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久了,池塘残败的荷叶在雨打声中,倒是有种别样的意趣与禅意。
盛极而衰,无论是植物还是人,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说吧。”乔安望着身边的男人,他硬朗而俊美的五官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笼着一层郁色。
韩墨低头尝了一口蛋糕,浓郁的奶油味在口中蔓延,并不是很甜,他眉梢微微舒展,斟酌片刻,道:“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乔安愕然:"什么事?"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事。"韩墨道,“你父亲一生看似丰功伟绩,但在我看来,实在乏善可陈。”
"……"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几件无聊的事。"
因从小与父亲聚少离多,乔安对于乔鹤年的认知,除了比别人多一个"父亲"这样的称呼,对他本人的了解并不比别人多。
跟韩墨在一起后,乔安其实有想过问韩墨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毕竟韩墨比乔鹤年还年长,见证了乔家乃至科研院几代人的荣辱兴衰。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与乔鹤年的隔阂积年累月,他不知该从何处去了解。就算了解又如何?
乔鹤年脾性如此,至少在当时的乔安看来,乔鹤年并不希求从他身上得到亲情。而乔安也不再年幼。
罢了。
就这样,直到乔鹤年离世,乔安对这个父亲仍知之甚少。
他伪装自己毫不在意,然而血亲的逝去,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他是有些后悔的,就连乔逆都知道老人家时日无多,多去瞧瞧,他却沉湎在往日的幻象中,以为父亲还是那个身为乔鹤年院长的父亲。
韩墨是他的枕边人,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乔安垂眸苦笑:"……我是个不孝子。"
韩墨道:"情感是要相互的,他没能给予你作为父亲的关爱,彼此疏离是正常的。"
"但我始终是他儿子,我却连他生日都不记得。"
韩墨扭头问小元宝:“宝宝,你知道你爸爸的生日吗?”
小元宝摇了摇小脑袋:"不知道。"
"他才三岁,你拿他跟我比?"乔安好笑道。
韩墨弯起唇角,就这样切入正题:“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
"……"
韩墨活了近二百年,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与物历经变迁。他在科研院出生,也在科研院长大,说来惭愧,他直到三十岁,才逐渐了解这个世界。
他是完美alpha最成功的实验品,前三十年,他的生活基本在实验室、科研院、实验基地度过,偶尔去放松身心旅个游,也不会轻易让他出国,身边总是围着军方的保镖。
说实话,他并不需要别人保护,他的力量早在前十几年被证明,就算被近百名顶级alpha围追堵截,他也能冲出重围。
但军方仍孜孜不倦地派人跟随他,有时他会使坏,故意让人跟丢自己,然后溜一圈,自己回去。
当然,回去后就会被盘问、审查,但谁都拿他没办法。百年的科研成果,人类殷切的期盼,尽付他一身。
十几岁的时候,乔鹤年的爷爷就对他说:"你是人类的希望。"
二十几岁的时候,乔鹤年的父亲乔慕枫接掌科研院,对他说:"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你就是比普通人厉害了一点点。"
韩墨说:"我厉害了不止一点点。"
乔慕枫与老树皮一样腐朽严苛的老院长不同,是个性格开朗幽默风趣的人,他在实验之余,喜欢拿着一只地球仪,往左拨弄一下,又往右拨弄一下,说:"嘿,地球就这么大。"
却又惆怅道:“就这么大的地球,我哪里都没去过。”
韩墨道:"你不是经常出国?"
"出国参加研讨会,会议一散就要回来,科研院的担子压在肩上,真他妈重啊。韩墨,你帮我分担点吧?"
乔慕枫只比韩墨大三四岁,长相是典型的乔家人,眉宇轩昂,眼角微微上翘,一副薄情的风流相。
后来韩墨无数次想过,乔慕枫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生出乔鹤年?
总而言之,他们成为了近似朋友的关系。
韩墨配合他做实验,乔慕枫则为他争取"自由"。
"你说你都快三十了,老大不小了,还没喜欢的人?"乔慕枫在一个午后捧着枸杞红枣养生茶的大茶缸,与韩墨闲聊。
韩墨的回答十分正经:"我精子没有活性,无法进行生育配对。"
乔慕枫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不是这个问题,先别管你的精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敢情你什么都没想?"
"想什么?"
"喜欢的人啊。"
"我不喜欢人,我喜欢狗。"韩墨说。
"……你他妈认真的?"
"我没有妈。可以给我养条狗吗?"
"……"
涉世未深时的韩墨,直到成年许久还像个孩子,他保留了少年的面貌,比一般人的成长要慢得多仅仅是外貌上,身体素质却非常人所能及。
过不久,乔慕枫果然给他牵来一只警犬,说:"你悠着点,别折腾太过了。"
韩墨开始了与警犬比赛的日子,他让人将腐肉藏起来,与警犬一起找,看谁先找到无聊的时候以此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乔慕枫抽了一根烟,问:"你的狗鼻子练成了?"
"还行。"韩墨说,“可以给我一个营的士兵吗?”
"你想打架?"
韩墨收拢十指,骨节咔嚓作响,"不是特别想,只是无聊而已。"
"你在这里太浪费了,应该为国争光。"
为国争光倒是其次,韩墨只想日子别那么无聊就好。
当时世界各地依然不太平,国与国之间的联盟或破裂,朝夕之间便能变换。华国求的向来是稳重,能维持微妙的平衡,不受强敌侵入就很好。况且他们还有秘密武器,完美alpha的基因。
韩墨的存在是国家机密,是国家瑰宝,国家愿意动用一切武装力量来保护他。
乔慕枫却提议,让韩墨来保护国家。
领导人一开始是否决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完美alpha,万一出什么岔子,对于华国来说损失太大,韩墨可是几代人的心血啊。
乔慕枫:"就因为他是完美alpha,是天定之子,才不会那么容易死翘翘啊。"
"……"
总而言之,在乔慕枫死皮赖脸的三寸不烂之舌下,韩墨得到了"自由"。
自由这种东西,被束缚太久就会忘记,韩墨也是在参军之后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我想要这个。
军队的生活比科研院有趣多了,他最喜欢外出训练,翻山越岭,风吹雨打,在森林、在沙漠、在雪山,受冻挨饿,有时接不到指令,一天都不能动。
于他而言,就像游戏。
他一开始进的,就是特种兵队。
乔慕枫有句话说的好:"吃最大的苦,当最大的官。"
完成的任务越艰巨,晋级越快。
韩墨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敌人与队友在他眼前死亡,他踏着他们的血,冷静地、机械地,以完成任务为最终目标。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一度将自己磨练成了杀人兵器、嗜血修罗,就连队友,都开始怕他。
韩墨在军队里没有朋友,只有上下级的服从,铁血军魂四个字,他刻进了骨子里。
当他再次回到科研院,已是连长。
乔慕枫问他:"军队怎么样?"
韩墨:"不怎么样,每次杀完人都让我恶心。"
"……"
“除了这个,地球各处的风景还行,你应该去看看。”韩墨伸手拨弄乔慕枫办公桌上的地球仪。
乔慕枫苦笑:"还是不了,世界虽大,却不太平,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死掉。"
韩墨回科研院,除了例行检查,也是来道贺的:"恭喜你生了个儿子。"
"总要有个继承人嘛。"
乔慕枫的妻子是个名门闺秀ega,老院长弥留之际给儿子挑选的,乔慕枫自是遵从遗嘱,这两年倒是相敬如宾。
这位ega女士姓赵,韩墨称呼她为赵夫人。
赵夫人会符合老院长的择儿媳标准,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光因为她的家世,亦因为这位赵夫人也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严苛。
"慈母多败儿,我爸真是为我着想,也不想想他当年为什么看上我妈。"乔慕枫说过世老父亲的坏话,"幸亏我随了我妈的性子,不然要闷死。"
韩墨不置可否,送给乔慕枫一只相机,说:"里面有我拍的照片,可惜是黑白的,你将就着看。"
“这敢情好啊。”乔慕枫爱不释手把玩相机,"真是太合我心意了。"
韩墨参加了乔鹤年的满月宴,没什么可以特别铭记的,随后又回到了军队。
五年后,韩墨顺利升任少校。他依然做着最艰苦的任务,别人完成不了的,他来;别人无法做到的,他可以;别人避之不及的,他求之不得。
他习惯了战场,习惯了厮杀与流血,就算别人在他眼前死亡,他也不会产生多大的感受,他的心灵麻木了,理智亮起了红灯。
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暂时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回到社会中,不然他将真的变成一只冷血无情的怪物。
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呼唤他回去。
"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无数次,有人这样问他。
"没有。"他无数次这样回答。
随即而来的,是他人失望的表情。
他们不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而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这种感情。
韩墨以为自己是有的,他想拥有,可是对于那时的他而言,真的很难。
"如果天上掉下来一个我喜欢的人,就好了。"他甚至这样痴心妄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韩墨:……真掉下来了。
乔慕枫:那不是我孙子?!!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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