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清圣宗(1 / 1)

苏景把这几日的观察说出来,“孙儿这些时日呆在宫中,有时候会与太监们说说话,发现宫中每日所耗甚巨,然后宫与汗玛法的供应却谈不上奢靡。”他指着康熙面前的白瓷茶盅,“例如汗玛法喝的这杯银雀舌,按照汗玛法一盏三泡,一日七盏来算,加上储存损耗,孙儿估量一月不过两斤。但前日您传召孙儿用膳,孙儿在侧殿等候时,亲眼见梁公公与内务府过来的人交接,单子上汗玛法一月光是银雀舌就有十斤,还有其余诸如金线香,琯溪蜜柚等,加起来汗玛法一月总共消耗茶叶过百斤。这一项,便是三万两。”

康熙听罢,指着苏景道:“你是在说朕这皇帝做的奢靡。”

若是旁人,这时候就该磕头请罪。但苏景摇摇头,认真道:“汗玛法,您是天子,若天子一个月连喝三万两银子的茶叶都算奢靡,那大清该如何穷困?传出去,岂非丢了朝廷的颜面。”

“喔?”康熙被苏景这说法给惊讶了,道:“朕只听人称颂天子节俭,唐时的长孙皇后因裙不拖地便被称作贤后。你这说法倒新鲜,照你的意思,朕若太过俭省,反会丢了朝廷的颜面。”

苏景肃容,“汗玛法,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万民之主,坐拥天下。你代表的是大清,若大清之主都须节衣缩食,那么自然表明整个大清都在困窘之中。如今大清百姓安居,现盛世丰饶之象,您又不是大兴土木,不顾民间疾苦,一月喝三万两的茶叶又算甚么呢?”

这马屁拍的妙啊,怪不得人家是皇孙呢。一旁原本担心康熙大怒的梁九功在心里给苏景点赞。

“哈哈哈……”果然听完这番话,康熙仰头大笑,先前的微愠顿时消失不见,指着苏景道:“你这孩子。”复又问:“那你为何要将朕一个月喝了三万两银子点出来?”

“孙儿将这三万两茶叶挑出来说,其一是您并没有用这么多茶叶,那两百斤的茶叶去哪儿了?其二,便是您就算喝了两百斤的茶,俱孙儿所知,哪怕是最贵的玉雪龙团,一斤价钱也不过五十两。既如此,两百斤茶叶顶多在一万两,如何会有三万两的支出?”苏景没再往下说了。

但他后面说的话已经把梁九功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康熙,笑容收敛,端起面前的茶盅看了看,最终扔在御案上,泼出的茶汤洒在一封奏折上,康熙顺着目光一望,正是如今掌管内务府的八阿哥上的请安折子。

康熙眼中怒色隐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好一个八贤王啊。”再看苏景,哼道:“你倒是与你阿玛亲近。”联想到四儿子与八儿子哪怕是住在隔壁也从来不睦,康熙不免有些失望,难道刚认回的孙子也要参与党争?

苏景面对康熙的怒气,反而笑了,“汗玛法何出此言呢。孙儿以为,这三万两一月的茶叶开支只怕在八叔掌管内务府之前便有了,这,不能算是八叔的过错。”

“你是说你八叔无错?”就算是康熙,都被苏景这几次三番的转折给弄得糊涂了。

“八叔自然有错,只是孙儿认为八叔错在不通事物经济而已。”苏景唇角微弯,带着让人一看就舒服的笑,“八叔出身皇室,哪怕有汗玛法的苦心教导,与朝政大事颇有手腕,但孙儿以为,和内务府包衣打交道,八叔却难免被糊弄。就算八叔让人打听市价,可只要下面的人回禀,道贡品要从中再挑最好,再报内有损耗,八叔总不能一个个去找皇商查验。孙儿以为,既然一辈子都有人送鸡蛋吃,那么自然不会知道下蛋的鸡长什么样。”

“一辈子都有人送鸡蛋吃,就不会知道下蛋的鸡长什么样。”康熙仔细品了品这话,竟然觉得其中蕴含无数道理,最后叹道:“正如都看着这锦绣山河好,谁又知道朕当初继位时的艰辛。”

除鳌拜,除三藩,到最后连最亲近的太皇太后都不支持,但仍然让朕做成了。朕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唯恐江山不稳,精心教养太子,教养皇阿哥,指望他们一个做明君,其余当贤王,然而这些儿子没经历过那些波澜诡谲,个个只当这皇位好,全然体会不到朕的难处!

康熙的话连苏景都不好接。幸好康熙也不是让人接话,叹后对苏景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你要知道,内务府弊端已久,你八叔虽一心想做贤王,却也未必没有难以下手的缘故。你果真要去内务府么?”

苏景明白这是康熙在暗示其中的阻力和难度。他昂然抬头,对康熙道:“孙儿以为,事难不难,须先去做,若连决心都没有,便必然失败。再者……”苏景忽然一笑,“汗玛法,孙儿姓爱新觉罗,是您的孙子,这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难道他们还敢将孙儿如何不成!”

“好!”康熙一拍御案,大喝道:“好一个姓爱新觉罗!没错,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便是无错,你要惩戒几个奴才,谁又敢如何!”

康熙虽一心要当仁君,却不希望儿子孙子为人心对大臣都一意低头拉拢。他的确是仁君,可对不忠之臣何曾心慈手软,他枷过明珠,关过索额图,也将支持太子的东宫旧臣钉在墙上示众,使之哀嚎三日方才活活痛死!于上位者,光有怀柔之心,却无霹雳手段,如何震慑四方?

可惜他的八儿子,执迷于贤王二字,难道以为诸大臣称颂,他就会立他当太子不成?这岂非成天子被大臣胁迫!

龙颜大悦的康熙当即下旨,令多罗贝勒,皇孙弘昊与八阿哥同理内务府。

宫外的九爷收到消息,一气又摔了一地的碎瓷,接着跑到八爷府上去了。

“一个十几岁的毛娃娃,又是赐住宫中,又是封贝勒,又是赐府邸,如今更好,咱们一堆兄弟还巴望着到哪儿找份活干,人家已经许任意入宫,令掌管内务府了!”一气说完,九爷端起面前的酒杯干了,接着冷笑,“老爷子这是不认儿子,只要孙子了?”

从听到消息就没开过口的八爷这才骂了一句,“九弟慎言,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显然很失落的十爷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哼哼道:“有啥不能说的,咱们还混吃等死呢,侄子辈的倒是先出头了。”将筷子一放,摇头道:“真不知道老四是怎么教的儿子,我家弘暄,一年看不着,老爷子都不会问一声。”

“说的好像老爷子问过哪个孙子似的。”九爷闷头又是一杯酒,道:“就是太子宫里那几个,整日赐这赐那,老十你信不信,这会儿叫老爷子问他们书念到哪儿,多大岁数,除了弘晰能把着点,其余老爷子一个都闹不明白。”说着说着一拍桌,“半道认回来的,老四倒是放心,这就放出来跟咱们作对了!他就不怕……”

“老九!”八爷打断他的话,一贯温和的脸上透出几分怒色,声音发沉的斥道:“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九爷梗着脖子不肯认。

“你就是醉了。”十爷这会儿也醒过神。都说他憨,要他说他九哥比他还蠢呢,甚么话一秃噜都往外说,发发牢骚就算了,质疑侄子的血统,那是老爷子亲自查证,又当着宗令宗亲的面滴血验亲过的,太后还道人生的像已故的太皇太后呢,你这会儿再说不是皇家血脉,不把上上下下一片的人都给得罪了。

“九哥,你可别瞎说啊,这孙子才认回来,老爷子稀罕着呢。听说太后娘娘也疼他,为要出宫的事情,还与汗阿玛生了场气。”太后娘娘是不管事儿,但真发作起来,谁都要避让三分。要不自己干嘛这么容忍府里那个恶婆娘,还不就因为她是蒙古来的,姓博尔济吉特。十爷腹诽了两句,又劝,“再说你忘了老四那脾气,护短的要命,就是当年你剃了他狗的毛,他都撵着你追了半个皇宫,这会儿你说他儿子不是亲的,叫他知道,不跟你拼命才怪。”老四看着是个正经人,玩起阴的才叫要命,没事儿老十一点不想去招惹。

“我说了又怎的。”九爷其实心里有点怕了,但嘴上不肯服输,这么吼了一句,丧气道:“八哥,你得说句话啊,不能让个黄毛小子押在咱们兄弟头上。”

人家管理内务府就叫压在咱们头上了啊?那压在咱兄弟头上的人多了,还有过包衣出身的奴才呢!

十爷听了这话嘀咕了一句,被九爷一瞪,干脆闷头吃菜。

对九爷的抱怨,八爷只是笑笑,他手里捏着酒杯轻轻转动,缓缓道:“既然侄儿有心,做叔叔的好好教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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