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刺史府,沈乐收到镐京方面的文书,当他看到‘废史立牧’四个字时,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破口大骂道:“天下大乱由此时起!”骂完他又认真看了一遍‘废史立牧’,气得将文书扔到地上。
“不行,我得去给朝廷上书。”他目光坚定,摘经引据,写一份《定乱策》送往镐京,表中称述了古时立牧地方权利膨胀的害处,同时又给出平乱的策略,八个字‘打蛇七寸,开仓赈济’。
写完上书,正好遇见左丘维来送洛州这月收支账册。他看完沈乐所写《定乱策》,赞叹道:“主公所言直击要害,不过我料定朝廷必不会用。镐京那边传来消息,曜宫落成,燕王为了给自己歌功颂德,特地下诏,让诸王到镐京一会。不过诸王畏惧燕王杀顺德王,皆不敢去。如今他正派兵征讨陈、鲁二国,哪里有空管什么乱民。”
沈乐叹息道:“不过有用没用,我对帝室该尽忠已经尽到。废史立牧。大乾最后一口气也要被掐断。对了,你来找我有何事?”
左丘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主公,我们得赶紧封闭临潼关,据说灾兽蜚南下,加之晴泽湖大量尸体堆积,如今又正值酷暑,镐京城爆发瘟疫。夏季一过到了秋收,临潼关以东今年必然千手要闹饥荒,倒是瘟疫随着乱民涌入,我洛州就危险了。”
沈乐大惊失色:“先生提醒的是,不过今日我在街市常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你写信通知各郡太守,要小心有人乘这个时候图谋不轨。封闭临潼关就不用了,让严霸带兵到临潼关驻守,凡带有瘟疫之人,万万不能放入关内。”
左丘维点点头离去。
次日沈乐又将朝廷废史立牧文告做成榜文张贴在洛州大小各城中。平民百姓自然没什么影响。洛州这一年来匪患少了不少,再加上没有了什么安保费等等剥削的名目,百姓们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只是为了田里的庄稼发愁。
然而废史立牧对于那些各地世家大族们的冲击不小,州牧几乎就等于封疆自治,扩军、任免官吏,甚至于说互相征伐都有了法理支撑。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千里迢迢去镐京或者各国王都求官呢?一时之间,大乾的中上层阶级开始动摇,谁也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整个七月注定是不平静的。七月末,镐京城内因为一个奴隶放跑了燕王心爱的宝马炽焰,燕王大怒,杖杀三百马奴,并且扬言若是再有人出错,全镐京的奴隶都要赶尽杀绝,再换一批新的。
奴隶们在过去数月为了修建曜宫已经饿得瘦骨嶙峋,每日被董瑞手下的奴主鞭打。动不动就抛尸湖中,如今三百马奴无辜身死。镐京数万奴隶的怒火已经到了极限。
恰逢此时,公车孙将原银龙卫的三名将领叫到家中。他眼神中露出狂喜之色道:“霜儿、皇甫、潘龙,如今时机已到,我在镐京的线人传来消息。燕王前不久将大军一部分调回燕国,一部分调往鲁、陈二国,甚至连金龙军都调出去平叛。如今只有董瑞与麾下三万玄武重铠守卫。
听说城内奴隶早就不满燕王,我等可乘机煽动,让奴隶冲击玄武重铠,我等即乘机攻下镐京,解救陛下!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皇甫延、银霜纷纷赞成,唯独潘龙面色犹豫道:“公车将军,此时末将以为还是与沈洛州商议为好,玄武重铠乃是燕国步战精锐,况且董瑞又是奸诈狡猾之人……”
皇甫延怒道:“潘龙!你这是在质疑将军的决定吗?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捡回来抚养长大,又是谁传你武艺教你兵法?如今帝室危在旦夕,我等臣子如何能坐视不管?你若想做二君之臣,我现在就宰了你!“说着他拔出佩剑架在潘龙脖子上。
公车孙将皇甫延手中剑拿开,面色恳切的望着潘龙道:“潘龙,你从小随我在银龙卫中历练,我也视你为亲子,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勉强。陛下一日在他人掌控之中,我便一日不能心安。”
潘龙叹了口气:“将军如此说,那我答应就是了!”
公车孙眉开眼笑道:“好!这才是我们银龙卫的好男儿,如今实沈乐不常来军中走动,事不宜迟,我们今夜便带兵离去……”
夜色朦胧,沈乐猛然从梦中惊醒,他梦到镐京尸横遍野,城郭焚毁,只剩下断岩残壁,龙岚掐着他的脖子,骂他不忠不义。沈乐见叶夕还在熟睡,不知为何心中焦虑。便披起衣服到院中走走。
今夜正是月圆,让沈乐不禁想起了镐京卫伯府观浪楼上的风光。只可惜早已经是往事,镐京不再是那个镐京,想来卫伯府也早就被砸得稀碎了。想来心中感怀颇多,便去摘了一片树叶,吹起了当年庄羽教他的《夜色冷》。他向来不通府乐,这算是唯一会的乐器。
一些往事涌上心头,到如今不知不觉依旧是离开楚国的第四个年头。从未见过家乡,却一直心念家乡。记得离开淮东时留下的那捧土,还有远在燕国的七叔,不知他过得怎样?忽然刘宏急急忙忙从外边赶过来,他如今已经是沈乐的侍卫长。
刘宏看到沈乐在院中大喜过望,慌忙道:“主公,大事不好了,守城的士兵前来禀报,说见到银龙军大营人头攒动,好像有所动作!他们不敢决断,特来禀报主公。”
沈乐眉头紧皱,突然脸色巨变道:“不好!快,带上三百府兵随我去洛州大营,再派人去一趟。”说着就要走。刘宏赶忙拦住他:“主公,您穿这身去?”沈乐一把推开他:“赶紧去,否则就来不及了!对,在再派人火速去唤姜封、卢翔带兵前来。还有派快马去临潼关,让严霸千万不要放人!”
沈乐快步如飞往府门而去,他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让他猜中。
可惜,事与愿违,等沈乐到时,已经只剩下一座空营寨。沈乐脸色铁青道:“追!给我追上他们!”
说罢带着三百人就要朝镐京方向追去。突然两边银龙军杀出,将沈乐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银霜,她脸色冷冽,枪尖指向沈乐。
“沈洛州,我劝你不要再插手银龙卫的事,乖乖回到洛城做你的洛州牧!”她声音清冽,面目表情道。
沈乐心急如焚问道:“你们果真是要带银龙军突袭镐京?”
银霜眉头一挑:“是又怎样?”
沈乐脸色大变破口大骂道:“挨贼杀的公车一族,你们这是在坑害两万银龙军性命!大乾又要少一支龙军!”
银霜眉头一皱:“你敢咒我们,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与你计较。你不过是诸侯王的子弟也配执掌龙军?我专门带了这一千人在这就是为了防你,银龙卫战力如何,你应该知道。识相的就在这呆着!”说罢一千银龙卫将沈乐团团围住,而沈乐即没穿铠甲,又只带了三百士卒,便没有轻举妄动。
就这样双方僵持不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离洛城最近的姜封带着三千州兵赶来。银霜见状,带人转头就跑。
“主公!“姜封来到沈乐身旁,刚要去追,就被沈乐拦住。沈乐叹气道:“你直接去临潼关,让严霸放行。”
姜封疑惑道:“主公为何又要放了他们?”沈乐摇摇头道:“好言难劝该死鬼。以咱们现在的人马拦不住他们。你与严霸一起屯驻临潼关,我回去聚集军队再与你等一同去镐京接应。哎!一万多好儿郎,就这么被送入虎穴了。”
“主公为何这么悲观,银龙军战力强悍,我观公车孙也非无能之辈,说不定真能救出皇帝。”
沈乐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天边一抹肚白,脸上多了悲伤的神色。银霜有句话说的没错,他是王室后人,特别是四圣图腾驻守的王室,所以最明白其中道理。燕王狂妄自大,那是有资本的。
公车孙一路疾驰,用银龙军的调令骗过严霸,成功进入司州。一路来,曾经潜伏在镐京的同僚、旧部与他取得联系。一场由奴隶发生的暴乱即将开始。
镐京南城黑窝,原本繁华的奴隶市场被改造成了大量奴棚。当然其实就只是让奴隶自己捡破木板遮盖一下,再铺上干草。说是天为被,地为床也不为过。这么一小片地却关了将近六万的奴隶。一般美貌的,都被送到曜宫,但凡有点姿色,都被奴主们当作发泄的工具。他们每日要去给燕王修建功德碑。
这块功德碑是由李穆提议,董瑞督建,需要修建的如曜宫一般高大,专门歌颂燕王的功业。据说因为燕王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神托梦给他,说想要知道他的功绩,将来好赐给燕王长生不老药。一觉醒来燕王欣喜若狂,赶忙请来李穆为他解梦。
李穆以石碑能沟通天地为由,向燕王提出功德碑之策。两人一拍即合,正好修建曜宫还由六万多奴隶活着。
当初沈乐在海老怪那见过的乌达灵也在奴隶之中,不过他生性好斗,多次被奴主毒打。不过胡族的生命力强盛,如今虽然伤痕累累却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日不知是谁悄悄将两把钥匙与一张字条扔到乌达灵的棚中。
字条上用胡语写着:今夜子时,黑窝守卫将被解决,这钥匙一把可开曜宫大门,一把可开曜宫西侧武库。如何抉择,全在君手。
乌达灵看完后赶紧将字条吞下,他早就对每日被鞭打的生活厌烦不已。赶忙去找自己在奴棚中认识的好友朱聪。两人商议一番,决定今夜干一番大事。
夜幕降临,黑窝中的几间奴棚冒起熊熊大火。这里基本都是些易燃物,火势越来越大,奴主与守卫们赶忙救火。而乌达灵、朱聪与几个同伙到处散布燕王要将他们烧死的谣言。若是平时谁也不会信,可是自从燕王一言不合杖杀三百奴隶后,奴隶们早就人心惶惶。
乌达灵大喊道:“大家不要慌!老天爷没有放弃我们,他派我来拯救大家逃出魔掌!”老天爷是民间最为常见的信仰,大乾底层人识字的不多,玄教就将他们的日月神统一用老天爷来代替。一时间很多神祗都被称作老天爷,甚至是胡族也由不少人将草原狼神三尺天称作老天爷。
“既然你说你是老天爷的使者,那你说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死吗?”他们围在乌达灵身边问道,如今一个个把乌达灵当作救命稻草。
乌达灵见奸计得逞大喊道:“老天爷有命,燕王亵渎神灵,它赐予我两把钥匙,要我讨伐他!大家跟我来打倒燕王!”
他刚说出这句话时被吓了一跳。有人质疑道:“燕王是主子,我们只是奴隶。奴隶怎么能打倒主子?我们连祭祀都不被允许,老天爷又凭什么帮助我们?”
就在这时,忙着救火的奴主与守卫发生惨叫,数百黑衣人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将他们全部撂倒。乌达灵激动地大叫:“他们是老天爷派来帮助我们的使者!这就是神迹!这场火是神之怒火!”
众人见状,一下子半信半疑,黑衣人们先是一愣,为首的眼睛转了转指着乌达灵大喊道:“没错!我等是天神的使者!那是我神选中之人,跟随他冲吧,我的战士们!”其他黑衣人也赶忙跟着喊。众人大喜纷纷跪拜,然后将乌达灵奉若神明,一时间奴隶们一传十十传百,一起跟着乌达灵朝曜宫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