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伸手,在她的鬼火上轻轻点了下,继续往主屋走,“有人要劫朱大人。”
小甯猛地抬头!鬼火却寂然下去。
“跟他白日里遇袭有关?可怎么就伤了小三子的神魂?”
云落落却没出声,人已来到正屋门口。
封宬被放在西边的软榻上。
云落落的目光落在他白若云雪的面上,以及那面上点点的血迹。
赵四在一旁低声道,“卑职不敢轻易动弹殿下,云先生,是否要给殿下擦拭更衣?”
云落落摇了摇头,跨过门槛,顿了下,又道,“安神魂时,需得保持安静。小四,劳烦你,看顾宅院四周。”
赵四神色一凛,当即应声,“是。”
然后就见云落落转身,朝软榻走去。
赵四看了眼,伸手,将门带上。
回头,就见小甯飘在半空,竖着没有手指的手在没有嘴的嘴边,朝院子周围一众围拢过来的小纸人们——
嘘!!!
小纸人们同紫鸢一起,捂住嘴!
赵四分明满心担忧,可是瞧见这副场景,却陡然多了一层安心与松缓。
他稳了稳心神。
走到了亮着的石灯边,朝两边打了几个手势。
一个小纸人从石灯后头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学着抬起胳膊。
……
屋内。
云落落坐在软榻边,看着封宬闭目中依旧微微轻蹙的眉,伸手,在那一处褶皱轻轻地压了压。
昏睡中的封宬似乎感受到什么,眼帘下瞳仁快速地转动了几下。
放在一旁的手指也细微地抽动了一瞬。
云落落收回胳膊,又看了他一会,再次伸手,解开了他腰上的玉扣腰带。
“哒。”
玉带上鲜血已半干,被放在软榻一边的地上。
云落落解开了封宬的衣襟,掀开了他玄色的外衣,露出内里与外衣相配的墨绿色有暗色流云纹路的中衣。
半立的衣领上依旧有血迹沾染。
似乎是鲜血顺着脸侧流下,经过下巴,隐没入了脖颈之内。
若是寻常,想到那般血液喷溅的景象,再看封宬这满身血腥黏腻的气味,至少也会生出少许的惊惧害怕。
可云落落就这么垂着眼,看着面前这个满身皆是血色的人,神色静然地剥开了他的一层又一层衣裳。
直到里衣。
血腥气下,云落落又闻到了先前总闻到的那股缓慢而贵穆的香味。
她看着那月青色的里衣。
收回手,进了内屋中的净室。
不过一会儿,端了一盆水过来,拧干毛巾,转身,拉起了封宬的手。
在大师兄离开,观主去世后,她曾以为,这红尘万千,不会再有她一处因果。
是这只手,拉住了她。
将她拽进了这婆娑旖旎中。叫她看见了,原来这红尘多斑斓,人间多清欢。
她细细地擦掉那些血迹。
露出这修长分明的手指内里,藏在人眼外的厚茧,细碎的伤痕。
手掌内还有两处新增的伤口。
是今夜握刀时生生震裂的。
云落落看着那鲜红的伤痕,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
忽而,原本摊开的手指微微一抽。
她似有所察地抬起头。
就见,原本昏迷的封宬,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一双深眸,无声静默地看着她。
在她望去时,露出个极浅的笑意。
问:“落落,什么时辰……”
声音极哑,却没说完。
唇被云落落按住。
她探过身来,轻轻地说:“别开口,三郎。”
封宬一顿,看着近在咫尺的云落落。
便见她眸中灯火轻缓,似有什么从没见过的情绪在她眼底缓缓浮起。
他没再开口。
视线再次一片黑暗。
——云落落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便听云落落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耳边说:“不要担心,三郎。睡去吧,不会有事的。”
屋内的烛火幽微一闪。
云落落再揭开手时,短暂清醒过来的封宬已又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眉间的褶皱却仍凝结。
云落落看着封宬。
——此时的三郎应当头痛欲裂,本不会醒的。
受到这样的重创,若非意志力强大,寻常人早已意识涣散近乎崩溃癫狂。
可他,却还能在昏迷中强自醒来。
云落落想到先前暗七说的话。
——无论任何凶险,殿下总是挡在我们前头。
她伸手,摸了摸封宬的脸。
然后,揭开了封宬的里衣。
露出了他劲瘦而紧实的半身。
肌肉板寸却并不突兀,贲张中尽显暗蕴体内的力量。
线条完美,其形如塑。
偏这样鬼斧神工一般的身段上,却大大小小地,遍布了无数的伤痕。
有狰狞盘曲若蜈蚣的。
有纵贯血肉留下刺骨伤痕的。
有些随着年纪的增长已被拉扯得变了形的。
还有些是长出了新肉在自我愈合中的。
云落落安宁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伤,然后抬手,将里衣尽数剥了下来。
接着转身拧干毛巾,将封宬的脸,脖子,手腕上沾染的血迹,全部擦拭干净后。
从内室取出一支朱砂笔。
从他的眉心,开始点画。
室内,烛光晃动。
室外。
小甯坐在夏日暖风微微晃动的花架秋千上。
紫鸢飘立在香樟树巨大的树冠顶,看到宅院的四周,或隐或站地守着好些少年郎。
赵四站在垂花门前,与另外几人低声说着什么。
更远处。
平康坊的乐歌酒笑,热闹彻夜。
“嗒。”
云落落放下笔,再次看软榻上的封宬。
朱砂符文各处已画。
她剑指并拢,抵于唇下。
细碎如低语般轻轻念起——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幽幽明明,静静平平;魂凝禅定,心合聚一;魂栖归息,淡然止意;明镜之水,无尘之风;茫茫不慌,冥冥悠康。”
“诸魂寂静,敕。”
画在封宬身上的朱砂符忽而亮起一抹红光,却并不刺眼,只如水纹般在符文处徐徐漾开。
随着最后一句咒落下。
所有的符光全部熄灭!
那符文,竟缓缓隐没入封宬的肌肤之下!
而原本长存在封宬眉宇间的褶皱,平复而消。
云落落散开手指。
垂眸,看着他安然的面容。
起身,将软榻上的薄毯盖在了他的身上。
在软榻边又立了一会儿后,躺在了封宬的边上。
闭眼,靠在了他的肩头。
片刻后,伸出轻颤的左手到毯子下,攥住了封宬并不平细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