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宫。
相比于九重天的混乱,此刻的天衍宫,却是另一种氛围。
静谧、幽深,像是星辰亘古不变,在漫长时光洪流中于各自的轨迹行驶。
天衍宫中,主事的临亭神君正面对天衍轮.盘,若有所思。
人尽皆知,天衍宫是九重天最僻静之所在。天衍宫中安置的天衍命盘,可窥天道变数,可于万千杂乱之象中观得前路。
坐镇此处的临亭神君,掌占星、窥命、引导。
外面的尖叫奔逃,完全未影响临亭神君分毫。
他专注凝视天衍命盘,浅色曳地长袍上绘着的星象图,让他看起来神秘而幽僻。
就在不久前,天衍命盘现出异象,这已是许久不曾经历的事。
自他接任天衍宫起,只出现过三次异象。
第一次,是凤曦神君莫名降世,引发惊天地泣鬼神之相。
第二次,是广沐王的王妃难产而亡,胎死腹中的那一年。
第三次,就是今天。
举凡天衍命盘现出异象,必是发生以禁术篡改命途之事,从而影响世间轨迹。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那么今日这桩变数,是起于何人,又是如何篡改得命途?
忽然,他听见人声。
有人落在了天衍宫外,慌不择路冲进来。听她周身气息,是个修为不高的女仙,此刻处在极致的恐惧仓皇中。
对,他是用“听”的。
他双目已盲,因为窥看到的天机太多,这是代价。
闯进天衍宫的仙子不是别人,却是锦媛。
锦媛慌慌张张冲进来,一见临亭,愣住。
“临……临亭神君……”
“何事?”临亭淡淡问道。
锦媛连忙跑向临亭:“神君您可知道,外面都乱套了!那大黑鹊忽然闯上天,选妃宴还没开始就砸了!”
临亭波澜不惊:“所以,你来本君这里是……”
“我没看路,乱跑的。”锦媛停在临亭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神君,我修为不精,刚才逃命用了太多元气,实在撑不住了。烦请神君让我在您这儿歇会儿!”
临亭不置可否,锦媛见他未赶自己走,立刻松了口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纵然锦媛态度差,临亭也不当回事。他继续观摩天衍命盘,宫中多不多那一人,于他都无甚干系。
这时锦媛不善的一哼,自语道:“今日真是晦气,差点被蘅芜的血喷到鞋子,一点预兆没有就吐血,果然见了血光就没好事……”
临亭空洞的双目一怔,转头问锦媛:“无预兆,吐血?”
锦媛竖着吊梢眉,抱怨道:“是我们仙酒苑的,本来一起筹备酒酿,她好好的忽然就走火入魔,吐了一地血。现在看来果然大凶之兆!”
“那仙子叫什么?”
“她叫蘅芜。”
临亭清幽的淡眉蹙起。
蘅芜……忽然走火入魔吐血……
天衍命盘所反映的变数,会是源于此人吗?
蘅芜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此刻的她,正跟着凤曦去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路上蘅芜抓紧时间,狗腿讨好,围着凤曦打转。
“凤曦神君,这件衣服真适合您。不,像您这般姿仪的,怎样穿都让我移不开眼睛。”
“凤曦神君,我还没去过少室山呢,真想看看您修炼之地是何种风景。我娘说,喜欢一个人,便要多去了解他,更要了解他的故乡。”
“凤曦神君……”
“你说这么多不累吗?”凤曦打断蘅芜的话,眼角绽开一抹意味不明的妩媚。
蘅芜忙说:“不累的,能同喜欢的人说话,我乐此不疲!神君您这么问,难道是心疼我?这么说您愿意让我跟随你了?”
凤曦眼中滚动起杀气:“呵呵……”
蘅芜:“……”
说话间,他们到了那座宫殿前。蘅芜也不记得这是哪位神祗的宫殿,总归这位神祗要倒霉了。
接下来就看着鸟雀们蜂拥而上,一通打砸抢,愣是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拆成简陋木屋,场面太凌乱,不能启齿。
宫殿里的神祗看凤曦的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凤曦勒索他的法器。
“凤曦神君,你可真是……你不能这样!你……你……算了,你拿去吧,就当我白送你的,求你别再来了。”
神祗说到最后,眼泪都要掉下来,偏偏凤曦来一句:“再不再来,看我心情啊,说不定就是明天呢?”
轻描淡写,嚣张之至。
看着神祗生无可恋之态,蘅芜觉得,他离崩溃不远了。
凤曦抢完这座宫殿还不算,又将好几个看不顺眼的宫殿,都给洗劫一番。
那些被洗劫勒索的神祗,各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恨凤曦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凤曦神君,我这里难得的就是那座鼎,没别的了。鼎给你,其他小玩意儿你就高抬贵手成吗?”
“凤曦神君,我所有法器都在这儿了,真没有了。哎哎,别进后殿,我没叠被子!”
“凤曦神君,请问您打算何时回少室山?您看太阳都快落回扶桑树后了,您差不多就收手吧,给小神留条活路,呜呜……”
凤曦抬起眼皮,看了眼面前某位哭哭啼啼的元君,没理她。
蘅芜简直惊呆,而那些被打劫的神祗,都把蘅芜当成是凤曦一伙的,不断朝她投来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
两个时辰后,蘅芜看着白头翁男他们一起点数抢来的法器。
“千年寒晶鼎、仙衣繁梦、织天梭、杨枝甘露、火浣布……”
蘅芜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咽口水的声音。
太羡慕了。
如今她没有修为,若是能有几件好的法器傍身,也不至于如此步步维艰。
她下意识摸摸左手腕上的珠链。
珠链里的莲叶还算实用,再就是几枚传信用的玉符,可以用来联系娘,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而珠链本身能抵挡三次致命攻击,眼下还剩两次机会。
无数法器在蘅芜面前,被白头翁男他们当廉价货物似的,一个个丢进乾坤袋里。
别说那些被勒索的神祗心痛无比,连蘅芜心都痛了。
这便是凤曦神君啊,实力,决定他再怎么嚣张大家也只能受着。
这个大腿,她必须要抱住。
蘅芜正沉思,没注意到有种熟悉的气息在快速接近自己。
实际上她修为尽失后,也很难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靠近。
当蘅芜忽然被一只胳膊从身后搂住时,已经来不及了。凤曦此刻离她较远,她身边只有几只化形的鸟雀,还都专注于点数法器。
蘅芜被那人一把搂住带走,她闻到此人身上熟悉的清香味,霎时一颗心跌到谷底。
“楚宸!”蘅芜激动间,直接喊出他的名字,连敬称都忘了。
楚宸一手持剑,一手挟蘅芜,边飞边说:“蘅芜仙子,在下来救你了,我们快走!”
“放开我!”蘅芜拼命挣扎起来,“谁要你救?是我自己要跟着凤曦神君的,你放开我!”
楚宸急急道:“蘅芜仙子别感情用事,见那凤曦生得好,便被蒙骗。须知他嗜杀成性、满手孽债,你与他在一处,是不要命了吗?”
蘅芜恶心坏了,厉声嗤道:“与你在一处才是不要命了!”
“你说什么?”楚宸心中一震,不明白蘅芜为何这样说,且为何,蘅芜看他的眼神那样痛苦,却又好似爱恨交织?
“南辰少君,还请您放开我。我想怎样,与您无关,您别打着救我的旗号干涉我的意愿。”
“蘅芜仙子,你……”楚宸眼中深了深,“在下不会放你回去的,以后你便知道,在下是为你好。我们先去下界,在下送你回家,曾听闻你住在潋滟山?”
蘅芜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楚宸不提潋滟山还好,一提起来,便让蘅芜想到前世,她带楚宸回潋滟山见她娘的一幕幕。
她娘身为情花,最是明白情花一族的仙子,一旦动真情,便是相当于把性命交托给对方。
哪怕是真心相爱、海誓山盟过的恋人,在知晓伴侣是情花后,都未必能抵抗得住摘下本命花所带来的利益。
所以她娘那时对楚宸极抗拒,将他赶出潋滟山。
可是楚宸太会做戏,竟然在她娘面前,自剜心头肉,还剃下半截仙骨让她娘收押。
她也是在那时,终于涌动全部的真情,开出本命花。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退去,不可发泄的怒火痛楚,又似潮水滚滚涌来。
蘅芜使劲挣扎,红着眼推楚宸。可楚宸的胳膊像是铁做的,她怎么也挣脱不了。
甚至他忽然用了法力,束缚住蘅芜,让她全身动弹不得。
被法力封住后,蘅芜就只剩下一张嘴能动。她恨恨看着楚宸的侧脸,心口被绝望一点点侵蚀。她道:“您就不怕凤曦神君待会儿追过来,同您兴师问罪?”
楚宸看向蘅芜的目光里,有一丝歉疚,歉疚不该用法术封住蘅芜动作。但他不认为凤曦会为了蘅芜追来。怎么可能呢?凤曦那种人,没把主动靠近他的蘅芜杀了就不错了。救人的事他就从没做过,反而喜欢欣赏别人的惨状。
楚宸心中所想,蘅芜如何不知?
蘅芜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她才不指望凤曦来救她。
绝望愈演愈烈,难道重回命运的岔路,还是改变不了日后的结局吗?
怎么办?
“主子,蘅芜仙子被南辰少君掳走了!”那厢,鸟雀们连忙提醒凤曦。
凤曦嘴角噙着薄凉笑意:“走就走吧,关我何事。”
白头翁男道:“可是南辰少君这么做,算是侧面挑衅主子您!您怎能让他得逞?”
“说的也是。”凤曦不禁眯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蓦地愉快说道,“抛铜钱吧,正面就去救人,反面……呵,关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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