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寿云山,慈云庵。
前山弟子做晚课吟唱的声音,传到后山已经微不可闻,只有那寂寥的钟声徐徐的传来。
在一间竹屋中,慈云庵主持了凡师太,正在给床上一个胖乎乎的男子把脉,而这个男子正是昨晚晓月禅师从枫林渡带回来的蜀山弟子王不动。
屋中,除了了凡师太之外,她的得意弟子本心,以及神秘的晓月禅师也在屋中。
夜风从竹屋门窗缝隙中钻了进来,让那两盏烛光闪烁不定。
一身月白色僧袍的美丽尼姑本心,皱眉道:“师叔祖,这王不动是蜀山弟子,早上蜀山云小邪与李子叶来到慈云庵,我们为什么不将王不动交给他们二人带回呢?”
晓月禅师默默的摇头,道:“这位王施主所中的乃是七虫七花毒,此毒毒性霸道,千百年来除了本身解药之外,并无其它人能配出解药来。就算他被带回蜀山,多半也是无解的。”
本心奇道:“那留在我们慈云庵,不也是没有解救他的方法吗?”
晓月禅师慢慢的道:“百年前黄山光明顶一战中,当时有数十位正道修真高手被这种奇毒所伤,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老尼将其救活了,救这位王施主,老尼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了凡师太起身,有点不容乐观道:“他中了两根冰魄银针,毒性十分猛烈,好在他本身道行较高,在第一时间体内本源力量守住了心脉等重要经络,不然他早就死了。晓月师伯,当年那个法子用在他的身上,不知还灵不灵验。”
晓月禅师默默摇头,道:“这就要看他的命数了。对了,了凡,昨晚你指点蜀山弟子去查凌烟阁,为什么没有进展?”
了凡似苦笑一下,双手合十,宣了一句佛号,道:“昨晚古玉峰与朱苟两位蜀山弟子,估计是自诩正道弟子,在凌烟阁转了一会就离开了,哎。”
原来,昨晚那在胭脂街卖馄饨的老婆婆,竟是了凡师太易容装扮的!
天水城,胭脂街。
夜已降临,白天了无人烟的胭脂街渐渐的热闹起来,为男人打开方便之门的各家青楼艺馆,在门前与二楼窗户木栏处,都站着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子找招揽客人。
不时的可以看见,那些猥琐的男宾客搂着姑娘的小蛮腰走进青楼,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手不老实的在那些姑娘丰满的屁股上捏上一捏,惹来姑娘的阵阵笑骂。
站在胭脂街前,看着这条花红柳绿的烟尘风月之地,云小邪表情凝静,做得道高人状,仿佛对世间这些穿的只剩下短裤肚兜的漂亮姑娘视而不见,大有正人君子不受邪气所倾的模样。
他身边站着的是女扮男装的李子叶,正如白天云小邪取笑她的那般,穿上这身书生装,李子叶立刻从千娇百媚的仙子,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小白脸。
有些女人适合扮男子,有些则是永远不适合。
主要是看胸。
很显然,以李子叶的胸器大小来看,确实不太乐观。
她脸色有点发红,怒气哼哼的道:“臭小子,你不是要去凌烟阁吗,怎么来到这种烟花之地?枉你是正道蜀山弟子!就不怕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云小邪无辜的道:“凌烟阁本就是这天水城最大最出名的青楼艺馆,你真不知?”
李子叶一阵气结,这才恍然为什么白天这臭小子非要自己女扮男装才能进入这凌烟阁,原来凌烟阁这么清幽雅意的名字,竟是一家妓院娼馆!
她气呼呼的道:“你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难道你以前常来?啊,我想起来了,那死胖子王不动据说隔三差五就来逛窑子……”
云小邪解释道:“你不要污蔑我的人格,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李子叶哼道:“第一次?第一次就知道凌烟阁?你当我是白痴吗?”
云小邪道:“这不是听小胖说的吗,他和我说过很多次,凌烟阁的如烟姑娘貌美如花、气质出众,据说留宿如烟闺房,一晚上就需要好几百两银子,他上次问我借钱,我没借给他,所以我就知道凌烟阁啦。走吧,都说这青楼艺馆乃是世间最逍遥快活……不对,应该是世间最肮脏黑暗的地方,我倒要亲眼看看让无数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地方有什么过人之处,哼!”
他袖袍一挥,正义凛然、邪气不侵的模样,让了解他性格的李子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当然知道,云小邪这厮从小就是好色之徒,绝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别看这厮此刻脸上表情严肃凝重,其实内心只怕早就乐开了花。
见云小邪已经走远,心想,这家伙大晚上跑到这烟花之地,自己如果不跟紧点,没准这厮今晚就要大闹青楼包养几个漂亮姑娘。
她咬牙,跺脚,也跟了上去。
李子叶紧紧的跟在云小邪的身边,街道两侧的那些装饰华丽的青楼门前女子都是衣着暴露,让她极为厌恶,可她见云小邪表情平静,脸不红气不喘,大有一代清骨豪侠的风范,似乎真的没有受到这些卖弄风骚女子的影响。
她的心中有点惊讶,心想难道这小色鬼已经转性了?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周围的花姑娘?莫非自己以前真的冤枉他了?
云小邪哪里知道李子叶在心中对着自己的评价,他双手负在身后,表情淡然的走在花街柳巷,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在感慨为什么小胖这几年来流连此地、乐此不疲了。
任何铁石心肠男人走进这条街,就算是那些有龙阳之好的弯男,只怕也会融化在这温柔乡里。
换做十年前,云小邪走进来之后,根本就走不了十丈远,肯定就会一头扎紧最近的一家青楼艺馆,抱着姑娘花天酒地。
此刻他心境不同,成熟了许多,喜怒厌恶不形与色,别看他保持镇静,但毕竟是血气方刚、未经人事的男人,见到这么多卖弄风骚的妙龄女子,心中早就在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强制压制,只怕早就鼻血长流了。
没多久,来到了胭脂街中心的凌烟阁。
作为引领天水城、甚至是引领整个蜀南巴中的夜间文化娱乐行业的凌烟阁,当真是盛无虚名。
高大的前门楼子上挂着红红绿绿的灯笼,足有四层阁楼,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姑娘,姿色比周围的那些青楼要好上许多,连穿的衣服也比其他青楼的女子要少一些,几乎是衣不蔽体,只遮住了女人最重要的三点位置。
青楼文化娱乐行业,在九州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产业,著名的,是和九州票号、悦来客栈齐名的三大龙头连锁企业之一,在人间各地都有的分号。
当今天下,律法规定,女子做皮肉生意是合法的,当然,前提是要在当地的户籍衙门登记备案,每个月都要按时交税。
据说,朝廷在青楼艺馆每年能收上来将近三千万两的税收,乃是朝廷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财务来源之一。
由此也可以看出青楼文化在人世间有多么的蓬勃。
云小邪与李子叶站在凌烟阁前,立刻就有四五个姑娘上前来,贴身哈气,媚意横生道:“客官好久没来了,真是想死奴家了。”
李子叶厌恶的甩开贴上来的失足妇女,而云小邪却是露出了淡淡的猥琐笑意,张开双臂,一边搂着一个小姑娘,道:“怎么,你们以前见过我?”
一个姑娘道:“公子真会说笑啦,整条街谁不认识公子呀,你不就那什么什么公子么,奴家没说错吧。”
云小邪呵呵笑道:“算你说对了……”
云小邪正准备大占吃豆腐的时候,李子叶伸手将他拽到了一边,脸色潮红,低声道:“臭小子,你难道真的认为小妖师姐和李禅音会在这种地方?”
云小邪看了看周围,奇道:“为什么不能在这种地方?这里花红柳绿,气氛活跃,正是男女谈情说爱、开房行事的绝佳地方,我老姐和李禅音好了十年了,如果说他们两个真的啥事情没有,打死我也不行,大家都是正常人,生理与心理的需求都能理解,没准他们就喜欢在这种地方约会呢,再说了,白天在慈云庵求的签,那解签的老尼不也是让我们来凌烟阁吗?安啦,即来自则安之,就当是人生的一场历练,你不要大惊小怪……”
说道这里,他哈哈大笑,再度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小姑娘,朝着凌烟阁内部走去。
这时,另外两个小姑娘则是一左一右贴身靠在李子叶,那丰满的胸部不时的挤压李子叶的手臂,李子叶见状,发现自己的胸部还不如青楼的失足妇女,怪不得云小邪会嫌弃取笑自己,心中大为郁闷。
不耐烦道:“别碰我!我自己走!别再碰我!”
凌烟阁真是大的不可思议,在一楼就有数十张桌子,此刻已经几乎满员。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建筑,中间是空的,房间都在四周,一共四层高,在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处有一个木台,上面七八个漂亮的高挑女子在管弦乐声下,正在翩翩起舞。
由于穿的较少,舞蹈动作又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动作妩媚妖娆,尺度大的几乎让人心惊,直透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云小邪年纪轻轻,何曾见过这种销魂的舞蹈,顿时就呆住了。
李子叶从后面走来,见这小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正在跳舞的那几个漂亮女子,又见那几个姑娘舞蹈下流龌蹉,忍不住拍了一下云小邪的后脑勺。
气道:“你看够了吗?看够了什么就走!”
云小邪回过神来,道:“急什么呀?我们在刚来呀。”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老鸨子一脸媚笑走了过来,用手中粘满刺鼻花粉香味的手绢撩动着云小邪。
笑道:“这位公子好生英俊呀,不知公子需要什么类型的姑娘?我给你安排。”
云小邪被那花粉香味呛的咳嗽几下,道:“听说你们这凌烟阁有一位艳冠天下的如烟姑娘,听说在如烟姑娘房中留宿要至少三百两银子,本公子不差。不知可否引荐引荐?”
那老鸨子一愣,诧异的看着云小邪,道:“公子要见云烟?云烟可是我们凌烟阁的头牌!只接有缘人。而且如烟从不留宿,只卖艺不卖身。”
云小邪呵呵大笑,道:“我就喜欢这么纯情的姑娘,不知怎么才能见到她?”
老鸨子笑道:“哎哟公子,我们凌烟阁有一百多位姑娘,为什么非要见如烟。”
云小邪道:“这些姑娘本公子都不上眼。”
老鸨子或许是看云小邪实在是长的太英俊了,无奈摇头道:“如烟姑娘接客都是凭借她自己的喜好,公子若真是想见如烟,就拿出一件物品,我拿上去交给如烟,如烟看了之后觉得可以见便请公子上四楼雅间,如果如烟姑娘不愿意,那就对不住啦公子。”
云小邪一愣,转头对李子叶道:“你身上有没有价值不菲的东西?先借我用用?我出来的急,啥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带。”
李子叶大气,道:“你这个臭小子出来寻花问柳,还要我出宝贝?没门。”
云小邪苦笑,自己身无长物,还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无奈道:“老鸨子,咱们能不能用别的方法,比如先上船,后补票。”
老鸨子白了他一眼,道:“哪有这等好事,如烟姑娘性格怪异,她若不见,谁都见不到的。不如我让如花、如玉两位姑娘来陪两位公子吧。”
云小邪相见如烟,是因为小胖经常在他耳边吹牛,说如烟如何如何的出尘美丽,像极了九天的仙子,连现在修真界很多修真仙子都比不上了。
云小邪当然知道姐姐和李禅音不会在此,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他不玩个痛快岂能尽心。
再说了,姐姐和李禅音约会,正是郎情妾意的时候,自己何必去找她?
此地乃是蜀山脚下,想来那什么圣君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抢李禅音身上的烈火驱魔玉的。
所以,云小邪很对两人的安危很是放心,自己先寻花问柳逍遥快活在说。
根据小胖的说法,如烟姑娘是三年前忽然出现的,来历极为神秘,精通请棋书画,小胖也只是在两年前远远的看过她一眼而已。
念及此处,云小邪觉得这个如烟姑娘肯定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那些红白俗物未必等打动她的心。
他心中一动,呵呵笑道:“笔墨伺候。”
老鸨子狐疑心起,让龟公端来笔墨纸砚,云小邪大笔一挥,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仙。
没错,就是一个仙字。
云小邪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写字,所以字体极为拙劣难看。
他收笔,笑道:“你将这个字拿给如烟仙子吧。”
老鸨子拿起写着仙字的白纸,笑道:“公子,你没在开玩笑吧。”
云小邪正色道:“你拿上去就是了。”
说着,他很大方的拿出了一两散碎银子递给老鸨子。
老鸨子面带不屑,云小邪无奈之下,又忍痛追加了一两。老鸨子这才无奈,拿着纸晃晃悠悠的往楼上走去。
云小邪拉着李子叶找了一个安静的桌子坐下,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对着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动手动脚,云小邪忽然感觉到,这里也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的美好。
李子叶皱眉道:“你这个小色狼,为什么非要见如烟。这地方乌烟瘴气,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云小邪默默摇头,道:“不急。”
说着,他目光凝视那胖乎乎的老鸨子上楼的背影,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
李子叶气道:“有什么不对劲,不就是你们臭男人花天酒地的地方吗?”
云小邪道:“我也说不好,那是老鸨子这么胖,起码有一百七八十斤,可是她走在木质楼梯上,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还有……周围的这些揽客的姑娘,都不像是普通姑娘,倒像是修真者。”
李子叶冷笑道:“你少装模作样了,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凌烟阁里藏龙卧虎?”
云小邪摇头,道:“我不也不确定,就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的目光缓缓四扫,见为了突出整个凌烟阁的清幽雅意,在四周摆放了许多古董字画之类的古物,其中有一副字画吸引住了云小邪的目光。
那副字画所画的乃是巫峡山水,匠心独运,画工极为了得,整幅画尽显巫峡的巍峨山势。
吸引云小邪的不是那幅画的本身,而是上面的题跋,并不是中原通用的纂体或者古纂,而是一种犹如虫蚁形状的文字,歪歪扭扭,像是草书,又不是草书。
云小邪眉头一皱,慢慢的站了起来,这种文字昨晚他见过,和他爹爹云沧海给他看的古卷上的文字如同一辙。
人族的文字!
四楼,雅间外。
拿着云小邪所书的老鸨子敲响了一间房门,很快,屋内传来一道极为好听的女子的声音。
道:“什么事?”
老鸨子忽然恭敬起来,道:“下面来了两个客人,非要见你,还写了一个字,如果你不愿意见,我这就打发他们走。”
“哦,什么字?拿进进来我看看。”
老鸨子推开房门,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偌大的闺房中一个看起来很消瘦的白衣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与前面隔着一道珠帘。
老鸨子似乎对如烟姑娘很是恭敬,伸手将手中的那张纸递进了珠帘后。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接了过去,轻轻的打开。
“仙?”
那女子似乎惊讶的自语一声。
这几年中,那些有钱人为了和自己见一面,哪个不是花了重金,像这个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仙”字,倒是极为少见。
胖乎乎的老鸨子,道:“如烟,这两个公子长的是颇为英俊,却也不像什么有钱人,我这就打发他们。”
“慢着。”
名唤如烟的女子轻轻的拿起笔,在字的后面加了一个“人”字,然后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仙人?
“你将这拿下去给他。”
老鸨子狐疑的接过,似乎十分惧怕如烟姑娘,恭敬的离开了。
按说老鸨子乃是青楼的主事,此刻老鸨子对如烟的举止,明显是沦落风尘的如烟姑娘地位要比老鸨子要高很多。
云小邪在一楼还在盯着那幅奇怪的山水。
更奇怪的是,在那幅山水题跋下面,却是用两个通用的篆体写了三个小字。
梦如烟。
很明显,这幅巫峡山水出自那位叫做梦如烟的人之手。
在他入神的时候,老鸨子走到云小邪的面前,笑道:“公子真是好运气!”
云小邪回过神来,道:“怎么,如烟姑娘肯见我么?”
老鸨子道:“那倒没有,我们家如烟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
云小邪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
仙人?
云小邪一怔,这明显是一个反问。
他默默的沉思一下,提起笔,重新拿起一张新纸,缓缓的也写了两个字,折好后交给老鸨子,道:“你将这个递给如烟姑娘,她想必不会再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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