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也惊觉失言,赶忙找借口道,“这都是书上写的,什么《氏族志》之类,看过就知道了。”
芳若倒也没有起疑,只叹道,“还有这样的书啊。”
红菱则一脸敬佩道,“姑娘近来总在看书,可用功呢!”
“可不是,”芳容调皮抱怨,“姐姐都不陪我打络子了,这么用功,难道要去考功名么?”
安若又被逗笑,弯着唇角解释,“我看的不过是账本,哪里就要去考功名。”
芳若一头雾水,“姐姐为什么要看账本?爹要你看的吗?”
安若咳了咳,“没有,是我自己想看。”
语毕略微思索一下,她还是提醒妹妹道,“家中生意虽然有爹在料理,但他毕竟忙些,咱们也要替他分担,有时候有些外人……并不全然可信。”
芳若依旧云里雾里,“什么外人?姐姐说得是谁啊?伍掌柜吗?”
安若却不置可否,只道,“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芳若听不懂,索性又调皮起来,“姐姐只年长我三岁,为什么近来愈发像个老妈子了,整日净讲些大道理。”
安若一噎,立时瞪起眼来,“你,你说谁像老妈子?”
……
少女们的声音宛若细碎的银铃,已经被慢行的车轮抛远,车内的藩王也收回了心神。
有侍卫靠近车窗禀报,“主上,武王世子在旁恭候,可要停马?”
“不必。”
他语气一贯的清冷。
侍卫便应是,不再出声。
仪仗人马继续行进,而一旁的路边,高霁身穿宽袖绛色袍,腰缠玉带,正立在盛和居门口等候,马车上的“武”字清晰明显,他的装扮也明显异于路人,其实十分显眼。
虽不屑,但他也做好了准备要与独孤珩打个招呼。
哪里晓得独孤珩根本没有停顿,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就直直略了过去。
高霁一怔,立时怒火冲天,“他……”
若不是连金阻拦及时,只怕已经骂出难听的字眼。
“爷消消气,不同他们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
高霁哼了一声,当即挥袖转身,回到盛和居里去了,只是还没等坐下,又忽的想起了方才的美人,赶忙冲了出来。
然街道上此时都是才看过仪仗后散去的人群,哪里还有美人的身影?
没过几日,新衣做好了,因着阮家给的酬劳优厚,粹心坊特意派人送到了府中。
秦氏叫王妈给两个女儿传话,芳若最先跑了过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安若踏进月亮门。
“怎么才过来?你妹妹的衣裳都试好了。”
秦氏正坐在花架下乘凉,王妈在旁替她摇着扇子,临盆在即,她的孕肚已经大如西瓜,孕妇又尤其怕热,这些日子难免辛苦。
安若主动接了王妈的活计帮着母亲摇扇,没等回答,芳若从屋里露出头来道,“姐姐莫不是又在看账本了?”
“账本?”
秦氏就更奇怪了,“你看账本做什么?”
娘即将临盆,安若不想叫她情绪波动,便撒了个谎道,“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想看看。”
此时还要从上辈子说起——
那时在那批蜀锦被劫之后,爹被绫锦院问罪,关进了大牢,那时为了保住爹,娘挺着孕肚到处奔走疏通,好一番争取,绫锦院才勉强答应以钱财抵罪。
就在娘咬牙要以大半的家产换爹回家的时候,掌柜伍茂才却连夜卷走了阮家最后的库存与银两。
娘交不出钱,绫锦院那头便拿着爹出气,生生将爹打死在了拱卫司的牢房中。
娘也受不了打击而难产,最终带着腹中的孩子寻爹去了,只留下惊惶无助的姐弟三人……
所以说这人是直接害死爹娘的凶手,一点都不冤枉。
安若恨极了这姓伍的,虽然今次爹已经平安度过了第一个难关,但不能保证这伍茂才不会再捅他们刀子。
所以她这些日子几乎要把家中织坊与布莊的账本翻遍,就是早点找出此人的破绽,好叫父亲早做防备。
就在昨日,她从布莊的账上发现了些异常,便匆忙跑去告知爹,哪知爹并没太当回事,只说回头亲自看看。
爹还是太相信自己的伙计,她又不好轻易将上辈子的事说出,这才有些苦恼,是以今日又在继续查看账本,想找出更多证据来。
秦氏却不知她的打算,只道,“娘知道你操心家里,可总归是姑娘家,有空了还是该多做做女红,眼看就要及笄,等哪日定了亲事,就该绣嫁衣了。”
芳若也调皮笑道,“等姐姐及笄一过,肯定有不少媒婆要上门啦。”
王妈也在旁笑道,“咱们大姑娘这样好,夫人跟老爷一定要好好甄选,挑个最好的人家。”
眼看众人都来说她,安若只好无奈道,“我只想好好守在爹娘身边。”
秦氏只当她害羞了,笑道,“说什么傻话?姑娘家总得要嫁人的……”
话还没说完,却忽见看门婆子张嫂领着织坊里的小伙计三水到了院门口,远远禀报道,“夫人,三水来找老爷,说织坊有事。”
今日阮青岚被召去了绫锦院,并不在家,秦氏就把三水叫到了跟前,直接问道,“织坊出了什么事?”
三水忙答,“织坊来了位外地客官,看上去很是阔气,一开口要买几百匹料子。小的做不了主,只能过来请老爷出面。”
秦氏发起愁来,“老爷今日去了绫锦院,怕是一时回不来,去叫伍掌柜接待吧。”
伍茂才?
安若有些迟疑,帐的事还没查清,,这人会不会再使什么幺蛾子?
然还未等多想,却听娘哎呀一声,捂起了肚子,“怕不是要生了,忽然疼起来了。”
什么,要生?
院子里众人立时忙活起来,王妈赶忙吩咐张嫂去请稳婆,将秦氏搀扶着往屋里走,其他人也都敢忙上前去搭手。
眼看着满院子的女人手忙脚乱,小伙计三水也傻了,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余光忽然瞧见了要进屋的安若,赶忙唤道,“大姑娘,我能干点什么?”
安若也正着急,闻言只好停步,稍作思忖道,“先叫伍掌柜去织坊接待吧,对了,你再找人去趟绫锦院,务必把我爹找回来。”
上辈子娘正是因为难产离世的,今次虽没有前头的劫难,但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险情,所以一定要把爹叫回来主持大局才成。
三水有了主心骨,赶忙点头说好,撒腿往外跑,安若也进了屋,照看娘去了。
所幸今日道路畅通,不过半个时辰,阮青岚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家。
秦氏已经进了产房,虽说已经是第四个孩子,但生产的痛苦却半分不减。
两个女儿都等在院中,紧张得坐都坐不下。
耳听见娘的呼痛声,芳若吓的白了脸,只紧紧揽着姐姐的胳膊,一句话也不敢说。可安若的紧张与害怕却比妹妹更甚。
她经历过上辈子,实在害怕娘会再出什么意外。
好在今次有爹在。
阮青岚同样挂心妻子,到家后便不顾阻拦坚持进到了产房中,这虽有些坏规矩,但到底给了秦氏莫大的安慰,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将孩子顺利生了出来。
这次是个男孩。
小婴儿啼哭响彻在庭院间,阮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都去同阮青岚道喜,芳若高兴的拍起手来,从学堂急赶回家的明瑜也乐得直笑。
他有了弟弟,终于不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了!
至于安若,更是险些落下泪来。
上辈子此时,她已经失去双亲,而眼下,他们依然安好,那不曾见面的小弟也平安到来了。
原来人生是可以如此美满的,真是谢天谢地。
夜深人静,安排孩子们去睡后,阮青岚独自守在妻子身边。
小娃儿由乳母照看,秦氏睡过一阵,又吃了些汤粥,身子熨帖不少。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贴心话,正打算再睡,秦氏忽的想起了临产前三水跑来找人的事,忙问夫君道,“对了,听说今日织坊来了桩大买卖,不知可做成了吗?”
谁料阮青岚竟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是吗?我竟还没听说。”
从生下孩子到现在已是大半天的光景,若有好消息,自该有人来送信的。
因此夫妻二人都已猜到,那笔大买卖,应是没成。
秦氏沮丧叹道,“一定是我拖累的,你若亲自去看,未准就能谈成了。”
阮青岚则安慰道,“哪里就是你的错了?若不是诚心谈生意,我去也成不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如今你们母子平安才是最要紧,银子可以再挣。”
话虽如此,秦氏还是内疚的厉害。
现如今世道艰难,他们虽常给绫锦院供货,但朝廷苛刻,所赚的银钱越来越少,今日损失了这一笔,来日夫君又不知要辛苦多久才能补回来。
两日之后,阮家办洗三宴。
阮青岚夫妻都是江南人,在汴京并没多少亲戚,不过经商多年,攒下的朋友倒有不少,因此还是来了不少宾客。
秦氏还在坐月子,安若身为长女,便主动挑起了招待女眷的责任。
她原本就已窈窕动人,今日又穿上了新制的夏衣,樱色的春罗长裙,上绣对蝶攒枝的花样,眉若远黛,杏目潋滟,尤其引人注目。
长辈们都纷纷惊叹她长成了大姑娘,同辈的女孩子们则无不羡慕她美貌无暇,更有甚者,已经打听了她的生辰,要给她说亲,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阮青岚则在前头招待男宾,他中年又添丁,面上的红光遮都遮不住。
正热闹的时候,忽见守门的张嫂跑到了跟前道,“老爷,门外有客求见。”
阮青岚只当是来迟的宾客,答说,“快去请。”
张嫂却有些迟疑,“那位大爷很是面生,说是前些日子去过织坊的客人。”
阮青岚这才一愣,“织坊的客人?”
怎么找到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