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妖族大肆举兵进攻中州,衡山派伤亡惨重,荆山派不知所踪。中州四派中唯一安然无恙的,只有岐山一门。
洞庭山山主和妖界来将缠斗身负重伤,妖皇南芷得意忘形,企图借机铲平洞庭山整座山头。没料到意外解开洞庭山支脉柴桑谷幻境,放出其中被困多年的神兽螣蛇和他的手下。而螣蛇虽然在此被困日久,但对柴桑谷到底有些感情,并不容许外界小妖的侵犯。
洞庭山得以勉强保全,暂时还保留着自己大部分实力。
妖皇殿地处妖界西南,建在高阳山上。和名字不同,高阳山并非什么靠近太阳充满日光的地方,而是与一片无尽冰海毗邻。即便是修为非常高深的妖怪,也不敢随意靠近那片冰海。对于妖族来说,那些海水是会要了他们命的剧毒。
也正是因为如此,妖界的禁地就在于此。传闻中上古妖皇喜欢将犯了重罪的妖族投入海中,看着他们尖叫着痛哭流涕,悔恨着灰飞烟灭,被海水腐蚀到半点残渣都不剩下。
然而当今妖皇南芷并不喜欢这种惩罚手段,她更喜欢自己动手,再由下人将妖皇殿打扫干净。无尽冰海因此长长久久地安静下来。从高阳山上看过去,冰海的上空永远被一片阴云笼罩。海水显现出一种晶莹的深蓝色,潮水不知疲倦地拍打在沙滩的礁石之上,翻出白色的泡沫。
半点看不出其中的危险。
绛书难得在提心吊胆的时候,南芷正满脸愤恨地从殿外进来。她披着朱红战袍从大殿外风一般地卷入殿中,外面慌慌张张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宫女。
在妖界的南芷自然是要比在外界的她更为横行无忌的,她一脚过去,踹翻两个侍卫,然后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陛下。”绛书赶上前,正要给南芷脱下外袍。但南芷已经径直走过她,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开始大发雷霆。
“神兽?好一个神兽!”南芷说着说着就冷笑起来,“说白了也不过是天界下贬的神官罢了,不知道在装模作样什么东西!”
“被关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千万年,实力不知还有
几成,还敢在我面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绛书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洞庭山一战的传闻,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如果那神兽当真被折腾得实力全无,南芷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但她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拿下洞庭山,事实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和人间界的神兽不同,螣蛇是正经天界出身的神官,因为触怒天帝被贬凡间。即便因被困多年力量得到削减,但他的力量自然远非人间神兽妖兽所能比拟。
但是当着南芷的面,绛书还不至于蠢到把这话说出来,何况她如今还有更加棘手的事件要上报给南芷,不得不斟酌一下用词,确保妖皇大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生气的概率尽可能小些。
“你在想什么?”绛书不对洞庭山的事情发表观点,南芷反而主动问了起来。
“陛下离开妖界日久,有些事务尚待陛下回来解决。”绛书不露痕迹地把先前那个话题轻轻回避过去,“绛书等了陛下许久。”
“何事?”南芷怒气未消。
“头一件,是陛下舅舅罗将军前几日到妖皇殿来拜访,但陛下出兵去洞庭山了,罗大人说过几日再来请罪。”绛书细细地说来,“他说没能完成陛下嘱托的任务,愧对陛下的信任。明明陛下已经出手解决了那个最麻烦的清微,结果还是被荆山派整个山门都跑了。”
“说是来请罪,我也不能当真把他怎么样。”南芷冷笑,“他也就看准了这一点,若是换了个人出了这么大闪失,早就被我杀了挂在殿门口示众三日,看谁还敢这般懈怠。”
“但谁会想到荆山派弟子会去求借休与山神器呢?”绛书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既不明面上为罗天醒说话,也暗暗安抚南芷,这并不是她思虑不周的错。
“只不过属下不明白,休与山的神器,当真威力如此之大?”绛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的神色。
南芷一向好为人师,最喜欢看到别人不懂,向自己露出求教的表情:“自然。休与山传闻中是青帝白帝当年弈棋之所。但赢的总是青帝,白帝输棋居多。一次二人对弈到一半,青帝走开一会儿,白帝趁机换了盘上棋局,暂时
缓解了自己的劣势。”
“然后呢?”
“天神六识通明过目不忘,怎么会发现不了。青帝回来,一看棋盘便发觉了白帝动的手脚,于是并不落子,只是对着白帝微笑。白帝情知自己作弊已被老友发觉,恼羞成怒后将青帝关进了棋盘的棋局之中,在青帝破境而出前便拂袖而去。”
“所以帝台棋能转移走整个荆山派,我并不是很惊讶,毕竟那在传闻中可是困过远古上神的神器。”南芷说着说着又开始愤懑难解,“我只是没想到,清微居然提前派他的女儿去了休与山,难怪刚开始荆山派那根树杈子一直追踪不到她,原来是被休与山的结界强行截断了标记的联系。”
“那位真人名叫玉华。”绛书不得不打断南芷的话,“实际上,绛书要对陛下禀报的第二件事,正与玉华真人有关。”
“哦?”南芷终于不气了,挑起了一边眉毛。
“她又有什么事?”
玉华踏进妖皇殿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忐忑。毕竟南芷和她之间的修为差距,并不比她和唐淑月之间的修为差距更少。
但她想到自己做了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奇迹般地不怕了。
在失去自己一辈子的人生和爱人之后,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六日前她勉强治好了自己的伤,在修真界听闻荆山派林宴和被妖皇南芷迷了心窍带入妖界,一时间心急如焚,竟是仗着自己身上的一半妖血孤身进了妖界。妖皇殿的侍女绛书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妖族,但等玉华一旦追问起林宴和的下落,绛书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剑修是陛下带回来的俘虏,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林宴和的踪迹。
“你来了?”南芷懒洋洋地蜷缩在自己的榻上,伸出一只手去,让绛书帮她涂指甲。前几日和螣蛇的缠斗导致南芷受了不轻的伤,指甲也受了些损伤,大红蔻丹断层分明。
“见过陛下。”玉华行了礼。礼节并不十分隆重,但南芷也并不在乎。
“说吧,你来我妖界,所为何事?”南芷对着灯光看了看自己左手新涂上的艳红,轻轻地吹了口气。
“陛下是
否还记得我们当日的约定?”玉华神情淡然。
“约定……”南芷似是有些困惑,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啊,你是说当初我们在桃花湖旁定下的交易?”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得到你要的人,我得到荆山派?”
“陛下果然聪明过人。”玉华不动声色地夸奖了一句,“如今林宴和已经落入陛下手中,不知陛下可否履行自己的诺言,将人交给我?”
南芷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玉华,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玉华真人似乎贵人多忘事,只记得自己要什么,忘了我要什么?”
玉华脸上依旧镇定,毕竟面具能遮挡住人脸上大多数微表情,但她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如今林宴和确实已被我擒来妖界,但荆山派却没能成功攻下。”南芷慢吞吞地把话说完,“真人可否觉得,用来交换的筹码不够充足了些?”
“但没有我的情报,你们并不能知道我师兄的弱点,也不能如此重创荆山派结界。”玉华迅速回答,“如果我不告诉你们唐淑月是我师兄的女儿,而且她身上有我师兄下的血契,你们即便三人围攻清微也未必能将他拿下。”
“但我们终究还是将他杀死了。而你,一个大乘期,竟然连一个金丹期都无可奈何,愣是将唐淑月放跑。以致她跑到景山上动用神器,藏匿起了整个荆山派,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南芷语气还温和,但说的话却逐渐凌厉起来,“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同族,可不只是为了杀死清微和荆山派那些不入流的子弟而已。”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坚持说自己已经做到约定中应该做到的事情吗?”
玉华沉默了下去,最后她重新开口,但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林宴和对陛下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来说已是我能在这个世界上抓到的全部。陛下何必刁难我?”
“若是将他交给我,一旦荆山派重新出现在中州大陆,玉华必然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你的效忠?”南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个连自己宗门都能出卖的修士,还来和我这等无亲无故之人说什
么效忠?”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将林宴和交给你,等他知道你就是害死他师父的元凶,你以为他就能接受这个事实,和你永远在一起么?”
“我不会……”
玉华的话刚说到一半,话头又被南芷打断:“何况,你怎么知道林宴和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很不巧,林宴和本就是我的目标之一。”南芷舔着自己的牙齿,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虽然多一个床伴少一个床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我还是很讨厌别人对我的猎物虎视眈眈。”
戴着面具的半妖,脸色陡然刷白。
妖皇殿下的宫人小心谨慎地待在殿外伺候,忽然听到殿中一声绝望的尖叫,显而易见是个女人。随即地上传来无数“呲溜呲溜”的滑腻声音,像是无数藤蔓在舒张伸展,又像是几千条蛇在殿中爬行。
但很快一切都止于短促的一声“噗”,血水顺着台阶流了下来,混合着许多青绿的汁液。
“看起来不太漂亮。”南芷有些不太满意,“原来即便是天下第一美人,死去的时候也不能保持着她应有的美丽。”
“陛下才是我们的天下第一美人,”绛书熟练地撸着老虎胡子,“实在不必将这种混血杂种看在眼里。”
玉华被吊在属于她自己的藤蔓中,心口出现了一个完整而圆润的洞。南芷的那一击几乎在一瞬间挤出了玉华全身的血,即便玉华体内有一半树妖的血,被全部泵出之后,也无法再起到应有的自愈作用。
她面上的半张面具中间出现了一条极细的缝,下一秒面具整齐离开,掉在了地上。露出的是一张绝望到了扭曲的脸。
“啊,光看脸的话,确实也能称得上是美人。”南芷不太有诚心地夸了一句。
垂死的玉华在自己的牢笼中挣扎着抬起头来,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权柄!无法打倒想要打败的人!”玉华每说一句话就要呕出一口内脏,在血被完全挤压的过程中,玉华的脏腑被压力挤压成了碎片。
但她硬是忍住了这种非人
的痛苦,继续说出自己的诅咒。
“我诅咒你距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被死敌碾压成泥!”
玉华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那些捆住她四肢的藤蔓忽然自行动了起来,十分坚决地拉开。
残留着一线生机的尸体被扯成了几块,软软地垂落下来,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
“在人间,这种酷刑一般被称为车裂。”绛书忽然道。
“应该是我第一个动手解决的女人,”南芷嫌恶地别过了脸,“快叫人过来把这里洗一下。”
“是第二个,陛下你忘了之前带回来的逍遥子么?”绛书纠正,“如果说是用这种方法处决的女人,那玉华真人确实可以算是第一个。”
“管他一个还是两个,先把这里清理了再说。”南芷大手一挥。
“事实上,属下还有第三件第四件事要禀告。”绛书面不改色。
“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南芷面露不快。
“被陛下带回来关押的林宴和,前几日从地牢中逃走了。”
南芷面容微微一僵。
“事实上,我们本该当时就没收他的武器,但我们没有料到林宴和这么年轻就已经做到了以身化剑这一步。他将自身作为剑鞘,把剑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还能有反抗的余地。”
“巡防队的卫兵都是死人吗?一个重伤的人都能逃出来!”
南芷平复了一下呼吸,否则她担心自己忍不住现在就提着枪去地牢,给当今的卫兵换一批血。
“告诉我,巡防队后来有没有把他抓回来?”
“属下对此也很困惑,但他确实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逃走了。”绛书的语气四平八稳,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巡防队的将领檀余击碎了林宴和的本命剑,将他逼到崖上想让他就范。”
“那林宴和就范了吗?”南芷烦躁地问。
“他转身跳进了冰海里,毫不犹豫的。”绛书顿了顿,“陛下也知道,冰海的海水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剧毒,没有一个人敢下水寻找林宴和的行踪,这也不能怪巡防队——”
“砰”的一声,绛书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
妖皇殿的窗上。
殿下听墙角的小妖齐齐打了个激灵。
“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林宴和究竟死没死?”南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她怒气到了极致的体现。
“现在吩咐下去,一个个到修真界去发喜帖,就说妖皇大人与荆山派林宴和一见钟情,现在林宴和已经到了妖界,做了我的皇夫。”南芷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起来。
“务必要将清微的死大肆宣扬出去,就说这是皇夫的嫁妆。”
“我倒要看看那个带着整个荆山派逃跑的小妮子,听到这个消息还能不能绷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写完林宴和,上半部分就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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