带回宫中养病,还安置在慈宁宫,后宫上至太妃,下到小贵人,小答应,都赶紧想法子表明心迹。至于前去忠勇公府送丧仪的人,更是多了不少,连几大铁帽子王府都把原本打算派去的管家换成了自己的世子或是长子嫡孙。
至于宫里,妃嫔们是晚辈,还能去请安求见,年贵太妃和齐贵太妃等人却是不好去的。论辈分论品级,都没有她们去给玛尔屯氏问安的道理。没有随年熙去四川任上的哈宜呼怕齐贵太妃犯拧,隔了四日后赶紧入宫。没想齐贵太妃这回精明的很,看到年贵太妃做甚么,自己就跟着在后头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还让自己身边的大姑姑去磕了两个头。哈宜呼顿时放了心,又去看了看玛尔屯氏。
不过玛尔屯氏才用过药,睡的昏昏沉沉,哈宜呼就只能把带来的药材放下,与木姑姑说了两句话。出永康左门的时候,哈宜呼撞上了同样来请安的淑嫔,淑嫔的轿子边上,还有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身银素色的褂子,头上戴了青绫包头,只斜插着一根银簪子,而手上,别说宝石指套,就是镯子都没有一个。哈宜呼便有些好奇,在这妇人身上多看了两眼。
这倒是有意思,能入宫来请安,家里也不会落魄到哪儿去,怎的穿这样简便就进来了,莫非为了打宫里贵人的秋风,也不怕唐突贵人了?可这淑嫔,是出身瓜尔佳氏,就是那个石家啊?
淑嫔能被石家挑出来,自然也有过人之处,这时候察觉到哈宜呼的目光,善解人意介绍起来,“公主,这是我姑母,是被伯夫人抚养长大的。”
她只说前半节,石家人那么多,哈宜呼还弄不清楚是哪个姑母。可说被伯夫人养大,哈宜呼就想起来了,这是理亲王妃生母通房所出的那个庶女。这庶女原本平平无奇,可她还有个身份,是雅尔甘之妻伊尔根觉罗氏娘家嫂子。
哈宜呼眼珠一转,脸上变的稍微有了点热度,道:“原来是伊尔根觉罗家的宁大太太,快免礼罢。”
宁大太太这才敢起身。
虽然有点来头,但以哈宜呼如今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这样一个人都要拉拢,她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早些出宫去。”
淑嫔会意的带着宁大太太避让到一旁。
宁大太太看着渐渐走远的哈宜呼,不甘心道:“娘娘怎么不想法子与这位长公主说一说。”
虽然是姑母,但淑嫔显然对宁大太太没有多少尊敬,她瞪了一眼对方,沉声道:“这是甚么地方,能胡乱说话不成?”
“可是……”
“好了!”眼看已经快到慈宁门,淑嫔下了轿子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待会儿进去给安国夫人请安,你不许胡乱说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一件都不许在安国夫人面前提起来。”
宁大太太虽然畏惧淑嫔,但让她闭嘴她是不肯的,“可家里……”她倒也知道是在宫里,压低嗓门道:“娘娘,自打前日万岁下旨把你六叔还有我家老爷他们关进刑部大牢,就一直没消息。家里用尽法子都打听不出消息。昨日万岁又下旨把好几个一起上书的大臣给流放了,这除了能求安国夫人,还能如何。”说着说着宁大太太用帕子擦起了泪,“娘娘,我家老爷便罢了,但你昌大表哥您可不能不管啊!”
看她喋喋不休,还在慈宁门那儿站着哭,淑嫔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盖到她脸上!可一想到这是甚么地方,看门的太监还一眼又一眼的接着往这边瞅,淑嫔只得深吸一口气,把火压下来好言好语的劝她。
“姑母放心,我自然不会看着姑父和表哥不管。”她见宁大太太不是很放心的样子,就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我就是不管姑父他们,难道还能不管自己的亲叔叔?”
宁大太太这才有些信了,慢慢止住泪水。
淑嫔松了一口气,挤出个笑道:“不过姑姑也要容我些时日,想来家里也在拼命想法子。只是近日万岁因安国夫人的病情,正是心情郁郁的时候,这时候姑父他们撞上去,万岁岂有不震怒的道理。若咱们在这会儿又拿这事儿去搅扰安国夫人养病,只怕姑父他们不是关在刑部,去要关到情报部的地牢里去了。”
宁大太太被吓得狠狠一个哆嗦。
情报部的大牢,那可是跟前明的东厂差不了多久。两百多斤的大汉去里头走一圈,出来就只有七十多斤了。
她忙道:“我不说,我不说。”才一说完,又苦着脸道:“可娘娘,这,好歹能让奴才们瞧瞧人啊。”暂时放不出来,总能探监罢,至少要知道胳膊腿儿还是不是好的。
这个要求要是再不答应,淑嫔只怕对方要在宫里闹起来了。
想了想,淑嫔道:“姑母放心,待见过安国夫人,我就去一趟永和宫?”
“永和宫?”宁大太太有些不明白,“这吉贵妃……,在万岁面前有这般颜面?”
甚么脑子,就是有颜面,那也不会帮忙求情!
淑嫔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不是让贵妃帮我求万岁,是想贵妃帮忙捎个话给恪郡王。恪郡王主管刑部,素来和蒙古科尔沁相亲,长子弘晟前些日子蒙万岁赐婚,未来福晋就是吉贵妃的堂妹,想来会给贵妃这个脸面,叫家里去牢房送些东西。只是……”淑嫔盯着已经面露喜色的宁大太太,“可别送甚么不该送的!”
宁大太太赶紧点头,连连保证道:“娘娘放心,家里都明白?”
明白甚么,石家或许明白,你们伊尔根觉罗就未必了,还有你,原本就是个最大的糊涂虫!
淑嫔嘴里和服侍玛尔屯氏的宫女周旋了几句,脑子却在盘算着要给娘家带带话,敲打敲打这个越来越自作主张,想进宫就进宫的庶出姑母才成。
不过不管如何,为防宁大太太做出傻事儿来,淑嫔还是把答应宁大太太的事儿先给做了。
吉贵妃收到礼,原本是不打算帮这个忙的。她本就出身富贵,博尔济吉特氏数代与皇室联姻,在蒙古藩王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豪富,她作为蒙古的希望入宫,原本带的金银珠宝就多,手上还有孝惠皇后留下的私己,缺甚么,她都不会缺银子。和恪郡王的关系,入京前她就被罗卜衮藏布再三叮嘱过,不到最要紧的时候,轻易不要拿出来动用。要知道科尔沁在京里姻亲虽多,因为马场和赛马场的缘故,看起来人脉也一年比一年多。但这些人脉都不牢靠,姻亲大多也是贵而无权。
但恪郡王便不同。恪郡王身为圣祖第九子,早年在朝廷上并不显眼,还因为经商之事被圣祖痛骂,可后来被万岁挑中,举荐去了理藩院,负责朝廷在蒙古养马之事后,权势地位简直是青云直上。到万岁登基,乃是万岁最为倚重的皇叔之一。听说迟早万岁是要给这位王叔弄个铁帽子亲王的。这样一个王叔,若不是早年科尔沁舍得下银子让利,又花费无数心血结成姻亲,那是绝不会轻易与蒙古深交的。
在恪郡王那里的人情,越用就越薄,吉贵妃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淑嫔这一点东西就去消耗一回。
不过当她看到礼物中间一支凤簪时,她有些心动了。凤簪不稀罕,凤簪上那硕大圆润的东珠便有些稀罕了。
她捏起珠子看了看,忽然笑起来。
淑嫔这是真的借珠明意,表明愿意助她登上后位,还是想借此事鼓动她和纳喇氏斗起来,好在背后渔翁得利?
自圣祖太皇太后死后就到永和宫服侍吉贵妃的乌兰这时候看了那只有皇后才能用的东珠不仅蹙眉道:“娘娘,这簪子,您可不能戴出去。”
吉贵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嘟着嘴抱了乌兰的胳膊撒娇,“姑姑,我知道了,我就是看看那也成么?”
乌兰就叹了一口气,“娘娘,老奴知道委屈了您。可宫里人多眼杂的,这东西逾制,没有人传出去就罢了,一旦传出消息,岂不是生生送个把柄给人拿捏。”她说着一顿,“那位淑嫔,老奴只怕她未必只存着想求娘娘帮忙托请给恪郡王的心思。”
要你来说,真当我是傻子!
吉贵妃腹诽两句,却没有和乌兰再争辩,而是赌气的关了首饰匣子对给乌兰,“行了行了,那姑姑就找地方把它放好,再也不让我瞧见就是了。”
乌兰看她听劝,心里松了一口气,亲自抱了匣子锁上去放到库房底下。谁知回来就听吉贵妃说已经让人出宫去恪郡王府了!乌兰当时脸就有些发紫,她不仅是气,更是有些心寒——这分明是有意调开她!
不过她再是圣祖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也是个奴才。说的话主子肯听,自然就有用,主子不肯听,那说的再多,不过是招人厌罢了。
吉贵妃看乌兰站了半晌,一句话没说跑去永和宫的小厨房了,嘴浮现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老东西,算你识相!
然而两个时辰后,她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送信回宫的小太监不仅带回差事已经办好的消息,还给她带回一个噩耗——她的弟弟萨木塞为了护住一个裹脚的小妾,当街砍杀了三个兵士,眼下逃到理藩院捉了个蒙古世子作挡箭牌,和护军对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