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装作没看到耿氏吃人一样的眼神,摇头道:“吴先生没来,老奴也告诉过魏公公吴先生住在陈家。可魏公公不信,说吴先生妹妹在咱们府上,人肯定就在这儿,还说他接不到人没法交差,就候在咱们家里了。”
其实魏珠起初听到人不在的时候,是想打道回府的,但他转瞬一想,这么回去不是又没把差事办好么?贝勒爷是什么人,让他来送礼接人,那会不知道人没住在纳喇家?明知道吴桭臣不在纳喇家,还让他过来,那肯定是有缘故的。
脑子里想了想明珠当年站在直郡王身后,这会儿揆叙又和八爷府过从甚密,魏珠心里嘿嘿,决定就不走了。纳喇家想派个管家就出来打发他,瞎了他们的狗眼,看谁能耗过谁。
揆叙的确没能耗过魏珠,听管家一说魏珠明知吴桭臣住在陈家还不肯走后,他立即猜到魏珠来意不简单,赶紧换了身衣裳去前面见人。
“魏公公,失礼失礼,今儿的工部事多,在下回来的晚了,真是怠慢了公公。”揆叙笑呵呵的给魏珠赔罪。
魏珠都快冻成狗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珠虽然死了,纳喇家还是有几分根基的,加上摸不清苏景的打算,魏珠倒没翻脸,只是等这么久,明显是不把端贝勒府放在眼里,魏珠就歪着嘴给了一句,“侍郎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揆叙:“呵呵。”
他如此,魏珠不好再说了。他也不是糊里糊涂就过来的,来之前打听过纳喇家那点事儿。安郡王府出来的外孙女儿么,是个妒妇,真叫人一点不意外。揆叙才回来肯定是真的,晾着他的人是耿氏,那必然也是真真的。
等老子办好了差,再让你好看,你还想在宫里称格格?逆臣贼子的女儿!
魏珠心里恨恨骂了一句,对揆叙开门见山道:“侍郎大人,咱家来呢,不是为别的,就是想把吴先生接走。您府上说人不在,住在陈家,这话,咱家是信的。但咱家带了一车的礼过来,那是贝勒爷吩咐要送给吴先生的。”见揆叙要说话,魏珠摆摆手,道:“您大概不知道,吴先生上京,本是咱们贝勒爷差人去请的,只是吴先生到了京城听说一母同胞的妹妹过得不好,心思郁郁,担心自己没法尽心尽力给贝勒爷办差,这才一直没去贝勒爷跟前效命。眼下贝勒爷急着要用人,咱家这做奴才的,就要把人带回去,不仅要带回去,还要让吴先生全心全意给贝勒爷办差,不能有甚么挂碍。咱家的意思,大人您明白了?”
贝勒爷虽然没吩咐我要想法子把吴桭臣的妹妹安置好,但做奴才的,甚么都需要主子仔仔细细吩咐了,那吃饭的家伙趁早别要了!
魏珠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将话一说完,揆叙哪还有不明白的。感情人接不到吴桭臣,就要给吴桭臣撑腰,满足吴桭臣的心愿,才好把人带回去。
吴桭臣竟然是端贝勒差人请到京里的,这会儿还要为他做主出气?
出乎意料之后,揆叙飞快的思量起来。他并不计较魏珠这个狗奴才的不客气,眼下,要紧的是那位深受荣宠的端贝勒,到底有多看重吴桭臣,而他,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办法。
说句大实话,八爷虽贤,奈何不为万岁所喜啊!十四爷?自然豪爽重情,但十四爷领了甚么实差呢,在万岁面前恐怕还当是个老儿子在疼爱。比较起来,不声不吭封了雍亲王的四爷,算是一匹突然冲出来的千里驹。兴许以前人们看不出来,可端贝勒一出现,至少大家都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圣意,不可随便揣摩,但他们至少能多下几个注。
只是雍亲王对臣子,实在苛刻,又太难讨好了些。若吴桭臣真能被端贝勒倚重,那倒是一件好事。
揆叙反复思量,对忍不住哼哼起来的魏珠露出个笑脸,道:“公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原本吴姨娘正在养病,不好出来见人,不过公公要是不放心,要不在下就把吴姨娘叫出来让您见一见。”
魏珠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心道算你识相,否则老子真要到宫里面前告个刁状!
他道:“您家里的妾,何时轮到咱家不放心呢,只是吴先生疼爱妹妹,咱家看这些礼就让吴姨娘先代吴先生收了。”说来说去还是想亲自见见人。
反正魏珠就是个无根之人,都能在后宫伺候娘娘们了,揆叙也没觉得有甚么避忌的,让人去把吴姨娘带出来,有意交待管家亲自过去一趟,“让人先给吴姨娘收拾收拾。”
管家立即明白揆叙的意思,不能直接从柴房里把人放出来就往这儿领。
看到揆叙对管家耳提面命,魏珠坐的远远的喝茶。不用猜都知道主仆两在说甚么,要人露个脸还得左思右想,能没猫腻么?不过今儿把人弄出来,揆叙就肯定不会把人再关回去,他去陈家接人有说头了,吴先生肯定会在主子面前谢恩,那他的差事,就算办的妥妥当当。至于妻妾那点事儿,他还真管不了。
吴桭臣见到苏景,就咚咚跪在地上给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不必多礼。”苏景亲自站起身把吴桭臣扶了起来。
吴桭臣泪眼模糊,哽咽道:“贝勒爷救了草民的妹妹与外甥女,这份恩情,草民实在无以为报。”
救了人?
苏景朝杵在吴桭臣身后的魏珠看了一眼,见对方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收回视线对吴桭臣道:“先生之才,我早已有闻,至于先生胞妹之事,怪只怪天不从人愿,事已至此,先生还请放宽心,揆叙那儿,只要先生胞妹谨守本分,当不会再薄待了。”
吴桭臣明白谨慎本分四字的含义,心里叹气。
吴家满门书香,当初他又何尝愿意让亲妹妹给人做妾,只是老夫人一直将妹妹养在膝下,看中了妹妹,明相又对吴家有大恩。没有明相,他们一家不能回到中原,父亲甚至要尸骨葬于他乡,这样的恩情,别说是要个妹妹做妾,就是要吴家上下的性命,他们都不能说个不字。何况胞妹早产,又生在宁古塔,从小体弱,能养大,是因养在纳喇家,用银子堆出来的,而吴家,却从顺治十四年那场灾祸开始,就没落了,与纳喇家撕破脸,把妹妹接回去等死不成?
原是看着老夫人疼爱,揆叙也有几分一起长大的情谊,谁知后来耿氏会……
吴桭臣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放心,小人明白,她既做了妾室,自然要守妾室的本分,小人只盼她在纳喇家有一口饭吃,万不敢有旁的妄想。”
苏景点头。
明白便好,他用吴桭臣,一是想借此在支持八爷的大臣里撕开个口子。再一个,的确是看中吴桭臣的本事以及他身后代表的汉人士子。但若吴桭臣以为能依靠他去挑战此时妻妾分明的秩序,那这颗棋子用处就没那么大了。
既然吴桭臣头脑清醒,都已称呼自己为主,苏景又给他一颗定心丸,“先生放心,你那外甥聪明伶俐,揆叙膝下只此一子,你妹妹的福气,尚在后面。”
“多谢主子赠言。”吴桭臣拱拱手,亲妹妹已经见过无忧,他可是来给人做幕僚,不是诉苦的。他话锋一转,道:“请恕小人冒犯,不知主子让人传小人入京,是否与小人开的四门书院有关?”
果然不愧是隐忍多年的吴桭臣,一下就挑中最重要的地方!他用吴桭臣,一大半是吴桭臣身上的名望,而吴桭臣为何能在江南有大名望,因为吴桭臣在吴江县开了一家四门书院,二十年中,教出了七个进士,五十九个举人。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三年一大考,七个进士,就表明四门书院每届至少出了一个进士,须知道,许多书院开了几十年,学生里还没有一个进士。
四门书院,至少在江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书院,而江浙一带又是大清文风最盛之处。
不仅教学出众,吴桭臣还有一个最聪明的地方,在许多书香人家都千方百计把科举秘诀隐藏的时候,吴桭臣收集考卷,又说服自己的学生,每年都请那些中举中进士的来书院讲学,传授自己的经验。那几日,无数学子云集四方书院,吴桭臣并不令人设限,凡来听的,不管是否师从四门书院,他都让人进去,还自掏腰包,把那几日的争辩等记录印刷。学子们只要掏三十文本钱,就能买一份记录册回去。
这样一个吴桭臣,在士子中如何能声名不盛。
让苏景最看重的,还不是他的声名,而是他获取这份声名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