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她都没有多少畏惧心理,唯独对这个俊美似仙人的郎君,明明是个最爱笑的模样儿,却偏生每回瞧见,都心生惶恐,不由自主便想屈了膝,低下头,做一副臣服又卑微的姿态来。
她想起方才这郎君含笑说话时,眼底的寒色。
心下一颤,便收回了要推开槅门的手。
咬了咬牙,轻颤着唤了声,“求仙姑娘娘,帮帮小女。”
内室的床边。
云落落已然坐起,封宬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闻言朝槅门处瞥了眼。
这小丫鬟倒也机灵,不等云落落再问,便开口道,“小女方才在吴府的后花园月门中,瞧见仙姑娘娘救人,就知道您肯定是那九天上下凡的大慈大悲的神仙,定然能帮助小女的。故而小女才跟着仙姑娘娘,求仙姑娘娘不要生气,小女以后一定给您立长生牌,祝祷仙姑娘娘百无禁忌,福气绵绵!”
倒是会说话。
封宬低低一笑,给云落落倒了一杯热水。
云落落接过,却没有先喝,而是捂在手心里,问:“你有何求?”
封宬发现,云落落在吃东西前,总喜欢用手心去捂一捂盛器的外沿,像是贪恋那一点热意似的。
分明她的掌心,惯常都是温和暖煦的。
他垂眸,扫了眼她纤细的手指,指尖上,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润粉红。
槅门外已传来小丫鬟的说话声。
“求仙姑娘娘……容小女单独说两句话。”
封宬温和的眉眼倏而浅霜。
便见云落落朝他看来。
明明瞳底寒意犹在,一抹浅笑却悄然覆盖而上。
他弯唇,站了起来,“那我先回避。”
云落落抬脸,看着他弯弯的眉眼,片刻后,点头,“嗯。”
封宬这才拉开槅门走了出去。
门口,小丫鬟立马往后退开两步,明显害怕地低下了头,朝他行了个福礼。
他也不曾理会,依旧面带浅笑地走了出去。
外室的一众护卫,便鱼贯尾随而出。
小丫鬟颤巍巍地扫了眼,确认人都走了,猛地跑进门内,屈膝就要给云落落跪下!
却听坐在床上的云落落道:“不必如此。”
其实完全可以装作没听到,反正求人见面先是三分软,便是被求的人没有相帮的心思,因着你这自矮三分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的拒绝。
只要不强硬,那就一切好说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想跪。
云落落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右眼头上若青暗,生母近期亡逝。”
小丫鬟霎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云落落。
转而却又想到吴府那悚人的后花园里,云落落手提闪着星光的长剑,一步一斩的果决冷厉模样。
顿时眼眶通红,上前一步,将要跪下,却又生生忍住。
哑着嗓子喊:“求仙姑娘娘帮帮我,我,我想去找我姐姐!”
姐姐?
云落落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问:“是何缘故?”
小丫鬟更咽了一下,到这时,才终于露出几分十一二岁小孩子才有的样子。
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
“仙姑娘娘容禀,我叫秀露,有个姐姐,叫秀莲,一年前,让我那赌鬼爹爹给卖到吴县令府里了!”
房间外。
封宬站在走廊上,看着画舫一楼的大厅里,声色酒舞的众人,垂眸浅笑。
赵一自身后上前,低声道,“殿下,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先进屋吧?属下已让人准备好热水,您要不要洗漱一番,歇息片刻?”
封宬的目光落在一个一身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身上,见他捏着一块碎金子往身旁面皮白净的白净小倌儿怀里塞,那小倌儿一脸的不情愿,却最终还是微微抬起了头,任由他将手塞进了衣襟里。
低低一笑,转回身,进了门。
赵一顿时松了口气,朝赵三使了个眼色,赵三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暗七早已缩到暗处,同暗九悄悄地说:“殿**子素来不济,可自从遇见云小先生后,就一直没好好地歇着过。咱们瞧着殿下那脸,是一日比一日的不好看,就是不敢说啊!队长这见缝插针地想叫殿下休息,也是操碎了心……”
暗九往旁边躲了躲,远离这分明是个暗卫,却碎嘴子跟老妈子一样的家伙。
房内。
毕竟条件简陋,封宬只略泡了泡脚,便散了头发,在赵一早已熏好的床榻上躺下。
想到方才封甫康一瞬化作狞物的模样,想到云落落垂目无悲无悯的结起手诀,低喝出声时的神情。
忽而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不知在哪里听过的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大道不仁,以众生为刍狗。
这小道姑看似平和,一颗心实则……
“叩叩。”
房门被敲响。
他转脸,不等开口,房门便被推开。
屋外嬉笑怒骂骤然扑入,又随着房门被关上而隐蔽沉闷。
他看清门口的来人,不由轻笑:“怎么了?那小丫头叫你为难了?”
“不是。”
门口柔软轻和的笑声传来。
云落落转过身,静美妍容上,绽开一抹如娇兰颜色,婉转含笑,朝他步步走来,“只是我挂念你了,想先来看你。”
封宬看着那笑如春漫的脸,片刻后,微微勾了唇,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问:“是么?”
这边房内。
小丫鬟秀露揉了揉眼睛,一脸的委屈难过。
“每回我来瞧姐姐,她都说好的,我就以为她在吴县令家里真的很好。谁知道,上个月,我娘过世了,我来找姐姐报丧。可,可那吴县令家里的婆子,居然说我姐姐病死了!”
靠坐在床头的人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杯,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安静。
不是云落落,又是哪个?
秀露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还没注意到云落落此时的模样。
“可我上一回见到姐姐的时候,她分明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就病死了!我不信,就找人打听。听说……”
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一咬牙,都说了出来,“听说,我姐姐,可能被吴县令的夫人,给卖掉了!”
说着,她悄悄地觑了眼云落落,似乎很怕她会觉得自己的姐姐被人卖掉,是个根本不值得被看重的轻浮不检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