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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颗人形安眠药(一)(1 / 1)

他有点沉迷了,绷着严肃的表情摸了一下又一下。夏新霁仰着脸任由他摸,那情态更像是被主人撸着浑身毛的白兔子了。

一直摸到裁判吹集合哨,寇老干部才终于回过味来,慢慢收回手:“”

果然,身旁的学生都在若有若无朝着这边瞟,眼神中写满了赤-裸-裸的八卦和探究。

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真是影响校容。寇秋打定主意,可当夏新霁低声嘟囔着要他再摸摸头时,他挣扎再三,还是情不自禁放上了自己的手。

摸了几下之后,白兔子兴高采烈地蹦走了,剩下寇秋绝望地对他另一个崽说:【崽,我对我自己很失望。】

系统幽幽地说:【你的崽对你更失望】

不,是绝望。

它要是真的有眼,现在恐怕早就瞎了。

是的,没错,闪瞎的。

兴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来为自己加油,夏新霁全程的状态都很好。他奔跑在田径场上,额角亮晶晶的汗水蜿蜒渗入领口,整个人被这太阳映射的熠熠生辉,蓬勃的青春的热气蒸腾出来,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在发着光。寇秋坐在高处认真地看着他,慢慢便从那白花花的阳光中看到了眩目的金色碎片,紧接着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他勉强支住身体,半转过身体,避开田径场上的夏新霁,朝纸上吐了一口。

他盯着那纸上渲染开来的血色看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将纸揉成团,整个儿隔空投进了垃圾桶里。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系统说:【这只是任务,你早该知道。】

寇秋的确知道。

他是老手,不是毫无经验的初次经历者;在这之前,他从未沉沦在过任何世界,真实和虚拟便如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

可这一次,他却罕见地看不清了。

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寇秋在之后调查过杜和泽的情况,陈婷婷的父母发现了他骗婚的事实,并因此勃然大怒,竭尽所能打击杜家。原本便已是风雨飘摇的杜家不仅没有迎来助力,反而更经受了一场雷暴,愈发奄奄一息,杜和泽的生活也由此降到了谷底。

没钱,没权,没地位。

这对从小便有夏清然保驾护航的杜和泽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这一回,寇秋诡异地真心希望他过的好些——哪怕只是将这任务进度再往回缩上一点也好。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杜和泽的人生一路向着崩盘的方向狂奔而去。

寇秋的任务进度涨到九十点时,是一个夜晚。

他本来睡在床的内侧,小孩的手臂牢牢锁着他的腰,靠着他的头睡得香甜;可喉头间突然一阵腥甜,寇秋尽量轻手轻脚地起身,跨过仍然闭着眼的夏新霁,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踉跄奔去。

他一下子扑在马桶前,手指死死捂着嘴,拼命地吞咽着唾沫忍耐着。

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身后忽然传来小孩迷迷糊糊的声音:“哥?”

夏新霁像是被惊醒了,还揉着眼,踢踏着拖鞋跟在后头进来,“哥,你肚子不舒服么?”

寇秋想要回答,可他嘴中满是带着铁锈味的血沫,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夏新霁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哥?”

他走上前,映入眼帘的全是刺眼的红色。

血,都是血。滴滴答答的血从寇秋的指缝间溢出,将白色的地板滴出了无数朵艳丽的红花。夏新霁的头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他甚至无法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拿手去替寇秋捂着,可纵使是他们两只手叠在一起,也仍旧捂不住,那血依然向下蜿蜒着——小孩白皙漂亮的手背染红了一片,他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似的,只怔怔盯着寇秋的嘴。

夏新霁的嘴唇开始哆嗦。

“哥,”他低低地喊,“哥”

夏新霁这一夜都没有再睡,睁着眼直到天明。寇秋闭着眼被他环在怀里,整整听了一晚他不安的心跳。

像是鼓点。

寇秋这样想着,勉强压抑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

第二天一早,医生便被叫到了房间里,只是他们检查了之后,个个都大惊失色。寇秋靠在床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外小孩摔碎什么东西的声音。

半晌之后,夏新霁重新走进来,神色疲惫。可对上他的眼睛,他还是弯弯眉眼,笑了笑。

“一群庸医”小孩嘟囔着说,把头埋进夏新霁肩膀,“都是坏人都是骗子。”

他亲自上手,一下子将寇秋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走,哥,”他轻声说,“我们去找真正的医生看。”

寇秋没有作声,只是摸着小孩的头发。

系统幽幽道:【无论检查多少次,只会是相同的结果,你知道的。】

可夏新霁明显不相信,他直接办了休学手续,带着寇秋跑遍了海内外出名的医院。每一次检查结果出来,他都要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外头抽烟许久,一直抽到两只眼睛都熬得通红。

“别抽了,”寇秋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按住他的手,“别抽了!你真想把自己抽死不成!”

他还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可世界意志的限制不允许他说出实情,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伸出双臂抱住夏新霁而已。

小孩在他的怀抱里不动了。

他的烟僵在手指间,半晌之后,他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靠了过来,声音里带了哽咽的哭音。

“哥”

“哥哥!哥!!!”

这声音一点点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受伤的野兽费尽最后力气的一点泣血低鸣,走廊上的病人都不由得侧目。寇秋看过他哭许多次,可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他不由得也喉头一酸,摸了摸小孩的头。

“没事的,”他语气轻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

连寇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波了多少次。

他的眩晕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有时甚至一昏睡便是三四天,醒来时往往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新的医院。夏新霁在一旁握着他的手,像是在把玩什么宝物,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已经醒了。他反复捏揉着这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指尖,眼睫颤了颤,忽然间滴下一滴圆润的水珠儿。

触感温热。

小孩像是怕被他察觉什么,小心翼翼抬头打量了下他,随即才慢慢低下头,含住指尖,将那颗水珠吮去了。

第二天寇秋再醒来时,他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昨天那滴泪都不过是寇秋做的一个梦。

“哥,”他跃跃欲试道,“咱们去拜佛吧?”

寇秋:“”

他不得不提醒小孩,“我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并且是个公务员。”

我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去嘛去嘛,”小孩干脆把头埋过来撒娇,“就去一次”

寇秋的心猛地一软。

半晌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佛寺又在山上,因此不得不坐缆车上去。夏新霁将他送到山顶,让随行的几个家庭医生照顾,自己却又说忘了什么转身下了山,许久也没有上来。

寇秋坐在亭子中等,隐隐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日上午头,山上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寇秋干脆站起身朝山下张望,隐约听到几个游客提了一嘴:“你看见没?”

“看见了,这年头还有这样磕头上山的,真是活久见。”

“怎么还有人信这个?”

“看着那小伙子长的也挺精神的”

寇秋一怔,紧接着心头也跟着一颤。

他转身便要下山,却被几个医生拦住了:“夏先生,您不能下去您再等等,您弟弟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上来了”

寇秋转过头,望着他们的眼睛,问:“他在干什么?”

医生们明显都知道,可个个目光躲闪,谁也不回答他的话。

“你说啊!”寇秋终于爆发了,“他在干什么?!!”

他踮起了脚尖向下看,看了许久,终于在那台阶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夏新霁跪伏在台阶上,一步一拜,一路磕上山来。他的姿态如此虔诚,让寇秋只是怔怔地站在这里望着他,便猛地一下子红了眼眶。

等站到他面前时,小孩的膝盖磨破了一大块,额头也是红肿的,都有些渗血,却若无其事上来挽住他的胳膊:“走,哥,进去拜一拜。”

寇秋不动,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哥”夏新霁有些慌了,却还是固执地拉着他,“就进去一下,就一下。”

寇秋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蘸着清水,帮他将额头上的血丝擦干净了。小孩望着他,唇角忽的弯了弯。

庙里供奉的菩萨祛病消灾。寇秋四处望了望,毫不意外地在那一长串点着的长明灯中看见了夏清然的名字。

他被夏新霁拉着,对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像磕了三个头。

下山时,夏新霁信心满满说:“这次一定能治好!”

可他捏着寇秋的手却是冰凉的,没有生出一点温度。

寇秋不是佛教信徒,夏新霁也不是。

然而这一回,夏新霁情愿自己是。

这样,他起码还可以欺骗自己有希望。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试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是一些荒唐的偏方。可是没有用,寇秋的身体还是眼看着一天天衰败下去,像是片枯黄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生机。

日子开始倒数。

【虐渣任务进度——98。】

寇秋不再能下床,可每当他睁开眼,小孩总是就坐在身旁,死死握着他的手。

【虐渣任务进度——99。】

世界逐渐消融崩塌。

寇秋对于离去的时间渐渐有了一种直觉。那一天,他没有再待在家中,而是让夏新霁抱着他,两个人单独去了海边。

大海仍旧是波涛汹涌的,碧透的海水一层层向上翻卷,与他们当年来时别无二致。

夏新霁小心地在他身下垫了软垫,这才将目光投向海水,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当时哥还让我帮忙涂防晒油呢,”他低低说,“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把整个后背都露出来给我”

寇秋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里低低地咳了声。

“不过也多亏那时候,”小孩故作轻松,“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上来便把哥的敏-感带摸的这么透。”

而眼下,他多希望时间倒流。

上天从未眷顾过他,可这一回,他宁愿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上天的一次眷顾——只要一次就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他伸出手,替寇秋抹去了嘴边溢出的血丝。

寇秋闭着眼,声音也是轻轻的,近乎含糊,“小霁?”

夏新霁低低地嗯了声,将他抱得更紧。

“小霁”

【虐渣任务进度——】

灵魂慢慢开始被剥夺。

寇秋咳了声,断断续续说:“我其实,一直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不要那么累,不需要那么多的心机,你——”

“你一直值得被爱的。”

夏新霁用力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的嘴唇上有什么含着血腥味儿的东西碰了下,一触即分。

“我——”

【虐渣任务进度——100。】

“我爱你。”

【即将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夏新霁仍旧坐在沙滩上,死死地握着怀里人的手。天色慢慢暗透,他握着的这只手被海风吹的冰凉,他就把手揣进自己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风刮得更猛烈了,浪潮袭上沙滩。

“哥”夏新霁轻声说,“我错了,我不关你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一动也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夏新霁手指微微颤抖,给自己点上了一枝烟。一点灼亮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跃着,他慢慢吸了口,低声道:“我吸烟了。”

“哥。”

“你真的不来管管我了么?”

他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夏新霁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通红,抱着怀里的人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此时汹涌的大海走去。海水渐渐没过头,就在那窒息的感觉浮上来时,电光火石之间,夏新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他扯动了下嘴角,随即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又哭又笑,如同疯癫,“原来是这样!”

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又是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

夏新霁重新钻出海面来,湿漉漉的唇在怀里人的额头上珍而重之印了印。

“哥,你等着。”

“我来找你了。”

所有的东西都要经过算计才能得到,这是夏新霁在这个世界上学到的第一课。

他的所谓“母亲”当着他的面,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了一瓶酒。亲眼看到的夏新霁捂着自己饿的不行的肚子,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便慢慢踱到巷子口的小卖部,拿老板的婚外情,换来了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而当这个女人最终醉醺醺躺倒在垃圾堆里后,夏新霁开始学着把控人心。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单为了活下去。而生活这两个字,远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没有人想满腹心机步步筹谋,不过都是为了不得已。

他从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是可以免费得到的,尤其是爱。

这个字——甚至连说出来都是让人觉得荒唐的。

直到他遇见了寇秋。

听到了消息的陈婷婷曾来看他,她瞧着夏新霁的脸,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当年那个同学——明明外貌变化并不大,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了。原本的夏新霁在学校中温和又好脾气,然而现在,他的身上都是掩也掩饰不去的锋芒,像是豪猪竖起了自己浑身的刺,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陈婷婷小心翼翼道:“我听说了”

夏新霁脸上却并无过多变化,甚至轻轻笑了两声。

他的精神状态让陈婷婷蹙了蹙眉,却还是道:“你节哀。”

她明明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说自己当年是如何恋慕那个站在校门口的青年,如今又是怎样的觉得内心空荡荡一片——可她望着夏新霁此刻的脸,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

仿佛这样的悲恸在青年的面前,通通是不值一提的。就像蜉蝣跃进大海,朝菌面对千年,渺小到不值一提、无法言说。

夏新霁却说:“你们都不懂。”

他的手反复把玩着自己胸前挂着的骨灰吊坠,在手心里摩挲着。

“他已经从我怀里离开两回了,”夏新霁说,目光沉沉望着远方,“可我跨过了第一回,跟着他来到这儿——我就能跨过第二回,跟着他去下一个地方。”

“反正——”

他低低笑了声,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簇暗沉的火。

“他永远也不能摆脱我。”

陈婷婷听的心神一颤,竟然从这里头听出些不详的意味来。她犹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老同学,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夏新霁却毫无所觉,他窝在沙发中,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像是尊石头刻出来的雕像。只有一双手仍旧活动着,来回摩挲着手里的吊坠,动作带上了几分狠意。

“等我找到他,”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一字一顿道,“我干-死他。”

陈婷婷猛地战栗了下。

她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话是真的。

在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夏新霁。夏家公司被交给了别人把控,夏新霁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静悄悄再没有一点动静。直到陈婷婷后来嫁人生子,她才从一个同学口中听说,夏新霁跳海自杀了。

“他眼睛眨都没眨,就走进了海里,”同学咂舌,“旁边有老渔民想救他,可他连手都不肯伸,拉也拉不上来,打定了主意”

“作孽哦”

陈婷婷勉强笑了笑,当时没有说话,可当自己回到卧室中时,眼泪一下子便滴下来了。

她真的不懂这种感情,也许能被称之为爱吧。

我活过一次,活在看见你的日子里。

我死过一次,死在想起你的每一天。

寇秋醒来时,已经在一辆摇摇晃晃行驶着的车上。车上载着的人不少,挤满了这个并不大的空间,像是沙丁鱼罐头。有几个矮小瘦弱的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避开旁边的人。

而寇秋自己,就是这矮小瘦弱的人中间的一员。

他还未搞清楚状况,只能飞快地用余光环视了一眼四周——每个人的脸色都惨淡而灰败,只有几个肌肉虬结的抱着双臂,面色沉重。而在这一群各色头发瞳孔的人中,寇秋是唯一的一个黑发黑瞳。

只有一个皮肤苍白的金发青年和他对上了目光,随即像是被毒蛇咬了口,又飞快地将目光收回来了。

【阿崽。】寇秋在心里唤了声。

系统立刻出现了:【阿爹!】

【这是在哪儿?】

系统说:【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

寇秋:

所以,他上一回不是党员,这一回干脆是罪犯了吗?

说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呢?说好的五讲四美好青年呢??

寇秋平复下心情,问:【我犯了什么罪?】

要是什么大罪,他就干脆点自杀,为民除害算了。自杀前再留封写满悔恨的遗书,说不定还能感召几个人,带领他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理。

系统奇怪地说:【你没犯罪啊。】

寇秋的心神松了一半。

【你只是替渣攻顶罪,】系统把话补充完,【然后渣攻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你走一半就死在去流放地的路上了。】

寇秋:

他在胸口的小标牌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名字,朝歌。古时商朝国都的名字,听起来绮丽而颓靡,完全没有共产主义建设者的简朴朴素,一点都不符合寇秋的审美。而他目前所处的国家,则是这星球上最大的奥朗帝国,国力强盛,疆域辽阔。只是南面与另一帝国接壤,双方始终战争不断,已是几百年的宿仇。战乱不断再加上朝政不稳,国家早已大不如前。

寇秋所乘坐的车行驶了一下午,才有个管理者模样的人踏上来,漫不经心看了一圈。

车中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紧张地等待着他宣判命运。

“没用了,”那位管理者看完之后,慢吞吞说,“——扔去七区吧。”

在听到七区这两字时,金发青年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下,最后竟像是被人从天灵盖抽走了灵魂,跪坐在地,崩溃大哭起来。车上的其他人虽然没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可个个的眼神也是空洞而绝望的,近乎麻木地盯着空中的某个小点,像是要从中间盯出一朵花。

原身甚至都没有挺进七区,早在经过六区的时候便因病而亡;寇秋对于七区的了解,只有资料中短短的一行字。

【这是这个星球上所有丑恶的卸妆舞台。】

路途很远,寇秋拿自己手里一瓶干净的水做交换,这才从车上一位老人的嘴里探听到了点七区的消息。

“说起来都是作孽,”老人颤巍巍说,“那原本不过是个流放地”

这一片广袤的区域处于帝国领域的边缘,荒凉的只剩下看不见边缘的沙漠。没有物质,没有水源,与其说是流放地,不如说是大自然亲自划出来的一块屠宰场。帝国中罪大恶极的囚犯往往被直接送往此地,随后屏障打开,车开走,任由他们在其中为了生存而相互屠杀。

九百年来,这块土地下埋了多少的森森白骨,早已没有人能数的清了。

可若仅仅是这样,七区还不至于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极恶之地;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几年前,为帝国出战的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被皇家仇妒,在其与敌国的决一死战之时,没有收到任何军需补给。甚至在军队牺牲大半拼死赢回胜利后,惊慌的皇帝为防止自己的计划暴露,以军中有间谍的名义将整整两千三百名沐血的士兵扔进了必死的七区,直接冷酷地为这群重伤的人宣判了死刑。

谁也不知道这群士兵究竟在里面经历了些什么。但是他们活了下来,甚至在将军的领导下挖掘出了水源,开垦了地,硬生生从这荒漠上为自己博取了生存的空间。

可他们也不太像人了。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挣脱开这层皮囊后的、对帝国怀着刻骨仇恨的狰狞的兽。

“不知道七区和帝国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老人咽了口唾沫,“但无论如何,他们那样的手段——一定是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的。”

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地在近一个月的奔波后露出了其面目。护送的人并没有过屏障,七区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开了电门,随即的犯人们下了车,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前走。走进门前,寇秋还能听到身后护送者冷声的嘲笑。

“等着死吧,”他朝地上唾了口,“渣滓们。”

寇秋被挤得猛地踉跄了步,却忽然听到耳畔一阵轻轻的风声,像是什么东西转眼分开了——他骤然回头,听到了护送者声嘶力竭的痛呼声,这才意识到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护送者不知何时已经断了双脚,拖着血淋淋的断足瘫软在地。

七区的人收起了手中的刀,慢慢勾起一个笑。

“渣滓?”

他轻轻地重复了最后那两个字。

人群中寂然无声,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望着这骤然发生的一幕,像是一群被死死扼住了喉咙的公鸡。在这样的凝视下,方才出手斩断双足的人摸了摸刀上的血珠儿,不紧不慢地说:“你记性真不好,怎么忘了把自己算进去?”

喜怒无常,形势陡转。

寇秋看着那已经残废的人被粗暴地拖出去,几乎已经一眼看见了对方的结局——在这样的地方,又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这与直接宣判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话说回来

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难道说自己就有自保能力了吗?

他忽然记起来,直到目前,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脸。

七区今天像是过节似的,因为是进新货的日子。新货们排着队被推进来,数不清的犯人就在门口处拥堵着,闹哄哄的望着人一个个地进来,并拼命伸长自己的手,想要从中间略平头正脸的几个里头揩一点油。

“呦!呦呦!”

“那个黄头发的小妞儿,别低着头呀,把脸抬起来让哥哥瞧一瞧!”

寇秋看见金发青年的肩膀猛地一抖,随即蜷缩的更加厉害。

其中的一个小年青生的最好看,眼睛碧绿碧绿的,让人想起秋日里头的湖水和挥着爪子的猫。他始终低着头,几乎要将整个人对半折起来,可还是被这群兴奋的迎接者注意到了。

“那只小猫!”

“把那只小猫拖出来!”

闹哄哄一片中,无数只手伸向小年青,使着大力气将他向外拖。小年青看上去只刚刚二十岁,露出的一点手腕都是纤细瘦弱的,像是轻轻一折就能断似的。他惊慌失措地叫着,拼命向队伍之中躲。可这队伍之中并没什么人向他伸出援手,他甚至感到有人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要把他推向这群饿了许久的恶狼。

忽然间,有什么人悄无声息拽住了他的衣服,将他从那地狱的深渊轻飘飘拉了回来。

就像是上帝终于从这块土地上醒来了似的。

小年青怔怔地回过头,只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那人的脸上脏污一片,分辨不出五官,可眼睛却像是被泉水冲洗过,黑黝黝的,干净的一眼便能看透。

押送他们的男人也多看了寇秋几眼,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带了些嘲弄意味翻了下嘴唇,重新将小刀收了起来。

“都别闹了,”他在这之后懒洋洋说,“跟我走。”

囚犯们瞬间安静了许多,寇秋意识到,这位应当是当年留下的军人。

眼下看来,那两千多人的军队在七区起着主宰作用。

这一行三十几个的新人如同等着被宰的公鸡,被领着一个个去冲洗干净,等待下锅。寇秋正在人群中排队,系统却忽然出了声:【我要是你,就排到最后一个去。】

寇秋奇怪:【为什么?】

系统不吱声了。

寇秋想了想,还是悄无声息向后缩了缩。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体味冲的他头都有点发晕,好在他刚刚拉了一把的小年青就站在队伍尾,瞧见他的动作,眼瞅着看管的人没注意,一下子就和他换了位置。

寇秋有点欣慰,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他又看了这小年青一眼,小年青察觉到他满怀欣慰的眼神,就跟被虫子蛰了一口似的,又快又准地把头转回去了。

寇老干部也不介意,反正在他眼里,对方已经持有了好人卡。

妥妥是个好人了!

说不定能培养成革命同志!

冲澡是一个接着一个,前面的人还没出来,后头的人就进去了。等寇秋最后一个进去时,整个小小的淋浴房里就他一个人,他解开衣服,瞬间明白了系统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是真白。

这样的皮肤颜色,在这污浊的地方,甚至有点刺眼了。方才中间有几个稍微白点的都被拉了出去,不少有资历的老囚犯闹哄哄地围着,惨叫声这边都听得见,在干什么不言而喻。寇秋虽然是个老干部,但是他不傻,因此问系统:【我的人身安全怎么保证?】

系统说:【没法保证。】

寇秋:

【怕什么,】系统给他支招儿,【你可以拿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给他现场上一课,阻止他们危害你人身安全的行为啊!】

寇秋:

不,他教育人也是要看素养的,因材施教了解一下。

而且这世界跟他原本世界的运行轨迹不一样,唐朝之后都走上另一条岔路了,哪儿来的马克思?

寇秋陡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快乐的精神源泉。

他默默蹲下身,拿墙角的黑灰又把自己认认真真抹黑了,一边抹一边觉得自己像是在给烤鸭刷酱。

系统深沉地说:【你这只烤鸭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香。】

寇秋没听懂这话。

他分到的号码牌是1317,很巧,那个小年青和他一个囚房,而金发青年就在他隔壁。房间里头还有两人,一个是个接近退休年纪的老头儿,正坐在脏污不堪的床上啪嗒啪嗒抽烟;另一个是个身材壮一些的白种男人,体毛浓盛,寇秋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眼看见他露出来的俩胳膊上黑乎乎的一大团,跟乌云似的。

小年青还有些瑟缩,慢慢吞吞拖着步子跟在寇秋后头过来;而那两人不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低声说了句晦气。

他们像是面临着什么灾祸,两个人都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就这俩?”

“真TM倒霉,”老头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俩身板儿,还不够他一枪崩的!”

壮汉也唾了一口,眼神飘移半天,最后慢慢转到寇秋身旁的小年青身上。

“大不了扯一个,”他目光阴森,“这不有个现成的么。”

十二点,所有灯全灭。

寇秋和小年青交换了姓名,得知对方名叫瑟尔,是因为盗窃了一副价值连城的文物而被扔至七区。瑟尔是个惯偷,胆子大,可力气小,扔在这一堆穷凶恶极的囚犯中,就像只瑟瑟发抖的鸡崽,再加上一双眼睛生的碧绿好看,像是随时都能被人提着脖子拎起来。

“我真的好怕,”他哽咽着说,“这鬼地方”

寇秋说:“你害怕?”

瑟尔也很惊诧,“你不怕?”

他之前便觉得奇怪了。这人身形跟自己差不多,也不强壮,当时怎么就有胆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拉回队伍里呢?

寇老干部说:“的确不怕,因为我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伟大的人。”

瑟尔一下子毛骨悚然,飞快地回过头去打量了一下身后。

寇秋:“我说的是思想上的人。”

瑟尔这才放下心,碧绿的眼睛又重新看向他:“谁?你的妻子?”

“不,”寇老干部说,“是马克思。”

中-共-党-员,无所畏惧!

“谁?”瑟尔迟疑了下,“听起来像是个男的”

他的话没能再说完,因为囚房的门忽然哗啦一声打开了。这囚房里的原来两个老囚徒都瑟瑟发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在这黑暗里头听的一清二楚。

“来来了?”

“还没,”壮汉语气绝望,“怎么这个月偏偏抽到了我们”

他们没敢再多说话,小心翼翼屏息等待着。恐惧是能传染的,瑟尔也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向着寇秋这边蜷缩的更紧。

从墙壁上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月亮。这一晚的月亮被笼在淡红的光晕里,像是血色的。

寇秋从没见过这样的月光。

夜越来越深,寂静无声,房间里四人的心跳紧密得像是鼓点。许久之后,他们终于听到了一声凄惶的惨叫,那惨叫刺耳的很,间或夹杂着“别过来”“滚远点”的乱言乱语,听上去像是今天与他们一趟车坐过来的三十几个人之一。

“滚!滚你滚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寇秋身形动了动,老人像是察觉到了,立刻将头扭向他:“不许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一个人想死,也别拉着我们一起死!”

外面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最终猛地一下戛然而止。瑟尔以为这便是结束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当,当,当。

像是军靴一步步踏在路上。

门口处的月光骤然暗了下来。寇秋瞪大着眼,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他被血染得猩红的眸子有种奇异的亮度,扶着门框的手指惨白的近乎透明。与这里灰头土脸的囚犯相比,他一身笔挺利落的军装刺眼而醒目,身形在地上映出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房间中的老头响亮地哽咽了一声,一头倒在他面前。

“顾将军,”他毫无形象地哭求,“顾将军,求你”

男人的薄唇似笑非笑抿了起来,手忽然一扬,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地上。那东西咕噜噜一路滚过来,直到滚到亮处,寇秋才看清那是什么。

我天。

他对上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绝望地说:【阿崽,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提着人头就跟提着颗球!

系统焦躁地说:【到底是什么我看不见啊!我的眼里只有一团马赛克!】

马赛克的恐惧从上个世界一直延续到这个世界,简直悲哀!

寇秋莫名松了口气,【哦,你看不见就好。这不是小朋友应该看的。】

系统:【???】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继续装老父亲?

老头跪在地上,像是为了抓住最后一点生机,疯狂地亲吻那双被擦得光洁锃亮的军靴,眼泪与鼻涕糊在了一起,再三含糊地恳求着。壮汉则咬紧了嘴唇,最终猛地将瑟尔向前推了一把,瑟尔丝毫不防,忽然受力,一下子狼狈跌在了地上。

“杀他吧,将军!”他的牙齿打着颤,指着瑟尔,“杀他!杀——”

刺刀闪着雪亮的光,上头刻着的繁复印章在寇秋眼前一闪而过。那样的刀光是快速而利落的,不带一丝犹豫,一下子贯穿了地上哭泣着哀求的老人的脖子。

老头仍然保持着跪求的姿势,喉咙里血液发出咔咔的搅动声。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仰面栽倒下去,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倒在了灰里。

寇秋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

那甚至远不比他想的那样艰难,轻飘飘的像是踩死了只无足轻重的蚂蚁。只看见满屏幕马赛克的系统一个劲儿在脑子里咋咋呼呼,寇秋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屠宰者,想了想,开始默默在心底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简直一脸血。

【哥,大哥,这种时候了我们能放弃党性吗!】

你都TM要死了!

【不,阿崽,你不懂,】寇秋说,【这就跟弹幕的高能预警似的,我得给我自己一点准备时间——】

男人刀一样的目光已经落到他身上。

逃也逃不过,打也打不过,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五讲四美好公民,对方是个手持利刃的内心黑暗杀人犯,寇秋在心中比了比,这差别,何止云泥!

但他却又不甘心如此受死。

怎么办?

怎么办??

系统焦躁:“说话呀,哪怕你求饶都行!”

寇秋只好听取系统的建议,试图用伟大的思想感动他:“或许你听过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么?”

仿佛是不曾料到他忽然有胆子说话,那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寇秋只好继续扯:“这是来自古老东方的伟大智慧,关于怎么更好地治理一个国家或一个区域”

系统说:【好样的,他愣住了,加油!】

寇老干部说起类似的话题便滔滔不绝,尤其是眼下他有些紧张,脑中这些知识闪过的速度就更快了。瑟尔目瞪口呆,寇秋一直教育到口干,刚顿了顿想喝口水,那人冰凉的手指便放上了他的脖子,在那青筋处微微用力。

“继续说。”他不容拒绝道。

寇秋只好继续扯,直到他说完了整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概念及阐释,男人才将手指移到了他的后颈处,微微一用力,整个儿将他拎鸡崽似的拎了起来。

“继续说话。”他说。

寇秋:“”

他开始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可当他看着男人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其实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的,那双蒙了层薄薄血色的眸子只是专注地望着他,眼神似是落在他身上,又似隔着他在看别的什么,如同隔了一层薄雾。

不知为何,寇秋诡异地觉得那种血色淡了些。

等寇秋再背完一段,男人像是确认了什么事实,猛地迈开脚步,拎着手中这只有些瘦弱的小鸡仔大步走出牢房。寇秋这身体也是一具成年男人,可在他手里却连一点反抗能力也无,只能挥舞着手脚被整个儿拖出去,“你干什么?”

男人的军靴踩的咯吱作响,一路拖着他上了楼。身后被扔下的囚犯们面面相觑,仍旧还未从之前的恐惧之中挣脱出来。

半晌之后,才有人哑声说:“这月的月中,就这么过去了?”

“才死几个?两个?”

狱中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可并没多少人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仍旧缩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因着这未知的恐惧而更加害怕,甚至不知道方才那个沾满鲜血的行刑者会不会去而复返。

壮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猛地瘫倒在了床上。

“他会怎么样?”瑟尔担忧地问,“他会怎么样?”

壮汉不耐烦地啧了声。

“落在那样的人手里,还会怎么样”他阴阳怪气地说,“等你明天出门,应该就能在走廊上看见他了。”

瑟尔当了真,瞬间松了一口气。

“对,”壮汉冷笑,“你只需要把他再拼起来就行了。”

他望着窗外,喃喃道:“那可是个疯子”

满带着血腥味儿的疯子把寇秋拖上了楼。

奇异的是,这栋楼到了楼顶,装修便与底下黑黢黢的囚房全然不同——房间是全然的黑白色块,几乎能从中嗅到冰冷的金属意味。寇秋被粗暴地整个儿扔上床,头还是懵的。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马赛克。

好在男人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把他扔上来后便自顾自地解开双排纽扣,露出里头扎的笔挺的衬衫。他的身形高大,肩膀宽厚,眉眼的轮廓极其深邃,典型的男人味。除却带着的疯癫意味,实际上是能够引得无数女人疯狂恋慕的类型。

寇老干部往床头缩了缩,很是迷茫。

男人把被子盖上了,这才扭过头瞧着他:“怎么不说了?”

寇秋:“啊?”

“继续。”

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带丝毫情绪。

寇秋:“啊?”

这是还让他说话的意思?

寇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那,唱歌行吗?”

他都快没多少东西可说了,嗓子也疼的几乎快冒烟。

瞧见男人微不可见的点头,寇秋松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开始满脸正直地试图哄这位大-佬睡觉。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的睡觉”

系统腿一软,差点儿给他跪下去。

大哥!

你这是在找事儿啊!!

这TM是个杀人狂魔,你把他当小绵羊哄啊!!!

男人咻的掀起眼帘,沉沉看了他一眼,却诡异地并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也没像系统想象中的瞬间拔出枪来一下子把寇秋毙了。他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将被子拉的高了点,又重新合上了眼。

寇秋的歌声轻柔地回荡着,没一会儿就听到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唱着歌朝男人手里瞥了眼。

啧。

睡觉时都握着枪,还是上了膛的。

【这怎么办,】系统说,【睡着没?】

寇秋说:【应该睡着了吧我试试。】

系统刚想问他怎么试,就听寇秋清了清嗓子,一下子换了画风。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

男人依旧呼吸沉稳,半点睁开眼的迹象都无。

寇秋放下心来,说:“睡着了。”

系统:

它服了。

寇秋往大佬身边缩了缩,突然说:【好像在哄宝宝入睡啊。】

系统:

我求你了,你可快瞎几把闭嘴吧。

还宝宝呢,这么大只的把人头当球踢着玩的宝宝吗?

寇秋不作声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问:【你说,小霁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说起夏新霁,他的声音里便猛地含了点别的味道,轻柔的像是一声叹息。系统听着,只觉得心中酸楚,寇秋反倒比他更看得开,【我最后明白了,也告诉他了,这样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

【我只是后悔没明白的更早一点。】

后悔知道心意后的时间,没有更多一点。

系统说:【睡吧,不要想了。】

寇秋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深眠。

凌晨的号角将他吵醒时,男人已经起了身,正站在床头一件件地整衣服。昨天猩红的瞳孔颜色如今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的眸子乌黑,带着惊人的震慑力,朝着床上淡淡瞥了一眼。

寇秋还是迷迷糊糊的,仍旧沉浸在昨日的催眠曲中,下意识说:“早,宝宝。”

系统:【!!!】

它要是能长出真实的手,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晃晃寇秋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水!

男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系着袖口处的纽扣。听了这个称呼,他一下子抬起眼,刀锋似的目光立刻让寇秋清醒过来了。

寇老干部无辜地和他对视。

半晌之后,男人率先移开了目光,冷淡地抿了抿唇。

“下床。”

寇秋从床上下来,乖乖地站着。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男人吩咐,“晚上来这里。”

这么说不只是这一晚要哄他睡觉了,寇秋点了点头。

男人单手抓起披风,大踏步地走出房去。

寇秋也跟着出去时,看到底下无数犯人从囚房里出来,排着长队,像条蠕动的长虫慢慢向着建筑的另一端移动。他远远瞧见了瑟尔的身影,忙上前拍拍他的肩,站到了瑟尔前面。

瑟尔瞧见他,眼圈儿都红了,一下子搭上他的肩:“你去哪儿了?我差点以为,走廊上那个被砍的连脸都没了的人就是你呢!”

壮汉也惊诧地打量着他,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寇秋直觉对于这件事不该过多谈论,因此只是简单道:“我没事。”

他没有再往下说,壮汉的神色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早饭并不是率先提供的,他们不得不先完成清晨的劳动工作。大大小小的头目自然不用参加,寇秋这种刚进来的犯人却不得不挑着肥料,去给七区里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绿色植物施肥。这是项苦差事,气味也难闻,冲的人头脑直发晕,瑟尔在他旁边挥舞了两下铁锹,脸色苦的几乎能拧出汁儿,“我这待会儿还能吃下饭么”

寇老干部往头上扎了个白头斤,意气风发。

“吃苦耐劳,这是我们的传统美德!”

瑟尔:“什么什么?”

他一句也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瞪大碧绿的眼睛。瞧见寇秋真的干的又快又利索时,他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低声说:“可怕的黄种人。”

无论是面前这个,还是昨天那个,都是在某种程度上令他觉着害怕的。他们那黑色的眼睛和头发里,都像是藏着什么。

“我打听了,”他对寇秋说,“昨天那个,就是当年的将军。”

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以“人”来称呼。

比起人,昨夜的屠宰者更像是出了笼的野兽。

“昨天是月中,每到月中,都会有几个囚室被抽中,在夜里打开房门任由他发病屠杀在过去这么多年里,都没人能从他手里活下来。”

瑟尔悄声说。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是第一个?”

他碧绿的眼里写满求知欲,寇秋重新扬起一铁锹肥料,想了想。

“我喊他宝宝?”

瑟尔震惊。

“什么?!!”

“哦,不对”寇秋说,“因为我实际上是安眠药成精?”

瑟尔:“”

这都什么跟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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