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虞姜也不急,她回身过去拿了一碗放在桌上的姜汤。这个天落水,哪怕救上来了也都是关乎人命,得了伤寒,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她摸了摸碗身,发现姜汤已经放凉了。
“看来,除了给小娘子报恩之外,我是无路可走了?”
“郎君何必说的这么凄凉。”虞姜把凉了的姜汤端起来,令外面守着的侍女拿去换了。
虞姜含笑睨向床榻上的少年,“相逢既是缘分,既然你我相遇了,自然有理由。郎君放心,我不是那种挟恩自重的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少年人已经没了刚开始那层轻佻。
少年说着脸上都有些疑惑,“你不是中书侍郎家的小娘子么,按道理说应当要什么有什么。”
虞姜一笑,只见着少年望着她,“那小娘子要我做什么?”
“我这里少了人手,郎君护送我去会稽就好,等我到了会稽,郎君这恩就算报了,之后郎君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少年抵着下巴,忍不住笑出声,“这么简单?”
虞姜点头,“所以就这么简单的事,可以让郎君将救命之恩报了。”
说话中,侍女从外面将新煮的姜汤送了进来,姜汤加了足够的老姜,冒着一股辛辣的味道。
“这也太简单了。”少年含笑,眸光流眄,“这可不好。”
“毕竟有句话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娘子就这么一点要求,就两清了,这未免也太少了点。”
虞姜走到榻前,俯身下来,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
她穿着雪白的狐裘,细细的毛锋扫在她的脸颊,越发衬托得她肌肤莹白剔透,眉目动人如画。
她眼里带笑,“那么照着你的意思,你想要如何报答我?”
她活过了两回,脸皮不知道要比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厚上多少,不表露出来也就罢了,表露出来,恐怕没几个能承受得住。
“如果郎君想要用别的来报答,那么在到了会稽之后,我再好好考虑。”
果然那少年微微撇过头去。
她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我不知道北人喝不喝得习惯,但如今在水上,若是真的得了风寒,一时半会是请不到疾医过来的。想必郎君不会让自己客死异乡。”
明明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了难以言道的柔软。
少年沉默下来,他接过她手里的姜汤,暼了她一眼,她神情依然柔和,完全不像是言语藏刀的模样,见他伸一只手过来,她两手递过去,嘴里说了一句小心烫。柔软的毛针蹭在她的脸颊上,温婉到了极致,是全然的柔软。
他不顾她的告诫,将那只碗提过来,一口饮尽,浓烈的姜辣味呛入喉咙,带着烫意,让他抑制不住的咳嗽。
“说你要小心点吧。”
虞姜也就一开始告诫提醒了他一句,他一意孤行,她除了袖手旁观没有别的反应。
“小娘子要我报恩,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随意把碗往旁一放,眉眼带笑,话语里也有些意外。
“如果郎君还想要用别的报恩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这话让他挑了挑眉,他含笑看她。
虞姜点头,“如果郎君这么坚持的话,倒也还有一件事,我到会稽之后,可能还会拜访丹阳长公主,丹阳长公主和我家曾经有一点旧年积怨。郎君就和我一同前往,让长公主高兴?”
她看到少年那张俊逸昳丽的脸上涌出了相当奇怪的神色。
“长公主的年岁也就比我外祖父年轻那么一些。但是年长之人才是最会情趣,最会心疼人的。放心,她会对你好的。”
“并且长公主也不会让你白白陪伴,必定会给你好处的。你到时候多说几句好话,我家和长公主之间的旧怨也就没有了。”
虞姜点点头,满脸的纯真。
她生的貌美,可也不是那种妖艳的,透着一股柔婉,这幅样貌,楚楚可怜,和夏日里沾染上了露珠的莲花。
不管她说什么,都自然透出一股真切。
“你看多好,你我都有好处,郎君不仅仅报了恩,而且还有好处拿,我也解决了旧愿。倒也是两全。”
少年的表情略僵,“多谢好意,不过在下还没这个打算。”
“那么郎君是愿意留下来送我回会稽了?”
“小娘子救了我,自然是要知恩图报了。”少年靠在卧榻的侧背上,僵硬的神色全然变成了似笑非笑。
“报恩这个事,从来不好报,既然小娘子提出来,那么就好办多了。”少年向她点头。
“那便好,郎君尚且休息。我走了。”
她才转过身,就被身后的少年叫住,“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虞姜还真没这个打算,听这少年说了,她也就顺着问下去,“还没问过郎君姓名。”
“慕容显。”他手指沾了沾碗上的水,在手边的矮案上写了三个字。
她的神色里终于有了点讶异。
虞姜望着少年人,少年人坐在那,挑了挑眉,“小娘子很奇怪么?”
虞姜浮在面上的惊讶被她压下去,“难怪昨日夜里郎君一夫当关,有那等的气势。”
北朝是鲜卑立国,而慕容氏也是鲜卑大族之一,北朝在一统之前,慕容氏也曾经是称帝的一方霸主。只不过后来族内内斗太烈,最后霸业轰然崩塌。
但是即使如此,慕容氏在北朝还是有一席之地。
当然听闻这一氏族里,男子多为样貌出众。
她当年听过,也曾经见过来自北朝的慕容氏使臣,不过使臣们看着都已经有些年纪了,相貌的确出众,身材魁梧。看见年轻的,却还是头一回。
“郎君好好休息。”
她将脸上的惊讶收拾的干干净净,又恢复到了刚才的样子。掉头就走。
背后的少年见她走的如此干净利索,眉头挑的老高,然而一直到她出了这个房门,他也没见到她回头,跟别说互通姓名。
“小娘子。”慕容显提高了声量。
他才苏醒不久,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一会,还是略带点虚弱。
“我告知了小娘子姓名,有来有往,小娘子也应该告知我该如何称呼吧?”
原本将要离开的身影停了下来,“萍水相逢,我姓虞。”
“虞?”他故意扬高了声量,“山阴虞氏?”
她的身影站在门口迎着光,哪怕裹着厚重的狐裘,那道在光中的身影也格外的纤细婀娜,那身影点了点头。
“曾经听闻过。”
这口吻听着狂妄的很,虞姜也不生气,她只是点头,道了一句好生休息。
允娘对于虞姜留一个外人,是相当的不赞同。
允娘一面令人好好去照顾慕容显,免得面子上做的不好,一面和虞姜道,“女郎留外男在船上,这不好。”
“虽然看起来那位郎君看起来也像是个大家子弟,但奴婢怎么看,都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允娘,没什么的。”虞姜双手都捂在陶杯上,杯中续上了滚烫的滚水,双手贴在上面,在这冬日里无尽的惬意。
“女郎。”
允娘还要劝,“等那郎君好了之后,就令人靠岸,把人送走算了。”
允娘人在外面,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尤其经过了水匪之后,更是有些草木皆兵。只要是外人,不管看谁,都担心其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虞姜摇摇头,允娘一下就急了,虞姜摆摆手,“允娘,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部曲了。”
原本她兄长虞献给她的部曲就不过是十几个人,这次折进去不少。她不知道这一路上还会不会遇上别的事。就靠着那点剩下来的部曲,她都不知道那些部曲是留下来死战,还是留下她跑了。
长兄知道她出事了,只会幸灾乐祸。那些部曲看家主的脸色行事,也不见得会对她有多忠心。
她信不过那些部曲,如今只能另外找个人。
允娘一下语塞,过了好久沉默下来,给她换上热水。
虞姜握紧茶杯,“允娘不要担心了。”
“留他下来,有益无害。”
“可是若是他不肯,又或者有坏心思,那要怎么办?”允娘吞吞吐吐道。
虞姜垂下眼,手指摩挲着杯壁,“允娘不用担心。我看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不过是说出来让照顾她的允娘安心,对于一个才见面说了几句话的人,能看出到底是个什么人。只不过她如今无人可用,不管如何都要试试。
虞姜抬眼,“允娘放心吧。”
几日之后,外面下了雪。下雪对于南边来说算是新鲜事,她从船舱里一出来,就见到船头那里立着个人。
慕容显见她出来,朗声笑道,“小娘子,在下来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