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
后头,风尘子混乱地跟着抬头。
不想正好看到封宬垂眸而笑的模样,顿时如被雷劈!
“小人……绝无……”
纯阳子干巴巴地开口。
又见封宬挑眉一笑,“真人当真不愿?”
纯阳子眼底一颤,“……绝无坑骗殿下之心,确有……此等妄想?”
封宬低低一笑,站起来,道,“纯阳真人有堪比先祖师丘处机之能,实在当为我大玥敬仰之仙士,理应受国之厚待。”
纯阳子眼睛瞪了瞪,看着面前忽然变了个模样的封宬,恍惚灯影下,以为自己要不就是又做起了美梦,要不就是他脑子有了毛病。
对面,封宬朝他隔空虚抬手扶了扶,再次笑道,“还请真人起身。这段时间,是御察院怠慢了。”又侧脸朝门口道,“吩咐下去,自今日起,好生招待真人。”
“是。”
门外,有人应声。
纯阳子瞪大干涸的眼睛里才渐渐地有了光彩。
——难道先前还真是为了试探他的本事不成?呵!得亏他露了一手!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脸上露出了几分得色,“不要紧不要紧。殿下慎重,也是理所应当。我无极观百年传承,莫说京城,便是大玥之内,如我辈这般通晓阴阳者,也是凤毛麟角。殿下以后有何需求,只管来与我说,我定是竭力帮助殿下的。”
封宬含笑看着他说完,然后又道,“这个,还请真人收好。”
刚站稳的纯阳子顺着他的示意往地上一看,看到了那个还躺在那儿的稻草人。
他莫名后背一寒!
接着,就听封宬再次笑道,“此人心怀不轨,谋害本院与真人实在可恶,本院身为御察院之首,大玥皇室三子,真龙血脉,如此被歹毒之人算计,无论御察院还是皇室都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纯阳子刹时定住!
就见封宬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是寒光凛冽,冷意刃刃,朝他淡淡望来。
“且真人为我大玥敬重之仙士,被如此算计,御察院也绝不能善罢甘休。还请真人协助,定要将这歹徒捉拿。一来安了本院的心,二来,也能替真人惩处孽徒,出了这口恶气。”
他的目色依旧冰霜,唇角的弧度却更加深浓,“真人,您说本院这般安排,是否大善?”
“咚!”
纯阳子又重重地跪了下去,以额贴地,抖如筛糠!
额头汗如豆大,颤巍巍答应,“是,是……小人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是失心疯了不成,居然以为封宬真的要敬他为京城第一天师?!
封宬这句话什么意思?!
那是在告诉他——你联合旁人算计我之事,我还没忘。御察院,皇室,哪个你能得罪得起?
现在给你脸面,那是要拿你当个饵。
你还敢起歪心思?
生不如死不觉着够,还想再来一遍?
纯阳子的后背已然汗湿,趴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再动。
封宬敛下笑意,淡淡抬眸,扫过还抬着头的风尘子。
愣神盯着封宬的风尘子顿时一颤,跟着趴了下去!
封宬转身,来到门边。
朝后扫了一眼。
冷声道。
“看好他们。放出风声。”
“是。”
……
“观主。”
云落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又入梦了。
月华淡凉。
灵虚观小院中那棵百年的香樟树下,观主正坐在石桌边,慢慢地倒着酒。
她坐在树上,看枝叶外头恍惚的月影,问:“大师兄,不回来了么?”
观主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
将一杯酒斟满一口饮下,便捏着酒壶,对着壶嘴再饮了一大口后,才涩着嗓子,又轻叹了一声。
“那孩子,心里苦啊!”
她不解‘心里苦’是何意,往底下看,就见观主面前的碟子里空了。
她跳下树,抓了一把旁边的花生,蹲在石桌边一颗颗剥开。
就听观主道,“我本以为,这么些年,他早忘了。谁知,他都记在心里,也不同我这做师父的说一说。唉!”
她扭过头,把手里剥开的花生米放在小碟子里。
观主看到,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也不知,当年将你们带回来,到底……是对是错啊!”
观主的手心很热。
那热意,透过头发,透过肌肤,一直透进天灵之中。
“哗啦。”
是百年香樟枝叶婆娑。
幽微的香气,在空气里盘旋散逸。
云落落转过头,慢慢地睁开眼。
看到了屋内熟悉的百蝶穿花屏风,微风轻轻摇晃窗扉,带起细微的木页晃动声。
晚霞金红的光洒在窗棱上。
香樟花初开的香味,自屋外随风轻轻飘落进来。
“所以,朱大人如今是没事啦?”
是四喜的声音,似乎就在窗户外。
“嗯。”
白影像是在吃着什么,声音鼓鼓囊囊的,“昨儿个就让朱大人那……小厮带回去了,方才来信说,人已醒了。”
“他命还挺大。”
小甯蓝色的鬼火从窗户上飘起来,金红的余晖里,那抹蓝像一颗瑰丽的宝石,在那一片光芒之中璀璨生辉,“被个阴煞寄生二十年,是个人都活不了啊!偏他却遇着了咱们家小道姑!哼!”
四喜从旁边探出脑袋,笑眯眯:“长公主殿下您不高兴啊?”
小甯抱着胳膊,新裙子上粉黛叠叠盛开,“叫我们小道姑吃了这么大的苦,这都睡了两日了都还没醒!不好好敲他一笔,本公主心里实在不痛快!”
两日么?
云落落站在床边,看了看身上已经换掉的衣裳。
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云先生?!”
是苏青惊喜的声音。
她抬头,便看苏青捧着冒着热气的水盆,满眼惊喜地站在屏风旁。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甯突然从窗外冲了进来!
身后跟着紫鸢和一长串的纸人!
“小道姑!你醒了!”
四喜扒拉着窗台,一蹦一跳,“云先生!云先生!”还回头朝院子里喊,“云先生醒了!”
“先生醒了?”
“刚刚醒的么?苏姑姑呢?快让苏姑姑进去问问?”
“一直熬着的粥呢!快去瞧瞧!”
“哎呀!你这臭小子,挡着殿下啦!走开走开!”
原本尚安静的窗外,忽而喧闹声起。
云落落扭头,越过四喜的脑袋,一众瞧瞧探过来的人影。
视线穿过那些担忧的,关切的,欢喜的,在意的目光,最终落在院子里,依旧坐在石桌边。
正拿着酒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的,封宬。
晚霞漫天,四目交接。
“呼。”
忽有风来,香樟花浓。
封宬放下酒壶,朝她微微一笑。
“落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