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闵襄去长安。三月十六,赵军已经进军弘农。十日之后于长安十万残部会师,长安城破,不过须臾之间。
陇西城春光灿烂,来往巡城的李家军却面色凝重。没有人不知道长安告急,而今陕西各路兵马人人自危。
李家大厅,众多幕僚、将士齐聚,讨论的便是是否发兵支援长安。
谁都有心要去救,却谁都担心自己手上这点兵马去到长安不过是给赵军送去一块点心。因此李老虽心有余力,却也不敢枉然定论。从赵军开拔之后,他便已经传信各部,得到的响应却都十分不积极。
如今若是救援长安,他日又有谁来支援陇西?
想法都是一样的,谁都不确定自己的兵马离城之后,自己的城池怎么办?陕西各部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面对赵军开拔长安,明知唇亡齿寒,却都只能干着急。
若是长安城里圣上有圣旨发诏,他们便不能推迟。但赵军围了长安,长安之前也悄无声息并无圣旨诏令陕西各部,这让本就存在观望情绪的各部将领越发沉寂。
大厅里默默无言,激烈的讨论之后再也没有建设性的提议出来。连带那平时侃侃而谈的凌军师,此时也抿嘴低眉,不做声响。
李老打破安静:“沐儿,王侄女呢?”
“大约在校场。”李沐回复。
“请她过来。”李老却道。
凌军师狐疑:“老将军,您这是?”
“王侄女颇有见闻,而今既然在座也不能说出所以然,不妨听听小儿女有何见解。”李老的话语显然也只是想让王嫱儿来调解一下气氛。
众人微微吁了一口气,便安静等来那少女前来。
然而此时的王嫱儿却在厢房穿戴好盔甲,铜镜前将头盔端正戴好。这是从郭家村出来时闵襄给她的,还是军中的师傅匆匆给她用胡人的盔甲改造的合身盔甲。
拿了佩刀,收好长鞭。王嫱儿跨步往校场而去,赵青见来者一身齐整盔甲,顿时愕然!
“赵副将,我要出去一趟。你亦率领我闵家军一千精锐今日便启程往长安,我们分开行事。十日后在长安城外刘家镇土坡岭会合,这是闵将军的令牌!”王嫱儿说着拿出闵襄留给她的令牌。
这本是闵襄留给王嫱儿以备不时之需的令牌,前者的本意是想让这一千精锐听从她,保护她。哪里知道她却做出这样的安排!
“这!?”赵青迟疑。
“这是军令!长安城至今没有消息,但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与闵将军自襄国往陇西途中用了两月时日,两月时间里自然不仅仅是赶路,所经之地也有部署。如今正是待发的时刻,我要去号令散部,无论如何,不能让闵将军一人在长安!”王嫱儿等闵襄等了将近两月,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家军如今的想法到底如何她也不想再问,这两月她不是不曾有意无意的询问过,但前者回复都是含含糊糊,如今大军已经到弘农。十日后大军会师,不管当初闵襄的布局是否有变动,然而如今他不在陇西,那么她就要依计划行动起来。陇西李家原本他们也没有抱太大的念想!有固然极好。如今只希望郭家村那边也都依照计划行事,希望石碣真的有那份心思!
“王兄弟!”赵青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王嫱儿会拿出闵襄的令牌号令他们,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时间紧迫,立即整军出行。我这就去给李老辞行,我会先行出城,路上但凡见到我闵家军义旗暗号之处,便可补充军粮!听明白了吗?”王嫱儿一点不含糊道。
“明白!”赵青点头,不再多话。不管是王嫱儿的的令牌,还是她做的部署,他都没有异议。因为若是没有王嫱儿的安排,他也准备去长安——
“好,分头行事。”王嫱儿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王护卫,我调拨四名机灵的兵卒与你随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赵青言道。
王嫱儿点头,她虽跟着闵襄有段日子了,但实际操作毕竟是第一次,有人帮忙总还是更好一些。
正说话之间,便见李沐前来。
王嫱儿便与赵青商议好一会来领人。她便自去迎李沐:“四哥,我正要找李伯伯辞行。”
“怎么回事?”李沐见王嫱儿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有些愣神。
“时间紧迫,一会再说。”王嫱儿拉着李沐上马而出校场。
李老见李沐与一身戎装的王嫱儿一并进来,有些愕然。
王嫱儿大步走近大厅,并不理会众人奇异的目光便跪地握拳道:“李伯伯,嫱儿有事在身前来辞行。”
李老起身道:“这是作何?如今兵荒马乱的,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李伯伯,赵军援军二十万已经到了弘农,十日后便会与原先的十万残部会师,长安城告急。闵大哥两月前已经去了长安,至今未有消息,自也因赵军将长安城围得滴水不漏的缘故。闵家军自立军以来便抱着:保我汉民,杀尽胡人的念想。此番大战,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按照计划,嫱儿与赵副将率领的一千精锐今日便要动身,分两路往长安而去。”王嫱儿回报。
“真是胡闹!赵军三十万兵马,你区区一千人马,此去不过以卵击石,甚至连卵都不是!”李老大喝。
李沐也觉得王嫱儿简直就是去送死,正要劝阻。
王嫱儿却道:“或许嫱儿是以卵击石,即便如此,闵家军一千精锐也能杀下三千胡贼。国破河山毁,家亡无藏身,待到赵军统一陕西,我中原河山便尽落胡人之手。虽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半年前在郭家村,闵大哥收到丞相李元的求救便知不可为。当初闵家军不过三万人马,精锐三千尚且决议为之。而既然决议为之,便不想是否可为。请李伯伯莫要阻拦,至于粮草,我闵家军自有安排,不必李伯伯费心。”
言毕,王嫱儿站起身揖了礼,便要告退。
“等等!”李老走下大厅,目光锐利而有神。
王嫱儿站定看着李老,一双明眸含着坚定。她只知道长安城破,陕西于赵军来说不过时日问题。她说过会去长安救援闵襄,她便一定会去!
“李家军听令,整军,救援长安!”李老一声令下,掷地有声。
“老将军!”“父亲!”此言一出,顿时大厅一阵喧哗!
“妄老夫自诩忠良,危难时刻竟不如一名女子有气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忠良!闵家军,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我李家军仰视!整军,救援长安!御儿,发令箭往陕西各部!我李家军决议倾巢救援长安!”李老中气十足的话语顿时让大厅回归安静!
“是,父亲。孩子这就去办!”李御大声领命。
“父亲,孩儿立即整军!”李沐亦是领命而去。
顿时大厅中各自有部将者纷纷起身领命去整军,原本弥漫这的优柔寡断氛围全然消失,那些得了命的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出击胡贼!
“李伯伯!大恩不言谢。”王嫱儿一阵激动,连忙跪地叩谢。
“这是什么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非贤侄女一番话,老夫还要浑浑噩噩。”李老连忙拉起王嫱儿道。
王嫱儿不敢托大:“李伯伯折煞嫱儿了,嫱儿只是说了情况。李伯伯既然决议发兵,那么有些事情嫱儿也要与您细细说来。”
“哦?”李老有些狐疑。
王嫱儿点点头道:“此事机密,请李伯伯借一步说话。”
“随老夫来。”李老见王嫱儿神色凝重,便也不怠慢。
进了内厅,李老道:“此处安静,也无闲杂人等。贤侄女有话不妨直说。”
“嗯。事情是如此:嫱儿与闵大哥出了襄国之后行程并不快,一路见了胡人欺负汉人者常出手相救。并留心了一些有志气的青壮年,并定了时间让他们往弘农。
龙城时节燕国主慕容荀俘虏了中原十大名门中人,除去陇西李家较为偏远。弘农的杨辰因在洛阳为官亦是被虏了去,此番嫱儿从龙城出来便托了三哥暗中走访同僚,希望他们能联系门第中人帮助闵家军起事。”王嫱儿顿了顿,有些口渴。
李老吩咐人上茶:“也就是说弘农现在有秘密的闵家军支点?”
“嗯!因为此事机密,闵大哥恐有失,便先一步下达了救援计划部署。除非出现紧急变故,否则各自按照计划行事。为了保密,各部并不清楚计划中的全部。赵军大军过弘农时,便是会师暗号,弘农杨家军随后进发往长安城外刘家镇土坡岭会合。陇西至长安一带的小据点由我召集,弘农自长安一带便由杨家军召集。
同时郭家村留守的闵家军主力得到的任务是在长安受困时号令河北一带的汉民围剿襄国,虽日前出现变故,但我相信闵大哥已经做好了安排。但这一点嫱儿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我们闵家军一定会尽全力。”王嫱儿说完方才端起茶盅喝茶。
李老听罢顿时眉目生辉:“既有此安排,为何不早说来?”
王嫱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当初并不知道李伯伯想法,再说我们这些计划说白了能召集多少人马您也清楚。中原自被胡人占据,被杀的杀,逃的逃,人并不多了。”
李老点点头:“聊胜于无。”
“闵大哥也是这么说,但只有这些远远不够。闵大哥在襄国还布了一个局。”王嫱儿细细说来道,这是闵襄吩咐过的,如果李家军有意联合,也有诚意,这些都可以说。
“怎么说?”李老顿时来了兴趣。
王嫱儿点点头:“赵国主石勒残暴,但其子却多绵和,唯侄子石碣凶残善战。石勒亦是对此子颇为器重,但器重归器重,石勒却不可能将自己的皇位给了侄子。
外界传闻石勒有意传位石碣,不过是风言风语,却令石碣在赵国寝食难安。长安半年多前就被石碣率领的赵军围城,当时声势之下,恐怕长安城破也不过时日问题。
但中途石碣却被召回襄国,留待十万赵军留守长安不见动静。这是为何?李伯伯可有思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