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要去哪里?”
她站在灵虚观高高的门槛前,看拎着包裹抬头看牌匾的大师兄,问:“什么时候回来?”
大师兄低下头,没回答她,然后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她愣愣地看着。
就听大师兄的额头砸在灵虚观前的石板上,‘咚咚咚’地好几下。
她看到,大师兄的额头都流血了。
回头,往观内看了看,刚开口,“观主……”
“落落。”
大师兄已经站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朝她笑,“以后,好好照顾师父。不要让他喝太多的酒。”
她眨了眨眼,点头。
大师兄又朝观内看了眼,然后,转身,走上观前那条蜿蜒羊肠的石子小路上。
她就这么看着,一直到大师兄的身影不见了。
然后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扭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想了想,走到后院,就见观主坐在香樟树下,手里提着个酒壶,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又呷了一口。
她走过去,说:“观主,大师兄让你少喝点酒。”
观主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往香樟树下,倒了一些。
说:“也好。去吧!去吧。”
头顶树叶婆娑作响。
她抬头看,黄色的小花,飘悠悠地从她的脸侧落下,落在观主的头上。
她伸手拿下。
又说:“观主,大师兄让你少喝点酒。”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
花香浓郁,混杂洒在尘土里的酒味,悠远寂寥。
“哒哒哒哒。”
云落落睁开眼,看着头顶摇摇晃晃的车顶有些回不过来神。
然后听到身旁传来熟悉浅笑,“醒了么?”
她歪过头,便透过半敞的车窗,看到漫染了半边天空的晚霞。
层层叠叠的红云铺展开,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映成一片火烧的颜色。
仿佛璀璨不愿徒去,强自留下的一抹瑰丽。
泼洒人间红尘。
“饿不饿?喝水么?”身旁,又传来封宬含笑低问。
她收回视线,坐了起来,转脸,看见身旁的人,依旧那身发皱的衣裳,披散着头发,有点儿不修边幅的模样,可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掩映在他面颊上,却给他又无端添了一层旖丽又华美的颜色。
见她看去,他又弯了弯唇。
当真美若谪仙。
“喝不喝?”
云落落抿了抿唇,接过他递来的水壶,转开视线,喝了一口。
然后又听他说:“我瞧天色已晚,那草庵也不是歇脚的地方,便寻了一辆马车。听说那边有个镇子,先……”
云落落将水壶盖子塞好,放在一边,然后转身,碰上封宬的额头。
封宬一顿,抬眼,看靠近过来的小丫头,温热的掌心,干燥又柔软。
他眸色微动,面上却不见痕迹地娴雅一笑,继续说道,“……过去歇一晚吧?”
云落落收回手,点头,“嗯。”又翻开包裹,道,“退烧了。不过还是要继续再吃一次药。”
封宬一听‘药’就觉得嘴巴里苦,低头一看,却见云落落先拿出了两块果干,便又笑了。
这回没说什么,乖乖地接过她递来的药丸,一下塞进嘴里,味儿都没尝到地便吞进腹中,接着往嘴里放了块果干。
然后听云落落问:“去了镇子里,应该就方便你去寻家人了吧?”
封宬咬着果干,抬眸。
云落落却没注意他的视线,又拿出那个绣着鲤鱼跃龙门的收口袋子,当着他的面,倒出几粒粉色的珍珠,然后转身,一起放在封宬的手心里。
说:“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这个给你,应该能换些银钱。”
云落落那颗比鸡蛋大的夜明珠还在他的袖袋里,再见这有价无市的粉色珍珠,封宬竟然也不觉得惊讶了。
他看了看手心里的珍珠,又看云落落,“女郎这是……要赶我走?”
云落落一听他的称呼便朝他看了眼,却跟着点了点头,“嗯。那女鬼和喜婆已……不用担心了。你可放心去寻你的家人了。”
封宬看着这个面色平静连一丝情绪都不曾起伏的小丫头,几乎要被气笑了。
十八年来,他何曾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厌弃过?
将口中的果干咽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看向云落落时,却又弯唇含笑,“那女郎是准备要去哪里?我让马车送你一程。”
云落落也不隐瞒,道,“奉阳镇。”
“哦?”
封宬眼角微抬,笑了,“那正好了,这马车便是往奉阳镇去的。”
云落落眨了下眼,看他。
封宬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粉色珍珠,又抬头,朝她眉眼浅莞,“你好歹救过我一命,不说本是同路,便是送你一程,也是应当。”
云落落没说话。
封宬眼底笑意微淡,唇角反而再次往上挑了挑,“况且,你我已拜了天地饮过交杯,”见云落落眼睛一抬,又笑道,“虽你不愿认,可我此一生,仅此一缘。”
他又转了转手里的珍珠,道,“道家不是常言,起因缘,结因果么。既然缘起,也该善了。虽我不太懂,却也知晓,你这般将我半路赶走,并非妥善之法吧?”
云落落一下无声了。
这……
可阴婚于活人本就无契咒约束,更别说缘法了。
他俩唯一的因果,大约只有……
云落落的视线落在封宬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上。
除了师父和大师兄,这是第三个敢握住她手的人。
她抿了下唇,问:“那你想要如何?”
封宬一笑,“女郎也知我胆小,且素日里又是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便是到那镇子上,只怕也不知如何能寻到家人。女郎不如……”
他看向云落落,手中的珍珠‘咔嗒’微撞,“送我回家吧?”
说完,见云落落朝他看,心里想,这小丫头是个他纵使舍下脸面也能转身走得无情无义的,只是这般说法怕是还不能叫她轻易答应。
不过就算她不答应也无妨,他自还有法子……
不想听到云落落说:“我送你到镇子上吧。”
封宬眉眼一抬。
便看云落落将水壶拿起,又喝了一口,也没看他,只平平静静地说道,“然后再让人送你去衙门,报了姓名和家中,衙门应当就能帮你寻人,你也无需担心害怕了。”
刚说完,就听对面的人‘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