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笑了笑,将手边的几碟都放到她近前。
一边问:“那闹鬼之事又是如何说起?”
云落落没抬头,却将其中一盏刚刚吃过的桃花酥放了回来。
封宬一笑,也拿起筷子。
不远处,赵一看了眼,又垂下眼帘。
琪官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约就是落樱死后一个多月,当初勾了方秀才去屋里的明官儿,突然被人发现在自己屋子里悬了梁……”
赵三眉头一皱,朝琪官儿看了眼。
“起先大伙儿还以为是他自己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自己活不下去了。谁知,过了一阵子,水月也没了,是……走在抄手游廊上,脚下打滑摔倒,一头撞死在台阶上。”
云落落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大约是有些饱了,她又从身侧的小兜里翻出一张黄表纸,然后才转过头,看向琪官儿。
道:“听着都并非像是鬼魂作祟。”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与她的话语里那悚然的‘鬼’,形成了极其明显的对比。
琪官儿忍了又忍,才没抬头看过去。
依旧轻柔低婉地说道,“因为,宋妈妈发现,明官儿和水月,都丢了一样物事。”
云落落没出声,将手里的黄表纸折了折,然后从旁边的包裹里翻出一枚剪子,剪了几下。
封宬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吃着面前的桃花酥。
“明官儿丢了一枚玉佩。那玉佩……明官儿曾经跟人到处夸耀,说那玉佩是方秀才给他的,是定情信物。”
封宬眉头一挑,却朝云落落看了眼。
可面前的女孩儿依旧那副不见云月的平静,低着头也不知在剪什么,如月眸色之下,是淡然静谧的光在缓缓流淌。
“而水月丢的那个镯子,是落樱曾经送给她的。”
琪官儿说着,再次低下头去,似是有些害怕,“宋妈妈就说,这是落樱的鬼魂回来作祟了。落樱死的事儿,宋妈妈对外说是她不肯离开乌衣阁,自己跳了楼。现下心里有怨恨,想找方秀才报仇,找不到人,这才在楼里到处害人。”
“乌衣阁里不少人都信了宋妈妈的话,却唯独还有个桃红心虚得不行,到处跟人说,落樱是冤死的,早晚会来要了她的命。把楼里的孩子们都吓得不轻。”
“宋妈妈无法,只好去请高人来做法。谁知桃红最后还是……”
桃红的下场,他们当时都在,亲眼目睹。
封宬忽而想到那扭曲血狞的一幕,眉头微蹙,一股恶心陡然翻涌,嘴里的东西差点吐了出来!
可面上却不见丝毫端倪,只不过动作舒雅地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放下手的时候,不想就看到云落落转头,正在看他。
他微微一笑,问:“怎么了?”
云落落却没开口,只是将剪刀放下,再次朝琪官儿看去,问:“所以,宋妈妈到底……”
话没说完。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赵三神色一凛,手下意识往腰上摸去。
便听门外有人小心地说话:“搅扰客官,小人是乌衣阁的,不知琪官儿可在此处伺候么?”
琪官儿一惊,转过头看去,刚要开口,又停下,看向封宬。
封宬轻笑。
赵一上前,将月门的珠帘放下。
“嘎吱。”
琪官儿走过去打开房门,一眼看到外头站着的人便是一惊,刚要开口。
外头的那小子已笑道,“琪官儿,您出来太久,宋妈妈问了几回。小的打听许久,才寻到您在此处。”
“宋妈妈有事吩咐么?”琪官儿朝里头扫了一眼,问。
那小子点头,“是小国舅来了,点名要您作陪呢!一直等不到您,砸了许多的东西呢。”
“这可如何是好!”
琪官儿也急了,匆忙转身回来,却只站在珠帘外,对内里道,“贵人,娼家只怕该回了。贵人若还有事寻问,尽可去乌衣阁找宋妈妈,宋妈妈定当知无不言的。请贵人准允娼家告退。”
封宬扫了云落落一眼,见她将那黄表纸打开,竟是一张纸人。
微微一笑,点头。
赵一便道,“退下吧!”
琪官儿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便跟着那小子匆匆离去。
赵三关上门,刚走回来。
就听封宬道,“让人盯着他。”
赵三双手一抱,“是。”跟着转身,退了下去。
一旁,赵一重新挽起珠帘。
封宬看着云落落将纸人又折起放进袖子里,忽而发现,数日疲累,饶是他,也困乏不住,可这小家伙的眼神,居然还是这样分明清晰,纯澈晶亮,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刚要开口,却听她慢声开口:“我有点困了。”
“什么?”
刚刚还觉得她精神头十足,乍一听到这个话,封宬还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想幻听了。
不想,云落落却真的揉了揉眼睛,双手交叠搭在桌子上,枕了上去。
竟然准备就这么睡了!
不由好笑,“要是困了,就去床上歇会儿,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云落落却摇了摇头,将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上,慢吞吞地道,“睡着了就不想起。”
“那便不起就是……”
话没说完,封宬忽然意识到——她不能睡。
为何?
朝天字一号房扫了眼,想起她方才坐在床边低眸看过去的模样。
心头一动,问道,“那小丫头的姐姐如何了?”
“命不久矣。”
明明说着人之将死,可面对这样残忍的生命流逝,这小道姑的语气却平静得让人觉得悚然。
封宬眉梢微挑,想起什么,再次问道,“所以那符篆上的名字才会消失?”
一旁的赵一也想起那符篆与寻赵三时的不同。
寻赵三时,那符篆上赵三的八字姓名清晰有力,可隔壁那女子的名字,在符篆上不过昙花一现,便溃散而去。
他不由朝云落落看了眼——难道她当时说要跟着那小姑娘,就是已然猜到这小丫头会面临这样凄楚的情境了?
桌边,云落落搭着下巴点了点头,似乎真的累极了,并没开口。
封宬瞧见她的脸蛋,莹润细腻,可唇色却没有之前的那样粉轻,微微透着倦白。
提了茶壶往她面前的茶盏里加了一些,又道,“那你方才在那处,是做什么要这许久?”
云落落没动那茶壶,眼帘都慢慢垂落下来,“救人。”
连声音都变得轻飘飘的。
封宬放下茶壶,看这小道姑微颤的睫毛,视线落在她那盘若仙人的莲花髻上,顿了顿,又问:“不是说命不久矣么?”
明明都知晓人要死了,却还是将人从那样的脏地方带出来,甚至又在那边待了这么久,累到眼睛都睁不开。
何苦来哉?
云落落已闭上了眼,却还在轻轻地回答封宬的话,“救她一个时辰的命……”
“一个时辰?”
封宬疑惑,要不是救人性命,要不是随她死活。
一个时辰……是个什么意思?
正要再问。
忽而,窗户边落下一个身影。
“殿……三爷,隔壁不对劲。”
正是‘小山一样的’赵四,身轻如燕地扒在窗棱边。
原本闭眸的云落落倏地睁开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