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石只觉得神思恍惚复杂,他眼看清月收好东西的身影,心中漫出无端感慨。
“傅郎,你是为了什么下狱的?”清月终于问了,忍了这么多天,他为何下狱原因自己尤未知。起先不敢问,因为他没有给自己清晰的定位,害怕他冷脸拒绝。现在他愿意试试,那么自己就是他正式的女朋友和亲人,该当了解一切,她问着,顺理成章改了口。
傅石果然先不欲说,清月摆出亲人的理由,傅石横了心道:“也罢。”便说出来。
清月听得一心只为他冤枉,只是傅石道:“帮里人事复杂,总有对我不满的。”说得清月一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傅石道:“你不要声张。”
清月点头说,傅郎,你只管放心。
两人依依不舍絮絮叨叨说话,引得警士喊了几趟,喂喂喂时间到了。清月只好收拾东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清月的声声傅郎,令傅石诸多感慨。他其实得知清月并非金玉时,惊讶了下,更听她的表白,她撼动着自己的心防。想当年单恋林宁,没有许多情感体验。曾经他都是默默跟在林宁身后,望着她和季远凝的点滴相处,起初是自卑,而后是不甘,更多的是想象后的留白。
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他下狱后才静下心来,细细过着自己的感受。管她是不是金玉,为什么非要找她。他对金玉是陌生的,而清月才是伴在他身旁的人。
就像她和他相处自然拿下了面罩,当初看她清秀的眉目,和和她吃着烤串时易于满足的笑靥,不得不让他承认,他心动了,林宁美人已逝,带着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不可能抱拥那一点点回忆度过自己的人生,某种程度来说,林宁死去,他反而解脱了,解脱了。
解脱了就代表他可以选择一个新的人生和新的爱人。傅石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夫人,傅石不能再陪你了。
他正在杂七杂八想着,警士们走来打开监牢的锁:该你了,今天陈警长要亲自提审你。
提审的过程很漫长,到了这里傅石只能知无不言。没想到被姓钱的咬死说他知情,判决不下,只能暂时收监,因此从临时关押的监牢换了一间。
傅石被警士们推搡着,投入了一间新监牢。他低头从矮的铁门进来后,抬头望着一个被折磨得有些憔悴的男人,他坐在轮椅上,没有什么气力的样子。傅石却从他凌乱头发中直视他的眼睛,唤了一声:“池三爷。”
清月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绮梦楼的,她提着食盒,穿着一双便于走路的绣花鞋,普普通通的阴丹士林蓝的棉旗袍,薄薄施了一层粉黛,只是微微遮住自己为了傅石平添的担忧。她脑中一遍遍回放着傅石在狱中的憔悴,他大约是受了些苦头,就算还没有对身体动用刑罚,总归对他的心理有些变化。
“你回来了。”清月一进门,便受到余妈妈的关切,她说道,“傅先生的事情,做妈妈的劝你一句,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女儿你还是得为未来打算,我们女人的青春年华就那么一瞬间就过去了……”
“我知道了,妈妈。”清月不想听她呱噪,带着食盒上了楼。
清月进了房间,把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自己捡了把椅子坐下。
没过一会,听见门外有人敲门。那人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金玉,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清月道。她有些惊异她来探望自己。这些天她都不在,清月只当她是逃避着搬进来的季董。
“清月,我听妈妈说了,你又去探望傅先生了?”她走进来,坐在她的对面。
金玉刚刚才回,来之前还以为会遇上季远凝。没想到这时候季远凝不在,大概白天去处理商行事务了。
“是啊。金玉,你有没有办法救傅先生?”清月一脸急切,她忽然想起她的身份,以及她身后的追求者。倘若她能说上一句话,傅石一定有希望。
“我来就是同你报个好消息的。”金玉面罩下的唇在笑着,“这几天我们选址的林氏钱庄就要开业了。这几天我都在忙于这件事,明天市府的黄秘书会来视察一番。我打算明天会向他提前傅先生的案子,我想定有转机。只是,你得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告知我。”
“好,我说。”清月道。
傅石,从他被抓走那天起,金玉就在盘算如何救他。救出傅石,不止是因为清月,更是从在季园当季太太起,她就欠了他无数情分。就算他是喜欢自己,金玉都把这些帮助视为自己应该还的人情债,现在是报答的时候了。
“谢谢你,金玉。”清月握住了她的手。
“别着急,明天等我的消息。”金玉道。
第二天,杨经理迎候在新开张林氏钱庄的门前,直等到黄秘书从黑色的雪佛兰下来,他把黄秘书带进新装潢的林氏钱庄里,林宁带着职员等在大厅里。黄秘书望着一身清雅洋装的她,眼睛有点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这位亭亭玉立的女人居然是林氏钱庄的董事长。
直到听她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林宁”,黄秘书才收回遐思。这位不就是陶大少的未婚妻,据说还为陶大少生了个儿子,原来是她。自己一直收受陶大少上贡的各种好处,见了他的未婚妻便也客套起来。
黄秘书单纯伸出手和她握住:“林小姐有如此魄力。黄某佩服佩服。”
“我住在云城已久,这里等同于我的第二故乡。为故乡出点力,响应号召,是我公民应尽的义务。”林宁从容答道。她受着熏陶,慢慢摸索出一些嘴边的恭维话。
“林小姐真是位有责任心的好公民。”黄秘书笑着夸赞。说着话题又转向林氏钱庄的经营一些问题,林宁有备而来,答得滴水不漏,连杨经理都听了频频点头。
公事谈完了,还安排了宴席。就在杨经理为林宁新购置的一套洋房里。云城虽然比不得江城,还是会仿效江城,尤其是江城租界区,建了好些花园别墅般的洋房。位置好,视野开阔,更是深藏闹市,闹中取静别有一番滋味。
这次用餐的大厨是林宁从江城花楼街旧宅里带来的,端上来的都是地地道道江城菜。江城菜色一向重味,讲究咸鲜,和云城菜色看起来差不多,味道还是有些微差异。黄秘书倒是享受了一顿完完全全的江城大餐。
他酒足饭饱道:“这手艺比锦阳饭店的还要好。到底是江城来的大户人家,连做菜都厨艺非凡。”
“若黄秘书愿意,可随时请我们陆师傅过去。”林宁不失时机给他递上自己的香染手帕,另外起身亲手在他面前满上一杯红酒。自己则先端起半杯红酒,摇晃着先干为敬。
“好好好。林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黄秘书似乎被林宁的香染手帕熏醉了,他有些笑逐颜开饮下杯中物,话也说得满起来。
“眼下我还真的有一件事要麻烦黄秘书。”林宁再次和他碰了杯,“我的一位故友,叫做傅石的,受了一桩案子牵连。我受他恩惠很多,早就知晓此人为人热情正直,抢劫策划这种事情,一定不是他犯下的。此事还希望黄秘书能加以关注,再细细查过,不要冤枉了好人。”
“你说的是傅石吧?巧得很,昨天季董也到我这里来了,说敢担保傅石和他被抢劫一事无关。希望彻查,不要牵连无辜。我已经给陈警长提过醒了,没想到林小姐你也提及。”黄秘书笑道,“不过,我更奇异的是,林小姐肯定不知,季园当时闹出了事情,就是这个傅石强占了季董的宅院,季董为了收回自己的宅子,请出江城的周二少这位能人,你知道季董是什么身份?他居然是江城周少爷的小叔。林小姐你是江城人,该听说过江城三大家族吧。这位周二少现在可是省卫戍司令张司令的义弟,如日中天的大红人哪。季董可是他的小叔子。”
话一下子谈岔了,林宁关心着他讲出的季园事态后续,继续拉回话题问道:“后来季园的事情如何了?”
“听说季董带人砸了后园里自己夫人被傅石调换了的石碑。这傅石也是不知好歹,他居然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季董已故夫人旁,还以她夫君的名义,想来他定然是喜欢那女人很久了。总之这件事真是令人开眼。这桩奇事闹得很大,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我以为他们会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哪里知道季董居然为了傅石开脱。这些恩恩怨怨的,我都听糊涂了,就当茶余饭后的耍子罢了。”
这话意里面的信息量听得林宁诧异半天,没回过神。
“林小姐?”黄秘书看她发愣,喊了她一嗓子,才把她唤清醒,“时辰不早了,我下午还有事情忙,就不打扰了。”
黄秘书有退意,林宁也不勉强。她再次感谢了黄秘书,把他送出了别墅。黄秘书的车渐行渐远,林宁却站在花圃前发呆。她回想着陶正礼给自己的信上都没有记载这些事情,他信里的含义归根究底只有一个,就是季远凝根本不在乎,他任由傅石篡改墓碑,季远凝在置之不理。
也许后来事态陶正礼他没有留心吧,林宁心想,更也许陶正礼回江城稍微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