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争执(1 / 1)

俞通海一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随从杜仲立刻警醒。

杜仲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俞通海抬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其他人,道:“不用跟着,我到院子里走走。”

杜仲垂首应是,俞通海越过他走向庭院。

庭院里一株亭亭如盖的柿子树,即便是夜里也瞧得出枝繁叶茂。若细细瞧,会注意到枝叶间挂着累累果子,今年秋天必定又能收获一树红澄澄的柿子。

俞通海缓步行至树下,手掌抚上树干,长叹一气。

半晌,他低低道:“婉儿,我无颜见你。”

婉儿是俞通海的亡妻顾氏的乳名,这株柿子树也是顾氏嫁给他那一年种下的。二十多年过去,柿子树长得越来越粗壮,结的果子越来越美味,可伊人早已不再。

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俞通海觉得十分对不起亡妻。

婉儿临终之前交待他照顾好两个孩子,他却似乎怎么都做不到了。

俞景行身体不好,这一直是俞通海的一块心病。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他派人出去遍请大夫到邺京来,耗费无数银钱,依旧无大用,儿子的身体始终时好时坏。

大婚前后那一段时间尤其不好。

小半个月下不了床,上吐下泻,请来的大夫个个都摇头叹气。

全仗行哥儿坚强,一日一日,到底挺过来了。

虽则如此,俞通海心里头明明白白,儿子的身体越发糟糕,不是吉兆。

原本担心这状况要吓着行哥儿媳妇,未想对象年纪小,行事还算稳重,不曾流露出什么不满意来。小夫妻能好好的便是最好了,只是多少委屈这孩子……

月凉如水,月光倾泻一地。

俞通海念着亡妻、想着儿子的身体情况,一直在柿子树下待到后半夜。

宋嘉月从俞景行口中得知,张神医虽然说没有把握,但是愿意一试,让他每日都过去。这件事俞通海也知道,自然不会反对,并且说要当面和张神医道谢。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嫌整日待在府里憋闷无聊的宋嘉月,自告奋勇表示要每天接送俞景行。本以为须得费一番口舌,不想俞景行爽快答应下来。

宋嘉月十分高兴。

这么一来,她平常出门可以不用特地去和谁请示了。

翌日。

用过早饭以后,仆从备下马车,宋嘉月陪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

俞景行每天需要在这待至少三个时辰的时间,宋嘉月便没有留下。她吩咐丫鬟仆从将从侯府带来的东西一攒盒一攒盒、一箱子一箱子搬进去,略坐了一会便离开。

那些大部分都是带给张神医的礼物,少部分则是俞景行的东西。

他会在这里待大半个白天,所以必须多做些准备,免得要用的时候却没有。

从张神医这里出来之后,宋嘉月自己去长街逛了逛。

她到书肆挑几本书,又买上一些纸墨笔砚,顺便也买了些糕点零嘴之类的。

回到侯府,她刚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会儿正巧在垂花门外,瞧着是预备出门的俞景荣和俞舒宁两兄妹。俞景荣笑着喊一声“大嫂”,俞舒宁开口仍不情不愿。

宋嘉月没有计较。

她笑着客客气气和俞景荣寒暄两句,拿了些糕点零嘴给他们。

一袋松子糖、一袋糖炒栗子、一袋牛舌饼、一袋桃酥、四串糖葫芦……

俞舒宁的丫鬟不得不抱了满手。

俞景荣含笑和她道谢。

片刻之后,宋嘉月和他们两兄妹分开,回寿康院去。

俞舒宁不喜欢宋嘉月这个大嫂,她从来不掩饰,因而府中不少人知道,更不提宋嘉月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在这其中,尤其以丫鬟秋月最为她抱不平。

“二小姐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小姐,一点都不客气……”秋月小声嘀咕着,“小姐从来没有对她不好过,她却这个样子,明明是侯府小姐呢。”

转过月洞门,看秋月一脸愤愤不平,宋嘉月将一串糖葫芦塞到她手中,随即自顾自坐到罗汉床上:“于我又无什么大碍,何必计较?”

“姑嫂关系若不好,终究不是和气的样子。”

夏露替宋嘉月倒杯茶递到她手边,“只是奴婢也不明白二小姐为何如此。”

哪怕不喜欢,碍着是自己大嫂,至少表面上不该装得客客气气么?

他们小姐才进门几天,二小姐竟连样子都懒得装……

“你们觉得二小姐喜欢少爷吗?”

宋嘉月慢慢喝一口茶,漫不经心问身边两个丫鬟。

秋月和夏露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回过味来。

宋嘉月继续说:“她不喜欢的是她大哥,我无非是池鱼之殃。”

哪怕她特地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俞舒宁又如何?

这个人照样不可能喜欢她。

“所以,随她去吧,你们往后也不要再说这些了。”

宋嘉月叮嘱一句,转而道,“好了,先把我买的书册子、零嘴拿过来吧。”

今日天气晴朗。

庭院里的一丛栀子花沐浴在阳光下,嫩白花朵被镀上一层金色光芒。

宋嘉月坐在轩窗下的罗汉床上,偏头便将庭院景色尽收眼底。她抱着一本话本,低头一面看书,一面吃从外头买回来的零嘴,无人打扰,很是快活。

垂花门外,和宋嘉月告别的俞景荣和俞舒宁坐进马车里。

昨天俞舒宁央俞景荣带她出门逛铺子,他今天正好得闲,便答应了妹妹。

俞舒宁对待俞景行、宋嘉月到底是什么态度,俞景荣一直看在眼里。往日里他提醒、劝解过妹妹许多次,今日发现她依然是这个样子,不得不旧话重提。

“舒宁,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大嫂?”

俞景荣和妹妹讲道理,“你可以不喜欢大嫂,但你不能这样给大嫂脸色看。”

“我之前也同你说过许多次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们的大嫂。你虽为侯府小姐,亦不可任性妄为。大嫂大度,不同你计较,他日若你在外面得罪了别人呢?”

俞舒宁不耐烦:“我能在外面得罪谁?”

“何况我有爹、娘、哥哥撑腰,我才不在意那些个人!”

“是,你现在是侯府小姐,许多人看你脸色,哪怕你脾气不好,别人多半也会选择忍让、息事宁人。可是舒宁你有没有认认真真想过,人这一辈子,变数很多,万一哪一日我们都不能给你撑腰,你只能靠自己了呢?你要怎么办?”

“为什么会不能给我撑腰?”

俞舒宁皱眉,一时之间只想到一种可能性。

世子之位是大哥的,那么父亲去世之后,大哥会成为侯爷。大哥除了对爹爹态度好些,对母亲、二哥、她都冷淡,是不是等将来他成了侯爷,不会让他们好过?

舅母从前说的话恐怕不假。

只有二哥成为世子,他们才能真的过上安生日子。

俞景荣不知俞舒宁此时心中所想,只说:“我是在假设这种可能性。”

俞舒宁撇撇嘴:“那二哥当世子不就好了?”

俞景荣闻言一愣,脸色骤变。

没有注意到这些的俞舒宁犹自在说:“反正我看大哥那身子也撑不了几天。”

话音落下,对上俞景荣满是怒意的一双眼,俞舒宁吓了吓。俞景荣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没有控制力道,她手腕生疼,听见二哥在逼问:“谁教给你的这些话?”

“说!”

俞景荣呵斥,“是你身边的哪个丫鬟还是哪个婆子?!”

俞舒宁从未见俞景荣这样发过火,心里有些害怕,却避而不答。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臂:“二哥你抓疼我了……”

“回答我,谁教你的这些?!”

俞景荣不松手,反而力气重了几分,“你若不说,我今日便只罚你一个。”

“没谁教我,反正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俞舒宁疼得泪花闪闪,“二哥你松手!快松手!”

俞景荣阴沉沉的一张脸盯着她。

他们这会儿尚未离府,半晌,俞景荣把俞舒宁拽下马车。

拈一粒松子糖进嘴,吃得唇齿香甜的宋嘉月话本正看得起劲时,徐嬷嬷脚步匆匆进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府里头出事了。”

宋嘉月微怔。

徐嬷嬷继续解释说:“二少爷把二小姐给打了。”

俞景荣打俞舒宁?

宋嘉月疑惑:“怎么回事?”

“不知道……”徐嬷嬷摇摇头,“侯爷不在府里,侯夫人也出门上香去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紫杏跑到寿康院来求小姐过去救救二小姐……”

宋嘉月合上书册子,从罗汉床上下来。

“去看看。”

若侯爷或者侯夫人在府里,这些事确实轮不到她来管。

可是他们都不在,俞舒宁丫鬟都来了,她便不能够装不知道,不闻不问。

路上问过丫鬟紫杏发生了什么事,紫杏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晓得俞景荣和俞舒宁两个人原本要出门,却在马车里发生争执,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出去,丫鬟随从都是跟着的。

马车那种隔音效果,发生争执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只能是不方便说给她听或者不想说给她听。

宋嘉月心里明白这一点,未一再追问,跟着紫杏过去俞景荣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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