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人不见了,为什么不立刻回来报告?”
地上跪着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当时发现王皙阳失踪,他们确实没有想过立刻回来报告,而是希望能把人找回来,免得被摄政王责罚。从前摄政王对于办事不力的属下绝不留情,最近一年虽然和气了不少,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责罚会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敢去想。但是他们找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便立刻派人去演武场送信了。
李越的眉毛陡然扬了起来:“你们派人来送过信?”他根本没有见到人。
莫愁轻声道:“是。派了小秦去的。因为殿下一直没有示下,所以才让小武又去。”小秦是个年轻侍卫,跑得相当快,派去送信最合适。
李越脸色更加阴沉:“我没有见到。”
莫愁怔了一怔:“可是小秦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就是说,人消失了。
卫清平轻声道:“殿下,要不要立刻封锁城门,出动守城军搜查?”一知道王皙阳失踪,李越就把他和杨一幸齐帜一齐找了过来。
李越摇头:“早上丢的,这时怎么会还在城里!”
莫愁插口道:“殿下要不要审一审洛淇?”
李越冷冷一笑:“王皙阳敢扔下她跑,就不会让她知道底细!你们好好想想,那些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口音,或是身手?仔细想想!”
几个侍卫拚命回想,但最后全都摇头:“那些人口音上并无特别之处,全是我南祁口音,有几个还是京城口音,并不像东平人。”
脚步声响,周醒一头撞进来:“殿下,洛无风果然也失踪了!”
李越脸上煞气一现。好你个王皙阳!
周醒迅速道:“李主事说午后洛无风还在工部衙门,现在跑不了多远,立刻封锁城门或者还来得及!再说还有他妹妹在府里……”
李越霍然起身:“不必再管这些!清平去召集特训军,杨一幸去调二千人马,立刻出发往北山去!王皙阳自己绝对逃不出去,必然有同伙进了城。北军迟迟不来或者就是为了等他,他一逃,北军极可能立刻就到。现在没时间再去搜查,立刻赶往北山!”
杨一幸愕然:“殿下,兵马要动不是小事,再说现在马上出发也……”主要是,二千匹马是马上就能动的吗?而且还要备刀备箭备衣甲……
李越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们是在一小时内就可以出发的,而现在……
“特训军必须半个时辰内集合完毕随我出发,二千人马可以明早出发,不能再晚!”
清平适时轻声道:“调二千人的事交给属下吧,兵部各个衙门属下都熟悉,杨将军还是召集特训军的兄弟。”
李越也知道。特训军里,杨一幸是最有号召力的,人缘也好。齐帜功夫好,但是人尖刻些,不过他很懂施恩买好,所以人缘也不错。清平因为身份特殊,有些人还是瞧不上他,并不买他的帐,所以这召集特训军的事,还是杨一幸合适。
“好!立刻分头去办,天黑时在东城门集合,立刻出发!”
三百匹马,衔枚卸铃,无声疾进。马上人个个劲装急服,身穿软皮甲,腰弓背刀,剽悍精练。李越一马当先,周醒、杨一幸、齐帜和卫清平紧跟左右。铁骥没来。考虑到他毕竟是北骁人,李越并没带他来,也没告诉他这次行动是做什么。不过,他知道铁骥大概也能猜到个几分,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李越的人,但要他去对自己的族人放箭厮杀,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到马蹄声响。杨一幸鞭马疾驰,轻声道:“殿下看,能不能追上太平侯?他也不过早走四个时辰,而且未必有我们赶得快!”
李越摇了摇头。他有感觉,王皙阳是绝对追不上了。他能连洛淇都牺牲掉,就绝不会让他抓住!
从京城到北山,快马加鞭,用不了一天一夜,天色正午之时,李越一行人已经到了北山的训练场。按照安排,那里应该始终有二千人马在训练,但是现在一片静寂空荡,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杨一幸驰马搜过半座山,终于确定附近十里之内没有半支人马,脸色也不由变了。前来训练的人马都是他安排的,而他并没有下令叫这些人去别处!
李越拨转马头:“去卢工匠的工营。”
卢工匠的工营里应该有百余人,但现在竟然也没有几个人了,听见数百匹马疾驰而来,都不禁惊讶地跑出来看。杨一幸一把揪住一个:“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人骇了一跳,结巴着说不出话来。李越挡开杨一幸,放缓口气:“卢工匠到哪里去了?”
那人吞口口水:“昨天半夜被人叫走了。还带着不少工匠。”
“被什么人叫走了?”李越尽量压着火气。
“不知道。”那人摇头,“半夜三更的,我也没看见……”
李越心里沉下去一点:“那么附近训练的军队呢?”
那人还是摇头:“不知道。”
杨一幸冲动地揪住他领子:“你知道什么?”
那人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道:“真不知道,听说是出去演,演什么了。”
杨一幸头上青筋一爆:“演习?谁让他们去的!”
李越拉开他的手:“他问不出什么来。走!去山口。”
北山山口地形如同一个漏斗,两边的山坡上已经用石头木桩利用原本地形设起了马障,完全符合李越的设想。这也是李越敢于放北骁骑兵进北山的资本,现在看来,防守措施做得还不错,让李越心里稍微安定下来一点。
杨一幸焦急地道:“殿下,怎么办?”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子他很明白。如果一切不能按他们的计划发展,就是血肉横飞、不堪设想!
李越冷静得惊人,与一群焦急的手下截然相反:“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工营里的弓箭还在,即使北骁军队马上就到,我们也能支持到援军过来。”
杨一幸迅速计算一下力量对比:“即使两千援军立刻赶到,人数也还不够!”
李越自然知道人数不够。北骁军队至少要过来六千到八千人马,即使有地利,二千人马也远远不够。附近……最近的军队是哪里?回头,就是京城,往前,是蒙州。京城守军是不能再动了。韩扬一直没有消息,李越始终不能放心,如今京城之内也就只有四五千人,不能再少了。蒙州守军虽然不如岭州精锐,但也可以一战。
“周醒持我的印信去蒙州调兵,其余人跟我在这里设伏!”李越的眼睛冷冷地燃着火焰:“北骁骑兵又怎么样?就是我的三百人,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前进一步!”
特训军一齐望着李越,被他目光中的傲气所激,不禁都是豪气满胸!哄然应声:“不错,倒要见识见识北骁那些人有什么了不起!”
周醒却有些不愿意:“殿下,调兵之事还是另派人去吧,属下得跟在殿下身边。”
李越眉头一皱。要说调兵,周醒是他的心腹侍卫,南祁无人不知,派他去比较可靠。因为按说调兵不只是要摄政王的印信,还得有兵部的兵符,现在他派周醒去,就是为了如果印信不合规矩,可以以摄政王心腹侍卫的身份便宜行事。除此之外,即使派杨一幸去,他也只是腾龙伏虎军的将军,管不到蒙州守军。
卫清平忽道:“调兵之事,我看不如还是殿下亲去,万一印信无效,殿下的口谕谁敢不遵?周侍卫应当去找一下拔营的二千训军,这些人该是走得不远,若能找到他们,我们又多几成胜算。调兵要印信,但是调这二千训军,他们无人不认得周侍卫,并不需什么印信。”
周醒极支持这条建议。毕竟三百特训军虽然精锐,但面对北骁数千人马,自然也是危险重重。既是如此,李越离开,他自然同意。
清平接道:“殿下身边不能无人,就由属下随行。杨将军和齐侍卫留在此地防守,想也够了。”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了好几道鄙夷的目光。这个时候,他主动要求跟着摄政王出去,等于是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别人不唾弃他才怪!齐帜第一个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哼了一声。清平的目光平静地转过去:“齐侍卫想随殿下去调兵?”
当着这些人的面,齐帜怎么能示弱?何况他也真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冷笑一声道:“在下倒不想。在下只会打仗,怕侍侯殿下不周,还是卫将军去的好。”这话里带着无数的刺,卫清平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将自己和李越的马牵过来:“殿下请。”
这个时候自然是动作越快越好,李越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将设伏之事迅速交待下去。关于北山这场仗,他已经计划了很久,也与特训军在日常训练中讨论过类似题目,因此这时一切反倒简单得多,大家都是一点即透。卫清平牵着马候在一边,摆明了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引得特训军里本来对他印象还好的人也都斜眼看他。
特训军行动极快,不过一炷香时分,已经将数百张长弓和数千支箭都搬了过来,各自选好地方埋伏,李越这才放心,翻身上马,与清平并肩驰了出去。
直跑出了几里地,李越才沉声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清平偏头看他一眼:“殿下怎么知道清平有话要说?”
李越哼了一声:“你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怎么会忽然提出要跟我去调兵?”
清平微微一笑,竟然不急不躁,表情悠然起来:“难道殿下去调兵也是贪生怕死?”
李越笑骂出声:“胡说八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清平目光一闪:“殿下觉得,三百人能挡住北骁军队几天?”
李越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有长弓和足够的箭,至少两天之内,北骁军队别想穿过北山山口!”只要一天时间,就足够京城援军赶到,至于蒙州的援军要到就得三天左右了,不过只要京城援军到得及时,蒙州援军三天赶到也并不晚。
“只是,损伤会不小。”特训军这三百人算是他倾尽心血教出来的,虽然时间还短,远未到完全成材的时候,但若有什么损失,绝对会让他心疼!
清平轻轻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前方。天色已经再次昏暗下来,太阳落到前方的山尖下,只露出一层微黄的边子,标志着黑暗马上就要席卷世界。
“到底有什么说的?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作风。”
清平凝视前方一会,转回头来微微一笑:“天快黑了。”
李越无语地看看前面。谁都看得出来天快黑了好不好?他有长眼睛。
“天能不能总是不黑?”
李越惊讶地看他一眼。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不可能,有白天就有黑夜,缺一不可。”自己也是昏了,居然真会跟他这样对话!
“殿下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李越眉头一皱。
“安定侯。”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清平有点反常了。他从未对柳子丹的事提过任何问题,李越一直认为他是根本不在乎柳子丹的,现在怎么突然冒出这些话来了?
“子丹我是必须找回来的,不过,我也没后悔过。”
清平低头。半晌,轻声道:“殿下,或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李越猛一勒马,马儿长嘶一声,直立起来,惊得清平也急忙带住马缰:“殿下?”
李越目光炯炯:“清平,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北军就在眼前,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一切都要放到以后再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发誓。不过我想这个没什么意思,誓言并不可靠,但是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负你!”
清平垂下头,轻声道:“殿下不必发誓。这世事有时,是身不由己的。”
李越冷峻地道:“如果你是说子丹,或是怀疑我会动摇,那我现在无话可说!我们已经耽误了时间,多耽误一刻,特训军就可能多死一人!无论什么话,等打完了仗再说!”猛然抽上一鞭,催马向前。
卫清平鞭马紧跟,两人再未交谈,一直跑到天色深黑,马儿也喘息起来。李越勒马停下:“让马休息一下再跑。”
这正是一片稀疏的林子,星光散散地透进来,隐约能看见面目。李越觉得清平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依恋,心不由软了:“清平——”
清平低低的嗯了一声,靠近过来。李越抱住他肩头:“相信我,不会负你!”
清平把脸埋在他颈侧,良久,李越觉得有点凉凉的东西沾到皮肤上,直钻到心里去。清平紧紧回抱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李越看看天色,道:“马也该休息过来了,该上路了。”
清平如同大梦方醒,走到自己的马前,摘下水囊:“殿下先喝口水吧,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李越接过来灌了两口,皮囊里的水,放了一天,带着浓重的皮革味道,有些怪异。李越翻身上马:“加紧些!”只说了三个字,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树木微微有些晃动,再一定神,才发现不是树木晃动而是他自己的身体在微晃。心里一紧,他握紧马鞍,缓缓回头看向清平:“水里有什么?”
清平离他远远的倚马而立,平静地回答:“一点迷药而已。”
这一“点”迷药的效力不小,李越片刻之间已经觉得头昏昏沉沉了起来,眼皮重得像有铅块在拉着:“你,原来你……”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他从马背上滑落下来,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