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一个晴天。
寇秋隔着窗户向外看了眼,几处房屋早已经打开了门,里面的居民大多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门口,一面手上忙着什么一面闲谈着,女人的脚旁摆着菜盆,男人则早早就准备好了上山的工具,三三两两聚集到一处,向着茂密的山林走去。
寇秋也在昨天从村长口中听说了,这个村落位置偏远,只能靠着卖点山上的药材赚点钱,倒也勉强算得上自给自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不过是个寻常的村子。它甚至有些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隐藏在鲜有人至之地,却能怡然自乐。
寇秋看了一会儿,把窗帘拉了下去。
——怡然自乐。
这四个字不仅没能使他心中的怀疑减轻,反而让这怀疑越来越重了。
这会儿天色尚早,系统也慢慢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疑神疑鬼地抽动着鼻子,忽然说:【我怎么闻到了那个小蠢货的气息?】
寇秋:【你有鼻子?】
还有,【什么叫小蠢货?】
系统压根儿不理他,它借着寇秋的眼睛望见了桌面上还残留着的一小滩晶亮的水渍,顿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愤怒油然而生:【你!你居然趁着我睡着的时候陪他玩儿?!】
寇老干部:
不是,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逮住了老公出轨的老婆?
而他一个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要扮演渣男的角色?
系统伤心的不得了,控诉:【难道我不是应该是你唯一的小可爱吗?你忘了之前是谁陪你看花看月亮看星星,陪你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吗?】
寇秋:
他只好说:【是你?】
系统哼了声,觉得心里安慰了点,只是还有点委屈。它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小声说:【那现在,它是不是也变成你的小可爱了?】
——我是不是就不再是唯一的那个了?
它这句话并没说出来,可语气却把它暴露的一点不剩。自它闹脾气以来,寇老干部终于懂得了它梗着的那根刺。
【怎么会呢?】寇老干部说,【你是最可爱的那个。】
系统小小地哼了声,又确认:【我比它还可爱?】
寇秋点点头。
系统这下彻底心满意足了,控制不住地心里头直泛喜悦泡泡,半天才憋出来句:【算你有眼光。】
“医生!”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骚动,许多村民都扔下了手头正在干的活,喜气洋洋迎上前去,“哎呀,医生回来了”
寇秋蹙了蹙眉,没有打开门,只是透过窗缝,顺着村民们看的方向望去。
被村民簇拥着的是一个青年。他的眼是正宗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看人时总是透着股深情款款却又不怎么正经的味道,此刻手中拎着个大的药箱,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无数迎接他的人脸上都泛着光彩,无论老人还是儿童全都挂着满脸的笑。
“哎,”村长也慢慢从家中走了出来,道,“段泽,你回来啦。”
青年勾起唇角,短暂地笑了笑。
“是,”他说,“村长。”
村长咳了声,又问:“东西找到了?”
青年晃了晃手臂,示意了下手中的药箱。
“那就好,”村长说,拖着步子重新往回走,“你跟着我过来吧。”
寇秋感觉到村长的目光在他的窗子上过了下,像刀子一样锋利。
“醒了?”有人低声问。
“刚才倒是拉开窗帘了,这会儿又关上了,好像又回去睡了”另一个声音回答,紧接着一切又重新陷入沉默。寇秋再从窗缝看去,只能看见渐渐散去的人群,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一人一系统均沉默无言。
半晌后,系统才道:【他们在监视你。】
寇秋勉强笑了笑,但两人的心却都高高提了起来。陌生的、基本无外人进入的村落,甚至连当地政府也没有记录的地方,还有着多种多样的奇怪传说和禁忌分明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抓不住。
系统默然许久,才宽慰道:【没事儿,我们来这儿只是虐渣攻的,不是真来破案的。】
寇秋说:【你真是问了个好问题。那么渣攻呢?】
到现在为止出现了么?
【出现了啊,】系统说,【就是刚刚那个医生。】
寇秋:
寇秋:
【不是,】他难以置信地说,【这个渣攻,原身根本就不认识?】
那要从何虐起?
系统无辜地学着水娃给他卖了个萌,【嘿咻,人家也不知道呢嘿咻!】
寇老干部:
他是真不忍心打击自己的崽。
但是说实话,这样真是一点也不萌。
明明配着水娃那张小脸说出来就是可爱的,可听见系统这一口机械音在那儿嘿咻,他这个从来不崇尚暴力的接班人怎么就那么想上手打人呢!
到中午时候,村长把青年介绍给了寇秋认识。
“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段泽,”他简短地说,“之前有事外出了,一直不在村里。”
段泽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寇秋脸上,直到村长的话音落了,这才噙着笑,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段泽。”
“白元青。”
“白大师,”段泽手上的力气隐隐增大了点,若有若无地倾了倾身子,“原本听村长说时,我还以为是一件上了年纪的人呢”
他哑声笑了下,语气也含了点说不出的意味,“没想到,这么年轻。”
寇秋感觉到自己手背被他不轻不重摸了一把。
他愣了愣,看向对方,就看见段泽冲他飞了个眼神。
寇老干部难以置信道,【他这是妄图靠姿色来打动我吗?】
想要动摇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
系统崽子诚实地戳破,【我看他只是想撩你吧。】
毕竟白大师这具身子,也算是没吃过什么苦长大的。皮肤白皙不说,身形也是较为清瘦的,穿着道士那种宽宽大大的衣服时袖口晃荡荡,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段泽在村中长大,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外人,对着的都是那几十张熟悉的脸,如今乍然看见了个好看又陌生的便动了心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段泽一直握着他的手,寇秋挣脱了几下也没挣开,只好直接道:“这位同志,可以松手了吧?”
村长的目光也投射过来,青年这才挂着笑,慢慢把手松开了。
“我和白大师一见如故,”他说,“希望白大师不要介意。”
寇秋:“”
不好意思,我只和同样身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战友一见如故。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村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隔着窗户向外头看去,惊疑不定道:“要下雨了?”
段泽的脸上也没了笑,沉声道:“今天不该下雨的。”
可他们抬头看去时,天上的乌云分明已经沉沉聚了起来,天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昏暗下去,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的味道,隐隐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寇秋动了动鼻子,这味道和昨晚梦中的有些相似。
“还有人在山上,”村长匆匆出了房门,通知大家不要再出门,“都乖乖回到自己屋里等着!”
寇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惶恐。那样的情绪就像此时潮湿的水汽,是飞速蔓延开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村民都奔逃着躲进房子里去,关紧了房门,拉上了窗。
“怎么了?”寇秋问,“下雨了,会发生什么?”
段医生就在他旁边抱着臂,斜斜靠着房门,神情似是有些麻木。他的眼睛望着远方,道:“淋雨了可能就得变成和那八个人一样的死人了。”
他短暂地笑了声,又回过头来看寇秋。
“白大师,”他说,“你看,这马上就下雨了,我的家在村子另一头呢,恐怕过去就不方便了。”
寇秋:“所以?”
“所以,”他挂着的笑里带着点别的意味,“你看,我能不能在你这儿避避雨?”
轰的一声,又是一道惊雷响起了。雪白的闪电把天幕撕裂开来,像是只饱含怒气的大手,风也随之回旋着,号叫着,杜泽靠在门边,猝不及防便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
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呸呸地吐着:“什么鬼玩意儿!”
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段泽慌忙后退一步,匆匆把门关上了。他狐疑地看着天,又扭过头来看看寇秋,试探着说:“我能不能在你床上睡会儿?”
雷声果然又响了起来,风刮得愈发猛烈,砰砰敲动着窗子。
系统算是看出来了。
这渣攻一撩自己宿主,天上就开始电闪雷鸣了,段泽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手指摩挲了下下巴,含笑道:“有意思。”
外面已经下了雨,寇秋便不好再赶人走。他起身去关窗,段泽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了句:“白大师的腰真细,我一条胳膊好像就能环过来了。”
雷不劈了,系统觉得负责管雷的那个家伙恐怕已经被气晕了。
段泽还在试图攀谈:“白大师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寇老干部说:“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段泽:“”
什么?
他似是有点怔神,半天后才道:“没想到白大师这行的,平时也这么看重学习。”
他唇角挑了挑,低声问:“那大师天天学习,就不会觉得寂寞吗?”
这话中的意味已经不再是暗示了,分明便是明晃晃地撩骚。段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个大师白生生的脸,顿了顿,引诱的意味更重了点。
“要是寂寞的话,我可以多来陪陪大师的。”
可正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会儿压根没接收到他的暗示。
“不寂寞,”他认真地说,“学习怎么会让人觉得寂寞呢?”
学习!这分明是一项可以丰富人类精神生活的伟大活动!
他干脆坐直了点,这么多天压抑着的老干部本能彻底释放出来了,开始上课,“古人便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无论从事哪行哪页,学习都是必不可少的,要活到老,学到老,马克思也说”
懵逼的段泽:“”
不是,你们这种帮人看风水的大师也要讲究学习吗?还学习马克思??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寇老干部的葵花小课堂一开课就有点收不回去,从国家的科技发展一直讲到现代化农业,讲到外头的风雨声都歇了,这才意犹未尽停了下来,道:“哎呀,几点了?”
“”段泽木讷地说,“三点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大师都是这么能说的么?
离开的时候,段泽的腿有点儿打飘,世界观都仿佛被颠覆了。等他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的家,没有了。
——被淹了。
原先是房子的地方,如今变为了狼藉一片,就像是刚才那阵雨专门逮着他家上头那一块地方淹似的。房门大开,里面不少东西都晃晃悠悠随着水流冲了出来,旁边的小孩离得远点,嘻嘻哈哈地笑着,跟看展览似的。
段泽这会儿彻底笑不出来了。
寇秋在下午时画了符,贴到了井口。一如昨天,他刚将符咒贴上去,便能明显感觉到底下的东西安静了不少。村长在一边念叨着感谢,寇秋站在井口边望了望,什么也没有看见。
“别靠那么近,”村长瞧见他的动作,立刻将人拉过来,虎着脸,“大师,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里面真的有凶兽!”
寇秋问:“这么说,被关进去的那条蛟龙之前作了不少恶?”
“何止作恶!”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前面,将祠堂后头的帘子也拉开给寇秋看。后面的东西乍一入眼,系统被吓了一跳。
那也是一幅壁画,只是通体几乎都是近乎血色的朱砂画成的,阴郁的气息浓烈的几乎能扑到看画人的脸上来。寇秋凑上前一步,更认真地打量着。
画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爪下全是绽开的鲜血。嶙峋的白骨散落了一地,背后是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村庄。
寇秋看了会儿,问:“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和妖兽说什么为什么?”村长望了他一眼,倒像是在看着个活生生的笑话似的,“妖兽!生来的天性便是要吃人的,不灭了它——”
他打了个哆嗦,语气也重了些,“那它便迟早要灭了我们。”
寇秋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系统崽子问:【阿爸,你是怎么想的?】
寇秋的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只是还无法确定。
他在住所的门口碰到了对面人家的孩子,那孩子蹲在地上,正拿根小棍认真地画着什么。这些天来,寇秋其实并没有机会和村里人攀谈,他蹲下身来,看了眼小朋友的画,这才问:“小朋友,你几岁了?”
模样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口说:“我十二了。”
说完之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又改了口,“我六岁了。”
那种不对的感觉愈发浓郁了。
这一晚,系统信誓旦旦说自己不准备睡觉了,一定要等到那个水娃来。
寇老干部如今一听到这个话题便觉得肝疼,忧愁的仿佛一个一胎和二胎有矛盾的老父亲。
他说:【阿崽,其实小水它也挺好的。】
系统幽幽地说:【是吗,好的你都叫它小水了?】
发现自己多说多错的老干部闭了嘴。
【你睡你的,】系统摩拳擦掌,【我非等到它过来不可!】
它掏出了自己的学习用书,俨然是一副准备正面刚的架势。寇秋拿它没辙,只好自己先睡了。
睡之前,他顿了顿,又从包中翻出了一条干净的底裤。想了想,又抽出来了一条,有备无患。
这一夜的梦稍稍变了变,他像是坐在什么能飞的生物的背上,能碰触到被下面的软绵绵的云层。
他们一路向上,天色越来越淡,云一点点变得稀薄。风呼啦啦地吹着,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贯彻胸内,让人禁不住想放声大喊。
“坐稳了。”
他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对他说。
紧接着,路线骤然下跌,直直地向着海平面冲去——坠落感让寇秋抓紧了一对坚硬的东西,像是角。
他们一起坠入了沉沉的深海。
水流奔涌而来,浪花也探出了手,温柔地摩挲着,轻柔的像是唇边不小心溢出来的一声呢喃。寇秋微微张开嘴,看到了自己吐出的几个泡泡,它们慢慢地、晃悠悠地漂浮向了海面。
“等等等!”
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努力伸出手,抓住这分明在流动着的水,“等等,起码让我知道你是谁——”
水声停歇了。他鼻间嗅到熟悉的湿润气息,有什么人伸出手,轻柔地覆上了他的眼。
“乖孩子,”之前的声音像是含了点愉悦,轻声道,“你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寇秋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张开了嘴,声音都是艰涩的。
“蛟龙?”
“下次见面,”那个声音道,“就不要这样叫我了。”
寇秋:“那我该叫你什么?”
蛟龙顿了顿,随即很是认真地提出了建议,“娃他爸?”
寇秋:“”
什么?
水流重新缓缓流动,腰和腿都像是被细细的水流锁住了,一点点将他拖进能诱-惑人的巢穴中去。天翻地覆之中,寇秋隐隐看到了一抹和这湛蓝的水色截然不同的颜色。
像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醒来后的寇秋陷入了迷之沉默,半晌后才问他的崽:【你觉得,蛟龙应该有几个那个?】
系统不解,【那个是哪个?】
寇老干部只好挑明了,【生-殖器官。】
【这玩意儿还能批发呢?】系统彻底惊悚了,【难道还能人手一把么?】
寇秋艰难地说:【我感觉,好像是两个。】
一人一系统陷入了双双沉默。半晌后,系统颤着它的小嗓子问:【你说的感觉是我以为的感觉吗?】
寇老干部伸手捂住了脸。
系统彻底震惊了。
【事实上,】寇秋说,【我一直觉得,蛟龙就是卓老师,也是将军,是小霁】
【可你甚至都没实际见过他!】系统目瞪口呆,【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总不会是靠在那方面的能力感觉出来的吧?】
寇秋不说话了。系统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阿爸,你还是说话吧,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害怕。】
之前那个在这一方面宛如一张白纸的寇老干部到底哪儿去了?!!
【话说回来,】系统说,【今天怎么不见小崽子过来了?】
它的心里幸灾乐祸地盘算着,说不定就是因为今天上午太阳太好,给晒蒸发了呢!
可就在这时,窗户那里传来了瑟瑟的响动。寇秋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极为眼熟的小水人撅着屁股费劲儿地爬上来了,寇秋今天给它留了门,没有完全关上窗户,它就顺着窗台往桌子上跳,又欢欢喜喜跳到床上来。
“爸爸!”它快活地喊着,“爸爸!”
系统瘪了瘪嘴,还没来得及嘲讽点什么,却看见又一个眼熟的肥肥的水屁股挤进了窗台。
等等。
第二个水娃爬进来了,以同样的架势跳到了床上开始喊爸爸。
寇秋有点儿愣。
“不是这”
第三个水娃爬进来了,寇秋彻底目瞪口呆。
紧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巴掌大的水娃在他床上蹦蹦跳,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扑,宛如来到了认亲大会。
“爸爸!爸爸!”
系统头晕目眩,在一堆水娃的包围下简直恨不能直接一头撞死,悲愤地对着自己同样反应不过来的宿主吼:【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超生了这么多!!】
寇秋:“”
我不是,我没有!
他手上站着一堆小水娃,心里只有四个大字。
苍了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