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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散多年的皇子回归是件大事,不只是元文谨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么简单。小武还需要拜祭祖庙,由宫中发给玉牒,重新将名字录入族谱之中等等等等,于是这些日子谨王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小武是李越从南祁边关救出来的,又是一项大功,不能不封赏。于是元丰赏了一个骠骑尉的称号,这是个闲散官职,只有头衔,没有职责,也不领官中的俸禄,就是个荣誉而已。不过元丰格外将谨王府附近的一处庄院赏了下来给李越居住,算是特别的嘉奖。

官职什么的李越不希罕,不过这处庄院他倒没拒绝。毕竟他和文程北风莫田等人,还带着言秀和可乐,老是住在谨王府里也不太合适。至少如果有了自己的住处,北风做事也更方便些。本来他想立刻就搬过去的,小武却发起脾气来,坚决不让!李越看他这些天被繁重的各种礼节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乱子,也就没坚持立刻要搬。

小武的回归礼定在除夕夜。因为中元规矩,除夕夜在皇宫中守岁,天明后一起去祖庙拜祭。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小武的名牒递入祖庙,等于向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说明一下,失散的皇族血脉又回归了,这样才能正式承认小武的皇子身份。

除夕本来是重要的节日,再加上有个皇子回归,场面就更盛大。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也不知点了多少蜡烛,远远看过去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这里,夜风吹过,就带来一阵薰香的气味。小武一身浅绿色正服,头戴样式繁复的银冠,身材虽然还有些单薄,神气却已经带出些挺拔的男子汉气慨了。元文谨一边走一边不时转眼看他,觉得儿子半点也不比元恪差,颇有几分骄傲。

守岁宴在祈年宫举行,按规矩皇帝与皇后必须出席,另有三到四名身份尊贵的妃子也可以列席。皇子们可带正妃,再带一至二名儿女,这就基本上把一个大殿坐满了。每位皇子可带一名侍卫进殿,但是只能在背后站一夜,没有座位。

李越随着元文谨踏进大殿时里面已经坐了一多半的人。中间是皇帝和皇后的座席,左右后方是妃子的位置,现在还空着。下面两排是皇子的位置,元文谨在左手第一席,右手第一席是二皇子元文鹏,因此元文浩就紧挨着元文谨而坐,下面就是七皇子元文景的席位。

元文浩已经到了,他的正妃盛妆坐在身边,元恪坐在两人中间,打扮得也格外华贵,看见李越进来,目光立刻狠起来,直直盯着他不放。李越自然是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元文谨背后站定。倒是小武对他的目光十分敏感,立刻回瞪了过去。

元文浩似乎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眼神,欠身笑道:“大哥来了?怎么不带正妃呢?”

元文谨面色微微变了变。他的正妃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刑部尚书是把宝压在他这个长皇子身上的,因此把女儿嫁了给他。但是他一直不得势,倒是这个正妃仗着父亲的势力在家中颐指气使。小武是侍妾所生,正妃因为只生过女儿,对她一向嫉妒,加上后来孩子又丢了,越发的不肯宽待,到底把侍妾折腾死了算完。现在的侍妾因为没有生育,日子还好过些。元文谨因此每年来上霄从来不带正妃来。元文浩现在问这个,那是成心给人添堵了。若是正妃知道侍妾当年生的儿子又找回来了,还不定是什么反应呢。

元文浩见元文谨没说话,笑得更加得意,道:“恒儿还没见过嫡母吧?”

小武看他一眼,平平静静道:“没有。”

元文浩其实不是问他,而是寒碜元文谨的,没想到他会答话,不由怔了一下,笑道:“恒儿这性格,倒是半点不像大哥啊?”

小武眉毛一挑:“五皇叔觉得哪里不像?”

元文浩眯着眼睛笑道:“你父亲可是金口难开的,难得你这么爱说话,可不知是像谁了?”话说得暧昧,笑容更加暧昧。

小武淡淡道:“小侄年纪小,自幼又离了父亲身边,少蒙教诲,难免有失当之处,还要五皇叔多多提点才是。”

元文浩打个哈哈,心中却暗生警惕。他只道小武不过是个流浪之人,纵然有皇家血脉,也脱不了猥琐之形,根本不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一见,虽然是个野孩子,言谈举止却还真有点风范,全不是他想的样子。其实小武流落到西定跟着柳子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见过些西定的皇族官员,真要模仿起来多少也有点样子,绝不是元文浩所想的窝囊相。

元文景坐在下手,他是一个人来的,既不带正妃,也不带儿女,自斟自饮,也不多话,只是目光时时飘过来扫一眼李越,随即转开,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可是李越对别人的目光一向敏感,再加上他一直也在注意元文景,自然把他的动作都收在眼内。元文景的眼神是探究的,偶尔飘来一眼就锋利如同刀子,似乎想把人一层层剥开来看个仔细。

宫门处突然一阵喧哗,一众皇子王妃们纷纷起身,原来是元丰携皇后与几名妃子到了。元文鹏跟在皇后身边,果然脸色苍白,即使进了殿中也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元丰笑容满面,示意儿子们不必多礼,一面走上正位。一眼瞥见小武,脚下一停,含笑道:“谨儿,这就是恒儿?”

元文谨轻轻推小武一下:“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小武撩衣跪倒,朗声道:“孙儿元恒,给皇爷爷问安!”神态自若,没有半点慌张失措。

元丰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停了一下,微微有些意外:“好。起来吧。谨儿,这孩子倒不胆怯,看着可比你有出息。”

元文谨真是大喜,连忙道:“父皇太夸奖他了。这孩子流落在外,没念过什么书,还要父皇多多教导才是。”

元丰微笑点头,携皇后入座,四面丝竹声起,守岁宴这就算开始了。佳肴美酒流水一般往上送,元丰似乎心情很好,频频举杯,两边的皇子们自然也是亦步亦趋。因为元丰的生辰也在新年间,因此吉祥喜庆的颂词不离口,那些下一代的皇孙们大多在家里就受了训练,也跟着举杯祝皇上皇后龙体安康福寿延年,奶声奶气的倒也热闹非凡,还真有点大家庭的团圆气氛。

元丰准备了一大盘珠宝金银,专用来给皇孙们发红包,发了一圈,转眼看见元文景独自坐在席上,不由眉头微皱道:“景儿,你这些皇兄皇弟们都有了儿女,你打算几时也给父皇生一个出来?”

元文景还没说话,元文浩已经笑道:“父皇这事恐怕急不得了。七弟纳的那几房姬妾不争气,有什么办法?”

元丰哼了一声道:“生不出来就打发走,再纳好的。”

元文浩笑道:“七弟的心也不在她们身上。听说前一阵子纳了一房男妾,国色天香,正是燕尔之时,七弟正在温柔乡里,哪还顾得上子嗣呢。”

元丰眉头一皱:“景儿,可有此事?”

元文景欠身道:“儿臣是新收了一个进府,不过温柔乡云云就是五哥太过夸张了。”

元丰叹气道:“你爱男色,朕也从未强你。不过你今年已经三十有一,无有子嗣终究不是了局。这样,你若一年之内有了子嗣,你喜欢纳几房男妾朕都随你。但若是明年此时还无消息,朕就把你那些男宠们全部拖出去斩了!”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元文景却是神色不变,只微微低头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元丰看来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开言,大殿之中便冷了场。元文浩悄悄推了推儿子,元恪立起身来,朗声道:“皇爷爷,孙儿近日新学了一套剑法,舞出来为皇爷爷助兴如何?”

元丰果然高兴起来,竟然解下自己的佩剑给了元恪。于是元恪提剑站到大殿中间舞起来。只见一片银光闪闪,元丰连连点头,笑着称好。

李越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看。元恪算得上动作灵活迅捷,但全是花架子,看起来好看,却没有什么实用性,确实是在“舞”剑。

一路剑法舞完,元恪旋身收剑,顺势拜倒:“孙儿恭祝皇爷爷福寿无疆。”这马屁拍得十分好,元丰满脸笑容,连声命令内侍拿东西来赏。元文浩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已微有得色。

元恪这一献技,几个大些的皇孙辈都纷纷起身,有的赋诗,有的写字,有个女孩儿还献了自己绣的丝帕,总之中心思想都是祝元丰长命百岁,顺便展示自己的本事,一时间全是孩子的动静,好不热闹。

大一点的孩子里只剩小武坐着没动。因为还没正式入祖庙,元文谨完全没想到让他给元丰送什么礼物,于是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小武就显得格外扎眼。元文浩不怀好意地转头笑道:“恒儿,你给皇爷爷准备了什么礼物,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元文浩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立刻都落到小武身上。元文谨暗叫不妙,但身上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一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小武忽然站起身来,向元丰朗声道:“孙儿确实没有为皇爷爷准备生辰贺礼。”

他说得理直气壮,元丰不禁一怔,微微挑了挑眉:“为什么?”

小武神情肃然:“孙儿年纪尚小,又是刚刚回归,此刻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仰父辈所承,即使献给皇爷爷,也不是孙儿自己的东西。孙儿想的是,将来有一日能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献给皇爷爷一份礼物,那才算是孙儿自己的东西!”

元丰自幼就是心高气盛之人,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王位,又曾驰骋沙场亲历征战,如今虽然年纪已长,仍然豪气十足。他之所以不喜长子,就是嫌元文谨太过文弱,没半点像自己。如今忽然听得小武说出这一番话来,恍然便是自己幼时的模样,不由心中大喜,拍案赞道:“好!有骨气!好孩子!皇爷爷等着你将来送一份大礼!”

这一下全场情形顿时倒转。元文浩闭紧了嘴,眼中隐隐有冷光闪过。元恪被抢了风头,更是一脸的不高兴。李越看着小武平静地坐下,忽然觉得,说不定自己还真有这运气,捡来的真是个凤子龙孙也不一定呢!

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说是守岁,其实皇孙们年纪小都是撑不住的,到二更时分就都由侍卫送回家去,等五更满十二岁的男孩子再起来去祖庙拜祭。小武也由李越送回谨王府去。马车在深夜的路上辘辘驶过,小武靠着车厢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忽然道:“我父亲是不是很不得势?”

李越点点头:“对。因为他没有外戚支持,所以虽然是长子,也只能低头过日子。”

小武眼睛闪亮:“我知道。以前在西定,柳子玉是中宫嫡子,柳子轻有外戚支持,所以他们两个势力就大。柳子贤虽然是长子,可是身份也低,就不如他们两个。可是柳子贤有文名,又有贤名,虽然没有势力,却有名气,别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李越犹豫一下:“中元与西定不同。元丰以武起家,自然重武轻文。柳子贤如果生在中元,文名再盛,恐怕也不会得宠。”

小武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忽然道:“元恪舞的剑虽然好看,可是破绽不少,要是跟他打架,我未必会输。”

李越大笑:“没错!那是舞给别人看的,真正打架的时候用不上!”

小武扭头看他:“我觉得你教我的那些更有用。”

李越笑笑:“打起架来,是比较有用。不过我教你那些,可不是为了让你跟人打架的。”

小武咬着嘴唇:“你说中元重武轻文,那我就要学武!”

李越摇头:“学武当然重要,可是你父亲给你安排了先生教你读书,那也得学好。”

小武再次沉思,半晌点点头:“我听你的。”

李越苦笑。听他的?为什么要听他的?他是他是什么人啊?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听谁的呢?

王府里大多数仆役已经睡下,只有老何管家点着灯烛给小武等门,送上热水洗脸洗脚,张罗他睡下。李越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就先走了出来,往自己住的那院子走去。路两边是一丛丛竹子,冬季也不落叶,在夜风中唰唰响着。李越走在路上,刚刚看到自己的院子,突然顿了一下,随即闪身隐入竹丛的阴影中,贴着边迅速向自己的院门处靠拢,脚下轻得没半点声息。

文程等人当然已经睡下了,灯火全熄,一片昏暗。李越悄无声息地闪到院门口,突然飞扑进去,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已经压到一人颈中,左手横肘将他抵在墙上,沉声道:“什么——”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就变成了一声惊喜交加的轻噫,“铁骥?”

被压在墙上的人根本不管脖子上还抵着匕首,双手都伸出来紧紧抓住李越肩头:“殿下?真是殿下!”

李越几乎是把人拖进了自己的屋子,点起蜡烛,铁骥消瘦了许多的脸在烛光下清晰起来:“怎么是你?莫愁呢?”

铁骥咧着嘴,眼睛却是湿的:“莫愁姑娘也在上霄城!”

李越觉得一口大气松了下来:“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铁骥兴奋得说话都颠三倒四:“白虎!我听了就觉得可能是殿下!听说襄国侯府有人夜探,莫愁姑娘怎么也不相信殿下已经……我们一路找过来,先是听说西定皇宫有人放火,说是替安定侯打抱不平的,莫愁姑娘就说可能是殿下,然后中元又说有人徒手杀白虎,我们就来了……”

他虽然说得一团乱,李越却听明白了:“莫愁现在哪里?”

“在城东一家客栈住着。我们听说徒手搏白虎的是谨王的侍卫,已经在王府周围转了两天了。可是进出的皇子侍卫太多,我怕被人发现,只好晚上来探探。殿下真的无恙,真是太好了!莫愁姑娘如果知道不知有多高兴!”

李越心里也高兴得很,铁骥虽然憔悴了些,精神却还很足。李越看着他,忍不住就想起王府中其他的人:“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还有活着的吗?”

铁骥神情黯然了下来:“当日殿下离开不久,就有人向府中投了封信,说是皇上和太后要除掉殿下,马上就要抄家,让我们尽快离开。莫愁姑娘让我立刻去禀告殿下,可是我刚刚出府,查抄的内卫已经堵到了门口。我来不及去找殿下,只好大伙儿一起往外冲……四面都是弓箭手,有几个侍卫兄弟舍身挡箭,让我带着莫愁姑娘冲了出来……其他人……可能都……没能出来。”

李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都处死了?”

铁骥摇头:“也没听说公开处死,大约都……暗地里处置了吧。我当时受了重伤,怕护不住莫愁姑娘,不敢在京城久留……所以后来的消息都没听到。等到伤好了再潜回京城,就听说有人夜探襄国侯府。莫愁姑娘一定说是殿下,又说安定侯灵柩回了西定,殿下如果听说,说不定会去西定。我们到了西定,还真听说皇宫里有人闹事,就愈发认定殿下还在人世。后来西定戒严,我们只好先到中元。殿下杀白虎一事已经传开了,只是殿下用了假名,否则我们早就过来了。”

李越听他提起柳子丹,心里又是一阵痛楚,淡淡道:“别再叫我殿下了。如今没有风定尘,只有李越。我到中元来,也是因为特训军里可能有人在此,所以过来看看。”

铁骥并不关心李越到底为什么来中元。他现在找到了人,正是满心欢喜,点头道:“现在找到殿下就好了。呃……殿下——这,这该怎么称呼?”

李越笑笑:“叫我李越吧。要不然随便你,只是不要再叫殿下,我的身份,现在中元还没人知道。”

铁骥张口结舌。直呼名字?这,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属下,这个……”

李越笑笑:“莫愁身体怎么样?”

“莫愁姑娘很好,就是总为,呃,总为爷担心。”一旦找到了合适的称呼,铁骥的话立刻顺了起来,“爷知道么?南祁现在有大事呢。”

“哦?”李越不是太感兴趣,南祁现在已经不关他的事了,“有什么大事?”

“还是我们潜回京城那天听说的,韩贵妃有了身孕,太后特许她回家休养,结果人刚出宫门就被惊马撞了,小产了。韩扬出动兵马满城搜索撞人的骑手,属下和莫愁姑娘怕被人认出来,就连夜出了京城,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哦……”李越笑笑,“这些都不必说它了。倒是你和莫愁,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看你瘦了一圈。多说说你们的事吧,我想听。”至于南祁,就让别人去操心吧,他,和所有的人,都要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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