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弘暦和弘昼被分了差事,直亲王等人纷纷找上门。苏景知道这些宗室们都想的甚么,无非觉得这趟差事没有风险,又在京畿附近,出了差错,他们也能随时伸手帮忙圆过去。但这也正中苏景下怀,所以来者不拒,最后去监督放足令执行的宗室子弟足有三十五人,分做七路奔往直隶各处。
京中又开始逐渐闷热起来,以前是圣祖太皇太后还在,不便轻易挪动,为表孝心,苏景就陪着一起住在宫中。如今没了顾忌,苏景于是决定今年到园子里避暑。至于承德的避暑行宫,暂时却不到过去的时机。
原本的永寿宫,现在的并蒂宫中,奴才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
作为一个宠妃,要出一次门,要打点的东西自然极多,跟着纳喇绛雪入宫的柳嬷嬷眼珠不错的盯着小宫女们,生怕有哪儿不妥当。
把两个箱笼装好封箱,柳嬷嬷坐下喝了口茶,让小宫女给她揉肩。
大宫女银锁过来,低声道:“嬷嬷,家里夫人说的那事儿?”这所谓的夫人,指的正是耿氏。
柳嬷嬷翻了个白眼,“主子肚里怀着龙种,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拿到主子面前碍甚么眼?”
我也不想碍眼,但我和您又不一样。你是主子进宫前,万岁赏下来的,后头又跟着主子进宫,一直就是内务府名下,我可是纳喇家的家生子,一家全被夫人捏在手心里。
想到耿氏的脾气,银锁虽惧怕柳嬷嬷,还是道:“总要和主子说一说,不能咱们自己做主。”
“嘿。”柳嬷嬷终于正经看了一眼银锁,好笑道:“倒是我的不是,要不你自己去和主子说,也别跟我歪缠了。”
银锁立即不吭声了。
柳嬷嬷不由哂笑。
耿氏自己收了人家银子,办不好差事,不敢跟自己男人说,倒有胆子找到宫里来,还拿捏着个银锁来传话,当主子还是以前纳喇家那个任她搓圆揉扁的庶女呢?
甚么玩意儿!
银锁已一见到柳嬷嬷的模样,有些绝望,正要再说,纳喇绛雪走出来,看她一脸急色,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撞上了。
柳嬷嬷心下叹气,却没拦住隐瞒,反而抢在银锁前头道:“是家里耿夫人传了话。说有个亲戚的女儿,不想缠足,想求主子帮忙在万岁面前说两句话。”
纳喇绛雪虽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却是正经的旗人,她自然不会缠足,别说是她,就是吴姨娘因自幼长在纳喇家的缘故,也没有缠过。
原本听到耿氏二字,她下意识觉得是大麻烦,没想到竟然是缠足的事儿,不由询问起来,“夫人的亲戚,当时旗人才是。”
柳嬷嬷干笑了两声。
纳喇绛雪随即会意。想必这亲戚是说着掩人耳目,其实就是耿氏收了人家的银子。她也知道,随着她入宫,耿氏越来越爱财了。
“为何这些汉女就是不肯放足?”纳喇绛雪没说帮不帮,只是对民间不惜抗旨抵制放足的事儿倍感好奇。她道:“自世祖起就下旨劝诫汉女放足,如今万岁更是两度下旨,不放足者便如违背圣意论,前些日子更是将宗室贝勒贝子们都放出去经办这差事。我原以为这差事该十分顺当,没想到竟有人给拐弯抹角求到宫里了。”
即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一个汉人,想要打动耿氏,更不惜传话到她这儿,所耗费的代价必然不小,仅仅就是为了不让女儿缠足,何必呢?
纳喇绛雪心头一动,看向柳嬷嬷,“莫非这女子缠了足,果真莲步芊芊,楚楚动人?”
柳嬷嬷听到这话,还以为纳喇绛雪也动了缠足的意思。毕竟宫里的女人为了变美,那是再出格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她吓得忙摇头摆手的道:“主子,那可不好看,不仅吓人的很,还日夜痛楚难安,连走路都不便当,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那为何?”
柳嬷嬷目光有些黯淡,“兴许是男人觉着好看罢?”
“嬷嬷?”
柳嬷嬷回过神,自觉失态,解释道:“回主子,老奴祖上本是南昌府治下汉人,侥幸成包衣旗下,家里许多老亲还是汉人。所以族里女孩子,许多自幼就要缠足。”
“为何一定要缠?”纳喇绛雪问的认真,她是真有些弄不明白。
“这……”柳嬷嬷犹豫片刻,才低声道:“兴许是为了嫁人罢。”见纳喇绛雪一脸困惑,柳嬷嬷苦笑道:“老奴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辈子传下来的,反正汉人里头,越是门第高,越是讲究缠足,缠了足之后,家里就给备下专门抱着姑娘走路的壮妇,出入都需靠人搀扶。但如此,方能显得家里有家世,不缺银子,也是教养好,才能找到好人家。”
这番奇谈怪论,不止是纳喇绛雪,就是银锁这个从小就作为满人奴仆的银锁都听傻了。
“这……”纳喇绛雪才要开口,忽然听外头闹哄哄的。
柳嬷嬷出去一趟回来,过去低声回禀:“娘娘,万岁把于贵人贬为答应了。”
于贵人,那不是早就在万岁身边服侍的碧色?
万岁宽仁,素来厚待身边的旧人。当初于贵人自作主张,犯下大错,万岁看在以往的情面上,封后宫时都于贵人,定不是甚么小事儿。
她赶紧问道:“打听清楚是甚么事儿没有?”
柳嬷嬷道:“说是冒犯了齐太贵妃。”
“齐太贵妃?”纳喇绛雪神色有些古怪,“她怎么会冒犯齐太贵妃?”
可不是。于贵人虽说是万岁身边的旧人,但从被册封就不得宠。齐太贵妃是先帝遗妃,可架不住人家给先帝生了三儿一女啊,三个儿子且先不说,就是长公主,在御前那是得宠极了,嫁的人家也好。额驸年熙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四川总督。长公主有了身孕,万岁天天让人送赏赐,比静嫔还挂在心上。
所以纵使齐太贵妃脾性霸道,但后宫真没甚么人会去得罪她。
不值当啊……
柳嬷嬷心里腹诽一番,“老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纳喇绛雪虽一直秉持清静无为的态势,但后宫的动向她还是要了解。再说不知道为甚么,从见到于贵人开始,她就觉得于贵人有些古怪。
“要不老奴再让人去仔细打听打听。”
纳喇绛雪默许的点了点头。直到晚上的时候,终于有消息回来。
“于贵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河间府一个县令的闺女和正室都没有放足,正巧于贵人娘家兄弟也在河间府做官,她就让人给娘家兄弟送了一封信把那县令给告到端贝勒那儿,端贝勒查实后,就把人押到牢里关了起来。结果那县令姓李,是齐太贵妃正经的娘家堂兄弟。”柳嬷嬷说到这儿又是避讳又是想笑,越发压低嗓门道:“这不,人进了牢里,知道河间府是端贝勒在做主,就天天喊他是端贝勒的亲舅舅,让人赶紧把他放出来。眼下啊,河间府都传遍了。”
纳喇绛雪听完前因后果,也不油愕然。
这事儿,实在是太凑巧了。
她哭笑不得道:“这人怕是想放都不好放罢。”
可不是,就是她这种只管后宫的嬷嬷,都知道此事棘手啊。要之前就知道,端贝勒大可以不去抓人,抓了人闹的沸沸扬扬,端贝勒再把人放了,那一准儿要被参奏。那些言官,整天就盯着宫里几位贝勒呢,就是好些万岁信重的汉臣,听说都常常参奏,说万岁对弟弟们宠溺太过。到时候闹起来,万岁都得头疼。
纳喇绛雪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对,这事儿齐太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齐太贵妃又不像那几位太皇太妃已经出宫到王府,一个整日住在后宫的女人,如何知道河间府的事情,就是身边的太监,也不可能打听到这种消息。
柳嬷嬷犹豫道:“兴许是端贝勒差人送信回来,又或是李家让人送的信?”
纳喇绛雪凝眉想了想,摇头,“不对,李家这月还没递过请安牌子,端贝勒为人稳重,也不可能私下写信回来告诉齐太贵妃这样的事儿。”
柳嬷嬷一想也是。谁都知道齐太贵妃的脾气,齐太贵妃生的端贝勒身为次子,就更清楚了。哪怕是写信私下让万岁开恩饶了那县令呢,都不会写信给齐太贵妃,那不是裹乱么?
一想到事情还有不知道的地方,柳嬷嬷顿时警觉起来,“主子觉得这事儿是……”
反正在她看来,这事儿,应该不是冲着齐太贵妃去的,毕竟好端端的,没谁会去得罪一个先帝遗妃,比较起来,倒更可能是想借着齐太贵妃的手去收拾于贵人。
可后宫里,谁又去会对付一个无子无宠的于贵人呢?连于贵人都不放过,自家主子有宠又有了身孕,岂不更是眼中钉?
柳嬷嬷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事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不过并蒂宫的主仆两还没决定如何查,苏景那里已经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