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嗒咯嗒。”
临近夏日祭,京都的宵禁也比平日晚了许多,已近戌时末,街上尚还有行人望来。
更别提本就是夜间热闹的平康坊了。
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各青楼楚馆前皆是门庭若市。
老鸨龟奴还有艺娘子们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封宬懒洋洋地靠在侧壁上,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有几分凝色。
云落落单手撑着下巴支在窗棱边,看窗外灯火辉煌的平康坊的街道,繁华之中,各人尽不同的浮生之态。
“落落。”
身后,封宬忽然开了口,“封宗的尸变提前,与他被逼成僵,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嗓音微哑,透着几分疲倦。
云落落回头,眨了下眼,道,“以那位道人的玄术之力,当不能引二殿下尸体提前生变。”
封宬眼神微沉——果然。
他看着云落落,道,“落落,若是如此,我想此次永宁宫之变,恐其中多有纠葛。”
见云落落转过来,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我怀疑,有人知晓我带你去瞧了封宬的尸体,且看出了抽走封安魂魄的妖邪在尸体上做的小动作。为了防止你我布局捉住此妖邪,故意让封宗的尸体提前生变。”
云落落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封宬知晓,她在安静地听着。
于是接着说道。
“如此,便可借由宫内那些道佛之手扰乱你我计划。然而,对方可能也没料到,凌霄真人会如此贪心,怕被别人抢了功,将封宗逼成僵尸,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云落落点了点头,正好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娇呼。
“小郎君,不进来坐坐么?今日我们春香馆的花魁鹊枝姑娘可是登台呢!往日里那可是千金难见一面哦!”
云落落便下意识朝外头扫了一眼——花魁?
“梆。”
脑袋被封宬屈指敲了下。
她立马捂住转过脸来,平和静然的眼眸朝封宬看,分明没什么情绪的。
可封宬却瞧出了她的委屈。
然后,就听她轻浅地说:“三郎你怎么跟观主一样的?”
封宬屈着的手指一顿,又极细微地蜷了蜷。
才放下手,道:“青云道长打过你?”
云落落想了想,点头,“嗯。”
封宬眉头一皱,却听她说:“跟大师兄闯祸了观主就会生气,不过大师兄都帮我挡了。后来,大师兄离开灵虚观后,观主就没有总是跳着脚要打人了。”
她的话分明很安静,与车外的喧闹格格不入。
却又这样清晰而直接地切进了封宬的心头。
让他被切开的血肉处,泛起一丝疼,一丝痛,一丝苦,一丝不着痕迹的,酸。
他长睫微颤。
忽又听云落落问:“所以,三郎想怎么做?”
封宬顿了顿,才压下心头那一股子乱七八糟的难受心绪。
看向云落落时,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雅意,“封宗被杀,妖邪出现,并非意外。我要做一场戏,引出杀封宗的凶手。”
云落落眨了眨眼,似乎不懂做一场戏是什么。
“殿下,云先生,到了。”赵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封宬抬眸看了眼,笑着伸手摸了摸云落落的脑袋,“夜深了,早些休息。”
不想,云落落却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垂眸看她,笑问:“怎么了?”
云落落看着他,似乎想了下要怎么说,然后开口:“你跟我进去一下。”
封宬心头一跳,以为是怎么了,“落落有话要说?”
云落落抓着他的袖子,小小地摇了下头,又往外拽了拽,“就去坐一下。”
封宬看她模样,忽然注意到她脚上的鞋子,意外地问:“落落,你的鞋?”
分明之前穿的并不是这双。
云落落正要下车,闻言低头看了眼,“嗯,踩了虫子,惹得三郎害怕,我便换了。”
‘害怕的三郎’一怔。
却跟着轻笑起来,“怎么瞧出来的?”
云落落又将他往外拽了拽,道,“那帕子那样好看,你擦了我的手就扔掉了。好可惜的。”
说着,还回头看了他一眼,“观主说,浪费可耻,以前大师兄偷偷倒掉观主做的超级难吃玉米饼,都要被观主用拂尘打的。三郎你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洗干净的。”
封宬又哪里会挑剔她?明明眼前这小丫头是他见过的,这魔障迷世之中最干净的存在。
微微一笑。
便被她轻轻巧巧的力道给拽着出了马车。
刚到门口,就见暗七缩在门扉后头,蔫耷耷地瞧着云落落,见他居然也跟过来了,立马吓得往后一缩。
后面又豁出去地站出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开口时却又没了精神。
“殿下,属下又没看住云先生,您……罚我吧!”
几次三番地丢了人,简直是他作为暗卫这么久以来从没有过的失职!
谁都不知道,当他跟黑影扭头看到看见云落落就那么“嗖——”地一下不见了影时,简直世界都崩塌了!
黑影也蹦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站在暗七后头。
后面接着出现几个十几岁的少年,缩在影子里,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显然是受了大大的挫折。
小甯从云落落的布兜里探出半个脑袋,一瞄这阵仗,立马缩了回去!
——好家伙!
上午那回子事可是她的责任!小三子追究起来,她的花裙子指不定就没了呢!不行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先躲为妙!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那幽蓝的鬼火在布兜口忽闪了一下,就瞬间没影了。
封宬却没开口先罚暗七等人,而是转头问云落落:“落落,你觉得该如何罚?”
云落落眨了下眼,似乎不明白封宬的意思,想了想,问:“为何要罚?我若要走,他们拦不住的。”
“……”
暗七嘴角抽了抽。
封宬轻笑,跨过门槛,同云落落一边穿过垂花门,一边说道。
“可这些人受我命令负责护卫你,你是知晓的且应允的,对不对?”
云落落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封宬走上台阶,又回过半身,虚扶了下云落落后,看了眼她的额神色,接着说道,“所以,你的行踪,安危,去向,凡诸端行事,若出了半分差错,我舍不得罚你,便只有问他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