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嫱儿脸色一白,犹豫着是否将人先暂时丢在路边,可若是被鲜卑兵发现这人是被杀害的,恐怕这范阳城便要不安宁起来了。届时他们就是要出城,恐怕也难。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王嫱儿两难之间,闵襄那温和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我来,你赶紧进客栈。”
王嫱儿听言赶忙三步做一步走,在雪道上展现了非凡的逃命本事。闵襄见时间恐怕来不及,当机立断的把自己的衣服托给、、脱出来那鲜卑人穿上,然后将后者往墙角一扔,便赶紧跟上王嫱儿,一伸手揽住后者的细腰几个飞身跃起,投入客栈之中。
望着熟悉的客栈,王嫱儿腿软的差点跪坐下来,原本的勇气到了此时也算是被榨干净了,惊惧涌上心间,便是忍不住的哆嗦。
“没事了。”闵襄扣住王嫱儿的细腰,避免她真的跪坐在院子的雪地上,一面安抚着说道。
王嫱儿没有说话,娇小的身体在闵襄的怀里颤抖连连。原来不过是见到阿蛮,她便这么害怕。说起来,自己告诉卢芳华的那些话,根本就是自己都难以办到。
“没事了,有我在。”闵襄眉头微蹙,将怀里的人拥得越发紧。
客栈的庭院里,那鹅毛的大雪便又翻飞,一片片的覆盖着院里的两人。
等王嫱儿缓和后从闵襄的怀里出来,却发现雪花已经把后者的眉眼都上了一些雪白,那模样令她忍不住笑出声,却伸手去拂开那些雪花。
闵襄也不动,就由着王嫱儿去拂开脸上一些冰晶。
“闵大哥,你衣服呢?”王嫱儿这才发现闵襄根本就只穿着分外单薄的里衣,出门时候身上的青色棉衣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回才看出来我穿得单薄了,你先进去,我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还要把那尸体挪进来。”闵襄挥手道。
“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来。”王嫱儿说着便奔进去屋里拿衣物。
闵襄正要阻止,眼前的女子已经几蹦几跳的离去。便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人却已经跃上墙头,见四周没有鲜卑人的踪迹,再看看那被他丢在墙角的尸体。见后者正原封不动的躺在那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眉头不由又皱起,若此时是着鲜卑服的人躺在那里,估摸着那些人也不会视而不见。
三两下收拾了尸体,见胸口那利落而一刀要命的伤口,闵襄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院里王嫱儿拿着衣物出来,却发现闵襄已经把鲜卑人的尸体带回来了……
“怎么办?”王嫱儿伸手把衣服给闵襄,一面问道。
闵襄弹了弹身上的雪花,这才把衣服穿上道:“把人先埋了,今晚出城只怕也不可能了。这会子城门也已经关闭,毕竟这范阳城刚被鲜卑人夺下,城门不是说整天整夜的开放。”
“嗯。”王嫱儿点点头,蹲下身看着鲜卑人。这是她有意识情况下第一次杀人,而且只是匕首一捅,人便没了。正要伸手去看,闵襄却将她拉起道:“走吧,先进屋。”
“那他——”
“进去吩咐客栈的人来收拾便可。走吧。”闵襄拉着王嫱儿已经往屋里而去,吩咐了刘掌柜将院子里的人收拾了,便与王嫱儿回房。
“不用太在意,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出城。”闵襄将王嫱儿送回房,知她心里记挂着方才杀人一事,他却表现得十分淡然。
“阿蛮会不会来搜客栈?”王嫱儿却问。
“别担心,一切我会安排好。”闵襄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定定的看着王嫱儿,那样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心口的紧张微微放下,还好有闵襄在。
“闵大哥——”王嫱儿原本是想道谢,但转而又想这样太见外了,正不知道作何说法。
闵襄微微一笑,伸手搂着王嫱儿的腰肢:“需要我哄你睡吗?”
王嫱儿俏脸一红,连忙推开道:“不用的,不用的,那闵大哥也回吧。”
“嗯?真的不用?”闵襄唇边的笑意温和的漾开,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王嫱儿摇头,略微踌躇一阵后:“或者你看着我,等我睡下你再走。”说不害怕,那也是假的。
“嗯,去吧。”闵襄走进屋里道。
王嫱儿连忙脱开外面的裘衣连并鞋袜爬到床上,笑嘻嘻的看着闵襄。
“睡吧。”闵襄伸手给王嫱儿将被子掖好道。
“嗯。”王嫱儿点头,便把一双明亮的眼眸闭上。眼前不由想起方才屋舍里那张鬼脸,身子不由的跟着抖了一下。
闵襄奇怪道:“怎么了?”
“方才你走后,我在那屋子里看见鬼了。有一张布满皱纹,阴森森的鬼脸,它朝着我慢慢的飘过来,吓得我都腿软了。要不是掐了自己一把,我连跑的力气都没有。”王嫱儿闭着眼说道。
“那不是鬼,是一名腿脚不利索的老婆婆。”闵襄好笑道,他引开那些人回去之后便看见那出门来的老人,虽说那人的舌头已经没了。但他多半也猜出来王嫱儿离去的缘故,大约该是把这人家当成了鬼魅,自己被吓跑了。
“不是鬼?”王嫱儿张开眼,一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不是鬼。
“嗯,不是。”闵襄定定的回答。
王嫱儿黛眉紧紧的蹙在了一起道:“那我是不是吓到人家了?”
“没有,好好睡吧。”闵襄温和笑道,自己吓得半死,还想着别人是不是被吓到了,这天下大约也只有她一人了。
王嫱儿点点头,又把眼睛闭上,但心里似乎还是不安。想了想,还是从被子里伸出手,然后偷偷的去拉住闵襄的手,这才又闭上眼去睡。
闵襄微微一怔,看见王嫱儿的举动,自然也没有拒绝,倒是把自己的手连同她的手盖进被子里。一双手掌也反手握着那双有些粗糙的小手。
这样一来,那王嫱儿果然安心的睡去,不多时那均匀的呼吸声便悄悄的传递。闵襄正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眼前的小人似乎没打算放手。微微扬了扬眉角,却还是不动声色的任由王嫱儿握着。她大概心里很害怕被抓回去,才会连在睡梦中也不安心……
在妥善的安排了后续之后,闵襄一行人这回是真的得走了,毕竟阿蛮都已经到了,再耽搁下去,被抓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事情依旧不顺利,刚出客栈,便看见上次送喜帖的卢家老仆……
“什么?芳华死了!”王嫱儿心惊,顿时六神无主。
“别急,我们去看看。”闵襄伸手拉住王嫱儿,知道这事不去查看清楚,后者就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王嫱儿发白的小脸喃喃道:“是我,是我害死了芳华。”
“胡说,大夫原说她只有半月的命。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去看看。”闵襄顾不得客栈那么多兄弟,伸手将那失魂落魄的王嫱儿搂紧怀里。
“我们去看看。”王嫱儿不明白,昨日还是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
……
卢家小宅里,昨日尚是红缎铺张,分外喜庆。那些大红的喜字,那些透着温润红光的灯笼仿佛梦中之物,醒来便都已经消散。
红缎换上了白布,大红的喜字收拾得一个不剩,泛着温润红光的灯笼此时换上了墨色笔迹描绘着“奠”字的白色灯笼。昨日的喜堂,今日的灵堂。
王嫱儿站在小宅门口,一眼望便到那灵堂,脸色顿时煞白,竟是连迈出步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走吧。”闵襄搂着王嫱儿进了宅院,卢家的人本就少。除去送信的老仆,便只剩下卢老先生父女、还有许攒生连并他随行的书童。
灵堂里见了王嫱儿二人前来的卢奉贤面有戚色,却是道:“贤侄女,阿襄,给芳华上一炷香,让她走好。”
“卢伯父,为什么会这样,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王嫱儿跪在地上,这样的变化来得太快,虽然她一直觉得有些许的问题,但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大约是老夫欠下的债,去了也好,去了也好啊。”卢奉贤叹息道,眼里昨日那欢喜的精芒不复存在,令得那原本便苍老的脸庞越发的老态下去。
“让我看看芳华。”王嫱儿怔怔道。
闵襄扶起王嫱儿上前,那棺材本就是准备好着给卢芳华的,原本以为用不上了。卢奉贤都打算好留给自己用来着,哪里想到依旧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躺在黑棺里的卢芳华脸庞仿佛第一次看她时候的模样,雪白雪白,芳华绝代。谁能想到昨日尚且是新娘的她,今日却成了这般的模样。王嫱儿伸手去拉住那双冰冷的手掌,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刀深深的伤痕。
割腕,竟然是自杀吗?可是为什么?
她是自愿嫁给许攒生,并且也不像是勉强而为。就仿佛闵襄所说,她对许攒生是有情意的不是吗?
王嫱儿错愕的眸光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置信这竟然真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原本都以为芳华好起来了,如今看来,兴许只是为了完结一个心愿。”卢奉贤苍老的声音喃喃道,眼神却不忍心看向卢芳华的黑棺。
王嫱儿却摇摇头显然并不赞同卢奉贤的话,伸手去触摸那张即便没有生气,依旧如此美丽的脸庞。那目光却落在她颈口的一处淤痕上,神情微微疑惑,却不动声色的解开卢芳华的襟口。
闵襄见此微微奇怪,不明白王嫱儿此般作为是为何?但心知必有缘故,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避嫌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王嫱儿仔细看完方才伸手将卢芳华的衣襟整理好,收回手时,却把目光看向跪在灵堂前面色凄然的许攒生,目光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