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山位于庆州城外的泾午县郊,路途不算近。
阮家人特意天不亮就出了门,行了一路,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到。
其实从江南一路过来,他们见的山多了,原本对此山的景色并没抱什么太高的期望。不过到时才发现,原来这嵯峨山与当地的其他山并不相同。
其山势高险,犹如刀劈斧砍,风景却极美,透着雄壮的气势,与江南的婉约的山峦迥然不同。
阮家的孩子们都顿感新鲜,不由得惊喜起来。明瑜还特意卖弄了一回文采,道,“古人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现在看这山间流瀑,也不外如是。”
芳若也颔首,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巅,感叹道,“这上头是不是住着神仙啊。”
安若倒没如此异想天开,她想的是,此山虽就在庆州近郊,却与城内气候完全不同,或许正是如此微湿微冷的空气,才能孕育出著名的黑茶。
孩子们各自感慨各自的,只有阮青岚不由得有些发愁,看了看妻子,特意问道,“这山势有些险峻,你可能爬上去?”
却没想到秦氏一派动力十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不成?”
语罢竟率先迈上了石阶,爬了起来。
安若芳若及明瑜三个孩子相互瞧瞧,面上都是惊奇,却也赶紧跟上娘的步子,沿着石阶开始攀登,阮青岚无奈又好笑,也只好跟着行了上去。
因着今日要爬山,秦氏特意把幺儿留在了家里,还穿了轻便的衣服,此时倒是一身轻松,眼看着几百级的台阶,竟也没费多少功夫。
待行至半山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寺院。
秦氏略识一些字,抬头看了看,认出那院门上写的乃是“兴善寺”三个大字,顿时惊喜起来,“终于找到了。”
三个孩子及阮青岚紧随其后,眼见她要找的是一处寺庙,不由得有些意外。
不过想来这兴善寺应该有些名气,因为此时不止他们一家,在门口就可望见其中香火旺盛,有许多善男信女在烧香磕头。
秦氏也一脸虔诚的模样,二话不说,先去佛像前磕了三个头,虔诚的闭着眼,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在求些什么。
阮青岚不免好笑,待她磕完头便问道,“城里也有庙,你何苦跑这么远来拜神?”
秦氏却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特地跟人打听过,人家都说这里求姻缘是最灵的。”
姻缘?
几个孩子及阮青岚皆是一愣。
还是芳若最先反应过来,鬼使神差的去看了看姐姐。
安若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大囧,“娘……”
老天,娘今日起早贪黑的,难道是来替她求姻缘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却被娘一把抓住了手腕,往佛像跟前带道,“来安安,同娘来,你今日一定要诚心诚意的拜一拜,听说此处求姻缘是最灵的,好多女儿家来这拜过之后都找到了如意郎君。
安若,“……”
娘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要嫁不出去了一样。
未等她推脱,秦氏又叹道,“从前娘便是疏忽了这个,现如今咱们一定要好好注意,有道是心诚则灵,你磕头时可一定要虔诚。这眼看要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别的姑娘这时候都已经绣嫁衣准备出阁了。”
安若,“……”
说话间,已经被娘拉到了蒲团跟前,她虽并不想求什么姻缘,但耐不过娘的坚持,终于还是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然只是这些还不够,待立起身来,娘又要她抽了支签,说要请庙里的高僧解一解,看看她前路可顺当。
是以当弟弟妹妹们都已经四下赏景的时候,安若还拿着才抽到的签,要等高僧来解。
解签的僧人在大殿后头的院子里,秦氏方才添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自有小沙弥来引着她前去。
这兴善寺倒也真有些名气,安若入了后院,眼见等着解签的人并不止她一位,又是候了一会儿,前头的人才起身,轮到了她。
只是好巧不巧,她才坐下,将竹签递给僧人,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施主此番大度布施,定能感动神佛……”
独孤珩此时正要出寺,身边送他的和尚话还没说完,他也看见了正坐在一旁的姑娘。
四目相对,那姑娘显然是愣住了,须臾,才开口道,“王……”
安若本想唤王爷,但忽然想起他是便装,赶忙临时改了称呼,道,“官人。”
独孤珩嗯了一声,长眉微挑的看着她,“表妹怎么会在这里?”
呃……
一个官人,一个表妹。
这并不甚默契的称呼一度叫场面有些尴尬。
然更尴尬的却是安若。
她不是没听出独孤珩的话外之意。
——那日他邀请她来,她说忙推脱,今日一转眼,两人却在山上见了面。
安若平素不是很会说谎,此时忍不住脸红,连话也支吾了起来,“今日难得父亲休沐,又逢重阳佳节,一家人出来登高拜神。”
独孤珩到底还是君子的,此时倒也没继续追究,而是见她一副正待解签的样子,便又问道,“表妹这是要求什么?”
求什么……
这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是来求姻缘的,不知会怎么样。
安若莫名有些心虚,不由得咬起唇来,“求……”
原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撒个谎,哪知面前的解签师父又忽然开了口,“姑娘可是要问姻缘?”
姻缘?
这个词不得了,独孤珩立时眸中一缩,虽仍是在看向她,目中却忽然多了几分……哀怨。
是的,安若觉得那神色就是哀怨吧。
不知为什么,她心间一慌,竟无端愧疚起来,丝毫不敢再看他,只胡乱跟师父唔了一声。
那解签僧人倒是敬业,悠悠念开了签文,“‘云开日出,不须进退,姻缘天定,万事乃成。’姑娘这是一支上上签,您所求的姻缘早已天定,眼下不必过于着急,到了合适时机,它自然是会来的。”
独孤珩还在看她,听僧人如此一说,目中神色更加玩味了。
安若却只点了点头,匆忙跟僧人道了声谢,便起身要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表妹。”
安若咬了咬唇,只好停步,“表哥……还有事么?”
是的,慌乱之下,她将他唤成了表哥。
独孤珩眸色幽深,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幽怨,问她道,“表妹可是已经心有所属?”
安若心头一跳,忙摇头否认,“并没有。”
然他却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面色没有一点改善。
安若无奈,只好又同他解释道,“今日上山其实是因为家母心急小女的婚事,小女不好忤逆家母,这才来求签解签,表哥不要误会……”
哎,两人非亲非故,连表哥表妹的称呼也是假的,她只能暂且这样解释,好歹希望他能理解吧。
哪知她话音落下,独孤珩竟是道了一句,“我也有些着急。”
什么,他也着急?
安若只觉眉毛都要跳起来了,眼下这样的场景,他该不会又要说什么了吧。
然而未等他再张口,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了一人,一身和尚的打扮,面上的神色却甚为奇怪,且脚步匆匆,正朝着独孤珩而去,手中握了个什么物件,在日光映照下寒芒一闪。
安若一怔,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惊呼了一声“小心”,又下意识的伸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虽然她力气并不大,但所幸独孤珩已经反应了过来,余光中见那人举刀,立时也一个撤身,对方匕首落下的瞬间,堪堪擦过了他的右臂。
只是那人并未放弃,重又举刀扑来,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一起朝独孤珩的方向袭来,独孤珩一个反踢,先将近身的刺客踹到老远,又赶忙拉着安若往一旁撤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场的许多平民都未反应过来,直到独孤珩的暗卫也现身与刺客打斗起来,众人才慌了神,纷纷惊叫着躲避,叫寺中一片混乱。
越乱倒越利于躲避,独孤珩带着安若进了一处禅房,总算暂时隔绝了危险。
“可有受伤?”
他长眉微敛,确定房中安全后先来问她。
安若惊魂未定,只摇了摇头,忽然察觉鼻尖有血腥气,赶忙去看他,这才发现,他左臂的衣料被割了个口子,边缘已被血色浸染。
“王爷受伤了!”
她惊呼一声。
独孤珩却只淡声道,“皮外伤,无妨。”
然那血色还在扩大,怎么会无妨呢,安若想起方才刺客狠辣的动作,不由得后怕,赶忙上前去查看。
“刺客刀上不会有毒吧?”
她从未遇见这样的场面,又想起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夜晚,心间实在紧张极了,然无奈门外汉,单凭肉眼看却看不出什么。
倒是独孤珩来安慰她,“我已经封了穴道,便是有毒也不怕。”
安若这才稍稍放了放心,然眼见那伤口足有一掌宽,且还在不停流血,一时顾及不了那么多,所幸将自己裙角扯下一条,试着给他包扎。
“这是棉纱所制,该可以止血。”
她一边小心动作,一边安慰他,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只想着该怎样才能尽力将伤口包扎好。
然被她包扎的人却不知不觉间分了神。
独孤珩垂眼,见到的是她为自己紧张忙活的动作,心间不由得升起一丝安慰,连伤口的疼也浑然不觉了。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声音,“主上,刺客已被制住。”
他回了神,眼见安若也已经为自己包扎好,便出声道,“出去看看。”
安若点头,跟着他踏出了避身的禅房。
外头已经平静下来,地上横躺了三四具尸体,另有两人正被侍卫押住。
民众们早已被请出寺庙外,安若着急寻找家人的身影,目光逡巡一遍,看见了爹。
方才混乱起时,阮青岚与妻子次女长子避在一旁,心里最焦急的便是长女的安危,此时见她好好地,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与侍卫们说了说,终于被准来到二人身边。
“爹,你们没事吧?”
安若赶忙问道。
阮青岚点了点头,又向独孤珩行礼,“王爷没事吧?”
“无事。”独孤珩摇了摇头,还不忘顺道感谢他,“方才多亏令爱警醒相救,否则孤大约不会是眼下情形。”
话音落下,寺里的老和尚却走了出来,眼看地上的尸体,不禁竖手叹道,“阿弥陀佛……”
独孤珩便先同他说话,“今日扰了大师清净,真是罪过。”
老和尚却叹说,“贵人无事便好。”
独孤珩点头,面色已经肃敛起来,吩咐众人道,“回府。”
……
出了这样的事,景是没法再赏了,阮家人重又登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镇北王的车驾早已不见了踪影,秦氏回想起方才惊险,不由得轻拍胸口感叹,“老天,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会遇见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敢刺杀王爷,且还跑到庙里来,这不是作孽吗!”
阮青岚也是凝着眉头,却没有贸然说话。
他只担心,镇北王因他们一家与江南的武王府结了深仇,今次的这些人,该不会是武王府派来的吧?
而安若此时猜测的与爹一样。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不禁很是沉重,甚至还有些内疚。
除此之外,她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的情景。
——当时虽说是她提醒他,但他在与刺客打斗中还不忘护着她。
还有,想他到哪儿都有暗卫跟随,且暗卫都应该是厉害之人,今次怎么会叫刺客离得这样近了?
试想一下,若方才二人没有说话,那他岂不是要中了刺客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