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一甩头,拿着刚调好的酒找他哥去了,不理这对臭情侣。
程泽凯笑着旁观,心里悄悄感叹季恒秋是真的变了,身上有活气,会打闹会玩笑。
一个游离在自己世界的人,突然就融入了人群中,这挺好,也多亏了江蓁。
“欸,对了。”想起什么,程泽凯转头问江蓁,“对于你们女孩子来说,比较能接受哪种方式的拒绝?”
江蓁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哪种方式的拒绝都不接受。”
程泽凯:“.......”
江蓁听出话里的意思,问:“怎么啦?最近惹上什么桃花啦?”
程泽凯喝了口酒,塌下肩嗯了一声。
江蓁八卦道:“谁啊?哪家姑娘啊?”
程泽凯摸了摸后脑勺:“说起来你还见过。”
“我见过?”江蓁转头看了看季恒秋,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谁啊到底?”
程泽凯的视线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公布答案道:“傅老师,程夏托管班那个。”
江蓁提起一口气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泽凯:“她?她才多大啊。”
“二十三。”
江蓁算了算:“和你差了十多岁呢。”
季恒秋也倍感意外,问他:“人家怎么就看上你了?”
程泽凯疲惫地叹了一声气,这说到底还是自己作的孽:“前两天去找唐立均,在店门口正好看到她了,和一男的在相亲。”
季恒秋和江蓁排排坐,手里拿着从裴潇潇那儿薅来的一把瓜子:“然后呢?”
程泽凯接下去说,情绪渐渐激动起来:“那就一猥琐男,对她动手动脚的,又是揽腰又是摸手,我那两天火气大,本来心情就不好,一看这种事血压一飚就冲上去把人揍了。”
江蓁鼓掌叫好给程泽凯竖了个大拇指,季恒秋扶额叹息一声,以后得让这俩人少参与程夏的教育,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俩是能动手解决就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江蓁按照偶像剧的套路,往下猜道:“所以英雄救美,她对你沦陷了?”
“也不是吧......”,程泽凯仰头四十五度看着吊灯,错就错在他这张犯贱的嘴,“小姑娘吓到了,眼泪啪嗒就往下掉。我想安慰她来着,我说:‘你别哭啊,你这么好的女孩不用愁找不到好男人。我就是年龄大了,早几年遇上你我肯定追你。’”
江蓁和季恒秋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认同地对彼此点了点头。
季恒秋:“你就是欠的。”
江蓁:“造孽啊。”
人家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单身父亲,他说的时候不过脑子,傅雪吟却当了真。
前两天程泽凯去接儿子的时候被人叫住,傅雪吟问他:“如果我不介意你年龄大呢?”
她看着他的目光干净坦荡,隐秘又直白的一句话,饶是向来口才好的程泽凯也哑口无言了。
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八面玲珑的人少见的翻了车。
这两天程泽凯已经唾骂了自己无数遍,实在没辙了才来找人求助。
他从季恒秋和江蓁手里夺走瓜子,着急地催道:“你俩倒是给我想办法啊!”
怪不得今天一个人在店里喝闷酒,江蓁拍拍手上的碎屑:“人家没嫌你年龄大,也没嫌你有孩子,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啊。”
程泽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闷闷不乐:“她年龄小,看事情不成熟,但我不能也犯傻耽误人家啊。”
季恒秋刚刚一直听着,他看着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这时候却一针见血道:“所以你到底是在犹豫怎么拒绝她,还是犹豫要不要拒绝她?”
程泽凯瞳孔颤了一下,呼吸顿住,像是被说中了。
季恒秋问他:“你也潇洒这么多年了,真不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么?”
程泽凯摇了摇头:“那也不能是她啊。”
季恒秋反问:“为什么不能?”
这一句话砸出来,程泽凯好久没再说话。
吊灯的橘光洒下,映得杯子里的酒液发亮,他在酒馆里遇到无数借酒消愁的人,今天也成了其中之一。
安静了一会儿,季恒秋说:“别恐惧爱,也别吝啬爱。”
他起身拍了拍程泽凯的肩:“这话是你告诉我的。”
有些道理谁都明白,到轮到自己该纠结的还是照样纠结。
程泽凯烦心了两天,傅雪吟对他的喜欢就像烫手山芋,知道里头是甜的,但他握不住,承受不来。
接下来几周的周日都是季恒秋去托管所接程夏,程泽凯躲着她不见,怕见了面尴尬。
他最后拒绝傅雪吟,就说了一句话:“那天换了别人我也会这么做这么说。”
江蓁听后说他残忍,心疼人家小傅老师。
季恒秋递了根烟给他,两个人在酒馆外沉默地抽完。
寒风吹动屋檐上的铃铛,燃尽的烟头被碾灭,一缕白烟消散在空中。
程泽凯主动问季恒秋:“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季恒秋背靠在墙上,轻声开口问:“你以后想起她,会后悔吗?”
程泽凯笑意浅淡:“也许吧。”
季恒秋也不再多说:“你想清楚就行。”
——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江蓁搬了家。
比起上次跨越半个城,这一次就轻松多了,从二楼到三楼,箱子都是季恒秋拎的。
二楼又重新找了个租户,一个考研的大学生,压力应该挺大,江蓁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头发又稀疏了一点。
季恒秋腾了半个衣柜给她,这天周末江蓁在家里收拾衣服。
想把几个不常背的包收进柜子里,江蓁看了看,就顶上还有点空间。
她拿了椅子垫在脚下,想把包塞进去。
放了两个却发现位置不够了,江蓁往里看了看,有个大箱子堵着,不知道季恒秋拿来装了什么。
她想把箱子挪出来,手一点一点够,还挺沉,她握着边缘没抓好力,箱子脱手砸到了地上。
砰一声吓了她一跳,江蓁呼出一口气跳下椅子。盖子被摔在一旁,里头全是衣服。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T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尺码看着不大,应该是季恒秋小时候穿的。
不过令江蓁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的长衫短衫都色彩鲜艳,和他现在除了黑就是深灰的风格迥然不同,也许是男孩子长大了就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了吧。
听到屋里的动静,季恒秋走到房间门口问:“怎么了?”
江蓁把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没事。”
她刚想问他这箱衣服能不能换个地方收纳,就见季恒秋沉下脸从她手里夺过箱子。
“你翻这个干吗?”季恒秋的语气带着责怪,眉头拧紧像是生气了。
江蓁愣了愣,解释说:“我想把我的包放进柜子里,这个占着地方。要不放储物间吧?都是旧衣服了,你还留着啊?”
季恒秋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我拿出去吧,你放包。”
因为这一下插曲,吃晚饭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谈恋爱后这是季恒秋第一次对她说重话,江蓁不知道那箱衣服有什么重要,能让他这么在乎。
季恒秋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好,一直殷勤地给她夹菜。
一碗饭吃了一半江蓁就说饱了,坐在沙发上抱着土豆看电视。
季恒秋是按照她平时的饭量盛的,这下有些不知所措。
他给江蓁留了点饭菜怕她等会饿,从冰箱里拿出草莓洗干净,又拿了瓶酸奶。
这都看不出来她生气的话,那这男朋友他也白当了。
季恒秋把草莓递过去,江蓁撇开脸说:“不想吃。”
真有小情绪了,季恒秋用指节刮了刮下巴,这要怎么哄啊。
季恒秋叉着腰站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把江蓁怀里的土豆抱走,赶它回自己狗窝。
江蓁正要表达不满,整个人就腾空被他抱了起来。
看季恒秋要回房间,江蓁愤怒地喊道:“季恒秋!做|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季恒秋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神委屈巴巴的。
江蓁被他放在了床上,刚想起身季恒秋就压了下来,力量克制,她挣扎了一下但推不动他。
江蓁更恼火了:“你给我起开!”
季恒秋不动,脑袋埋在她肩窝蹭了蹭,闷声道:“不是故意要凶你。”
认错态度倒还算良好,江蓁捏捏他耳朵:“那我能听解释吗?”
季恒秋埋着头没回答,半晌后翻身躺在江蓁身边,眼睛盯着天花板。
“我妈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走了,跟一个男人。她走了之后我爸彻底变了一个人,下班了就喝酒,喝醉之后找各种理由骂我打我,所以我小时候过的还挺惨的。”季恒秋说的时候很平静,他每次提起过去都异样的平静,像是转述别人的故事,“但有两个人对我很好,一个是师父,经常给我送吃的,还有就是方姨。”
江蓁侧过身子,头枕在胳膊上,望着季恒秋的侧脸,专注地聆听。
“方姨在服装厂上班,会做衣服,她儿子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穿不下了就拿来给我穿。一开始我还特别高兴,觉得自己有新衣服了,但年龄大一点,有自尊心了,我就不愿意穿别人的旧衣服。我个子长得也快,个头和她儿子差不多,后来方姨每次做衣服都做两件,一件给她儿子,一件给我,那箱装的就是她做给我的衣服,她以前对我真的很好。”
满满一箱的衣服也是厚重的人情,江蓁没想到是这样,季恒秋心最软,别人对他的好总是记的牢牢的,她靠过去抱住他,轻声认错:“我不该耍脾气的。”
季恒秋把她揽进怀里,吻在额头上:“是我语气不好。”
江蓁问他:“那方姨现在在哪儿啊?”
季恒秋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回答说:“后来就搬走了。”
江蓁点点头,想象着年少时的季恒秋,单薄的少年抽节似的长大,没有父母庇护,外人的一点点关爱都被他小心珍藏,是竹又是树,坚韧沉稳,在风雨中无声成长。
她爱惜地吻在他心口,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方姨吧,我要谢谢她对你这么照顾。”
季恒秋摩挲着江蓁的发尾,迟迟没有应好。
他这么用力地抱着江蓁,掩藏自己浑身在发抖的迹象。
仅仅是提起这些就花了莫大力气,那又要如何向她坦白他的罪过、他的偷生。
——他卑劣的、早该被剥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