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早有预料,佟贵妃仍忍不住冷笑,“三爷被下狱,李四儿呢?”
“六太太说,李四儿是根三爷一道被抓走的,三爷有几样罪名,便是与李四儿收受贿赂有关!”秀芝这时候已经全然明白,吓得不轻,“主子,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她心慌之下没交代清楚,让小安子把话传给三爷,李四儿现在肯定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今日的祸事。
就在秀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佟贵妃却出乎意料的原谅了她。
“起来罢,本宫这弟弟有今天,都是自找的!被一个抢来的贱婢迷得晕头转向,连性命都宁可不要!还要阿玛,我几次让人传话,让他们收敛一些,收敛一些,佟家,已经够富贵了!”佟贵妃满脸愤恨,语气中是压都压不住的幽怨,“他们在外挥霍万岁给的恩典,从没想过佟家的女人在后宫过得是甚么日子!”
看似身在高位,被后宫诸人嫉恨,其实呢,无宠无子……就是大姐,封了皇后,圣宠在身又如何?拼了全力生下的女儿保不住,苦心抱养来的孩子,终归还给了别人。都说万岁厚待佟家,可万岁,无论如何不肯给佟家的女人一个子嗣!还有姑母,当年孝献皇后圣宠后宫时都咬牙撑下来了,偏偏儿子当了皇上,一贯身强体健的姑母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真是巧啊……
无子的女人,在宫里,犹如浮萍,看似盛景,一个浪头打来,甚么都没了。有子的佟家女人,却总是受不住天赐的富贵。
佟家女人熬尽青春,熬光性命,把自己化成一团烛泪,可佟家的男人,何时真为她们这些女人着想过?
佟贵妃只觉心力交瘁,真想甩手不管,可偏又不能。她撑着额头,虚弱道:“能如何呢,阿玛不是传了信进来,将我那株老参找出来送出宫去罢。记着,让人大张旗鼓的送。无论谁问起,都不必避忌。”
英嬷嬷犹豫片刻,应了是。
康熙听完梁九功回禀的老赫舍里氏中风,佟贵妃赏赐老参的消息,许久都不曾说话,只是脸上明显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意。梁九功察言观色,也不敢再开口了。
许久,梁九功才听康熙道:“老八府上有甚么动静?”
梁九功深知康熙此时心情必然不好,小心翼翼道:“八爷一大早便亲自带人去内务府,此时当还在问话。”
“哼!”尽管八爷领旨后便火速开始办差,但康熙对这个儿子仍旧失望透顶。圣旨,他是昨日下的,内务府案情牵连甚广,八爷要先熟悉案情,今日才去内务府问话,不能说有错,更谈不上怠慢。可康熙就是知道,他的八儿子,必然是看到隆科多出了昏招,才不得不站出来试图表明他在此事上的清白。
然而一想到隆科多,康熙心情就更坏了!
康熙让人漏消息给佟贵妃,本意是想着佟家在内务府的事情上牵扯未必有多深,不过是一个李四儿罢了。不管李四儿是出身于崔家庄一直便与崔家庄有联系也好,还是李四儿后来跟着隆科多,得到些消息故此与有心之人一同参与崔家庄之事也罢,看在是母族的份上,康熙并不想过分追究,只要李四儿死了,佟家也就从这件事上退了出来。同时康熙还打算这段时间就压一压佟家,好让佟国维和隆科多安分一些,别老是搀和储位的事情。只要佟家安分,他百年之后,继位人也不会有意为难佟家。
但没想到,佟贵妃传了话,隆科多竟如此大胆!最让他失望,是佟家的糊涂人并不只是一个隆科多,还有佟国维!
隆科多为了一个贱婢辜负皇恩,滥用手中权柄,佟国维呢?发妻中风,竟还记得让人往老八府上送信,今日一早又派人进宫要老参?佟家缺那一株人参么,每年东北的人参送来,他哪次不赏赐两支给佟家!
都是些无君无父的东西!
康熙心里第一次对佟家生出了淡淡的杀意,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他仍然愿意给佟家,甚至是隆科多一个机会,所以他不能让老八去审隆科多,否则隆科多必死无疑。
“传李光地!”
康熙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个最了解自己心意的汉臣入宫。
得知李光地领旨监审此案,四爷把苏景叫了过去,道:“万岁还是想饶隆科多一命。”
苏景回的很决然,“但儿子,想要隆科多的命!”隆科多敢公然调动步军来追查自己的行踪,算计自己,又牵扯进舞弊大案中,若如此还让隆科多逃过一劫,今后,便不是有人将自己这个端贝勒放在眼里。
上位者的威信,有时候比上位者本人的性命更重要!所以隆科多非死不可。
四爷吃惊的望着苏景,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反而神色中透出一股锋锐之意,与平日总是温言软语完全不同。他静默片刻,忽觉得这个儿子跟自己其实真是挺像的。
他玩笑道:“你要杀隆科多,可不容易。”
苏景看出四爷并不反对自己的意见,脸上又露出点笑容,“儿子不想杀他,有人会杀他的。”
“你是说老八?”四爷嗤笑,一提到八爷,他便满脸不屑,“你八叔那人,这回他兴许是真有点怕,可他即便想要隆科多把事情都认下来,有万岁的防备在前,他怕是下不了这决心。”
“那儿子就帮他下罢。”苏景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今日天气如何一样,云淡风轻道。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隆科多毕竟是二品大臣,他是死是活,还是由韩汗玛法做主为好。”
四爷这便有些疑惑,“你汗玛法……”若有意想让隆科多死,便不会再派汉臣中最狡诈最听话的李光地去监审。
“儿子明白。”苏景笑笑,盯着四爷小声道:“儿子手上还有些东西并未呈给汗玛法。再说,儿子以为,若汗玛法心中有所决断,最后依然会处死隆科多。”
“甚么东西,甚么决断……”四爷方说了一句,忽然停住,震惊的看向苏景。
八贝勒奉旨清查内务府,隆科多下狱,崔家庄掩埋已久枯骨重见天日……
眼见快要入年关,原本各家应当在准备过年的事情,照规矩,宗室亲贵们也要备下年礼进献到宫里,这时候便是各家主母们大显身手了,京里首饰铺子,工艺匠人往往在此时千金难求。但今年,京城显得有些意外的安宁。尤其是往年早就开始拿着大笔银子在外四处采买的内务府,虽说依旧在照着事先备下的单子准备,可看上去就是透出一股闷沉沉的味道。
苏景并没有去刻意去打听内务府案件的进展,他知道即便康熙下定决心要抓几个人出来杀,年前这案子是不会有甚么大进展的。再说,正因案子是他捅出来的,此时他恰恰需要避嫌。
每日一早就过去探望其其格病情的魏珠回来后道:“贝勒爷,二格格这病……”
苏景放下手里把玩的银蟒印章,“还是没见好?”
魏珠觑了一眼苏景,小声道:“太医说怕是心病。”
心病……
苏景想了想,问魏珠,“让你去打听宋氏娘家人的事情如何了?”
宋氏因罪而死,故连格格的身份都被削除,王府和贝勒府里说起她,都只称呼一声宋氏了。说起来魏珠觉着宋氏算是走运,好在是亲王的妾室,痛痛快快就走了。要不然,看看被牵扯到内务府案子里的那些宫女太监罢,一天不知道抬出来多少个。
至少宋氏还能得个全尸。
“让人去打听了,只是宋氏父母早亡,她是在叔叔婶婶家里养大的,这两个,前几年也没了。宋家只有宋氏两个堂兄弟还在。”魏珠仔细的回禀,“这会儿就住在马市胡同,都在上驷院下当差。”
“他们家中可有合适的女儿?”
“宋老大有个女儿,年底才满的十三,明年就该送去小选了。奴才打听回来的消息,宋家,是想让这女儿入宫的,还请了放出宫的老嬷嬷教规矩。”魏珠笑的诡秘。
包衣女子,争着一心想入宫,还事前就教规矩,宋家又不是内务府大姓,这不用说,大伙儿都明白了。
苏景皱皱眉,虽觉得这人选未必合适,不过倒也顾不了那么多,“拿我的帖子,让宋家把人送到二格格那儿。”
秀女自然不能随便动,但要参选的宫女,就没甚么顾忌了。大清所以轻易不肯让包衣女子免选,是因内务府下的包衣旗人许多有官职在身,家中女儿也俱为娇养长大。若不加以管束,也许宫里就会面对无宫女可用的尴尬境地。但若是要入宫做宫女的人被皇族宗室看中,提前要走要奴婢,内务府顶多就是记录一番入了哪家罢了。
苏景,自然是有这个脸面,先要走一个待选宫女的。他给其其格送个宋家人,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安安其其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