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那名白衣男子,王嫱儿可以看见前者的眼底弥漫着心疼,便是那样怔怔的看着门扉,似乎是在看他此生此世最爱的人。而门扉之内,确实有那么一名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只是那名女子的心,恐怕已经破碎不能完整,连并她的身体恐怕也已经零落成泥。
在白衣男子的错愕之中,王嫱儿抬手欲推门进去,却被前者伸手拦住道:“你是何人?”
“表姐。”没由来的,王嫱儿却编了一个名头,大概这种时候非亲非故的是不会存有好心。所以便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头,表明自己是善意的。果然这么说了之后,白衣男子虽疑惑,却还是放下了手。
“劳烦借过一步。”王嫱儿见男子没有推开的痕迹,便又道。眼眸抬起来看着他,这是一名清俊的公子,略微苍白的脸色大约是因为久久不能让心上人重拾美好的缘故。一双大约在大晋国未亡时候也是秋水潋滟的桃花清泉如今也已经干涸,毕竟战乱里是不适合风花雪月,尤其不适合郎情妾蜜,因为这样的珠联璧合多半是要遭殃的。
许攒生怔了一怔,又看着王嫱儿半晌,估摸着是衡量了来人不像是坏人,又想随随便便的人也不会来见房里之人,便没有再阻挠,微微侧开了身子让后者推门进去。
按说本该是要先叩门的,但王嫱儿想出其不意的看一看卢芳华的状态,而当她踱步进去之时,身后的许攒生本也想跟着进去,但却在一只脚迈进去之后,他又是把脚收了回来。
卢芳华生得极美,王嫱儿认为比她自己要美上很多。此时即便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雪白雪白的脸冰冷的靠在素色的枕头上。三千青丝盘散,即便主人生气不再,它们却依旧光可鉴物。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卢芳华一双空洞的美瞳睁得大大的,在很久之后算是看清楚了来人了,那双眼眸却依旧不曾缩小下去。清瘦的脸庞掂量不出三两肉来,连并红唇也透着惨白。她就那样冷冷的盯着进来的王嫱儿,不说话,除了张开眼睛,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分。
“芳华。”王嫱儿张口叫了她的名字。
卢芳华怔了怔,空洞的眼里似乎有一抹疑惑,但依旧面无表情。
王嫱儿搬了椅子坐在卢芳华的面前,定了定便徐徐的道来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说得好不好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名门家的小姐,十六岁长成那年,等来的不是良人,是胡狼。她在被狼王虏获的俘虏生涯里度过了将近一年,难以想象从前被保护得极好,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在那一年里是怎么度过的。但其实,她自己也不懂。什么亡国家恨,她都不懂。因为十六岁之前,没有人教过她。
不懂也没什么,过得好么也就罢了。偏生这位小姐喜欢读书,别人没教的,她自己个在书里参悟出了一个道理。等到懂得的时候,却发现守护她的父亲死了。装是也装不下去了,便逃出了狼窝。她比较幸运,一次成功脱离魔窟。但狼窝驻扎的地方群狼成队,显然她这么一只娇滴滴的养总归是要入虎口的。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出了狼窝还要入虎口。那么怎么办呢?芳华,你说该怎么办?”
卢芳华呆呆的看着王嫱儿,显然不明白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为什么忽然跟她讨论这样的事情。而故事里的这个小姐,是谁?
“杀了虎。”王嫱儿忽然抬头定定的看着卢芳华。
“杀了虎?”卢芳华有些呆愣。
王嫱儿点点头,伸手把身上的匕首拔出,光亮的锋利刀面在卢芳华的脸上映衬出一抹寒芒。
“你已经从狼窝里出来了,还有什么比那时候更艰难的,猛虎可怕,可你也能杀了它,你信吗?”王嫱儿又道。她们害怕的,不是从狼窝逃出来的艰辛,而是逃出来之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一切。而面对那些未知,便仿佛是一只潜藏的猛虎,若非有坚定的决心,难以从这只拦路虎中逃生。
卢芳华看着手里的匕首,手掌开始一寸寸的握紧,最终那双瘦弱的手掌紧紧的握着匕首,匕首挥起,透出一阵寒凉的杀意。她狠狠的一刀扎下去,门外一直听着动静的许攒生忍不住探寻,却差一点没把魂魄吓散了去,等他想要奔去阻止时刻。卢芳华已经起身将匕首狠狠的扎在被絮上,纯白的棉絮朵朵自被衾中泛开,竟是如此干净洁白……
“芳华!”许攒生的惊呼还是没有忍住,但卢芳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回旋。
王嫱儿站起身,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能不能活便要看卢芳华自己。至于许攒生,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且要看他的耐心了。
没有理会许攒生惊疑的目光,王嫱儿步出了门庭,小院里看见下棋的卢老先生和闵襄。
“好了么?”闵襄见王嫱儿踱步到他身边来,便问道。
王嫱儿点点头,示意她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但见闵襄棋盘上啪的一声落下一枚黑子,再看看棋面上的局势,白子已经大势东去。
“唉——不服老都不行,阿襄果真是少年英雄。”卢老先生摇摇头叹息道,抬眼望向那卢芳华的屋子,却不见那守门的白衣男子。莫非是去茅房了?
“阿襄?”王嫱儿对于卢老先生的称呼有些奇怪,总觉得这样的称谓对于闵襄来说有些奇怪。
“伯父见笑了,那么阿襄与嫱儿先行回悦来客栈,伯父若有事便差人送来口信。”闵襄起身拜别道。
卢奉贤也没有多加挽留,便送至门外,却有些欲言又止。
王嫱儿心知卢奉贤想问卢芳华之事,便道:“伯父,芳华那里嫱儿说了几句。她自己心存着魔念,能不能解开心结,嫱儿也不能说绝对保证。”
“多谢贤侄女。”卢奉贤却正儿八经的给王嫱儿拜谢。
王嫱儿连忙扶住道:“若是真有效再谢也不迟,莫说家父与伯父有故,即便看在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也舍不下坐视不理。但嫱儿毕竟年少,不望能帮到什么,只期能不做了坏事。”
卢奉贤摇了摇头:“再坏也不过如此,照着这样下去,也不过半月之间。”
……
回去的路上再见到那些败落,二人的心境却已经平缓,大约最惨烈的一幕已经从卢老先生那里得知,便也明白那样的行为必然是现在看到的结果。
“你跟卢芳华说了什么?”闵襄张口问道。
“说了一个简短的狼窝,虎口故事。但我怕可能会激化她,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害了她。”王嫱儿皱眉,她也不知道那么说好不好。
“别瞎想,原本她也不过半月命活。”闵襄安慰道。
王嫱儿摇摇头不置可否,心里却隐隐有着一股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但说实话,若是不去见一见卢芳华,她回去后一定寝食难安。
不过结果是倒是表明王嫱儿多想了,回客栈大约十日后,原本他们已经准备启程往下一站,正筹备着要去郭家村。卢家却传来喜帖,说是让二人半月后去饮喜酒。
闵襄与王嫱儿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奇,打开喜帖,却发现新娘是卢芳华!而新郎自然是许攒生。这,未免也太突然了吧!
“王姑娘,我家小姐还请姑娘若有空到小宅一聚。”送喜帖的老仆又道了一句。
王嫱儿点头道:“嗯,转告你家小姐,我这两日便登门拜访。”
“多谢王姑娘,我家老爷交代说因筹备婚事繁忙,不能亲自登门拜谢,还望姑娘见谅。”
“不碍事,伯父太客气了。”王嫱儿笑笑道。
直到送走了卢家的老仆,王嫱儿尚且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总疑心这件事不是真的。
闵襄见王嫱儿神情,便知道后者心中所想,出言提议道:“去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这是不是太快了,我本以为之多能让她恢复活下去的勇气,却怎么会这么快就接受了许攒生?”王嫱儿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卢伯父所说,卢芳华回来也有月余了,恐怕本先也想得差不多了。不过你给了惊雷一击而已,如果不放心我们便去看看不就成了。”闵襄也觉得事情似乎转机得有些快了,但总的来说毕竟是好事。
“那我们要去喝喜酒么?”王嫱儿疑问道。
“你想去喝么?”闵襄却问。
王嫱儿惊讶的瞪着眼眸看着闵襄,这难道不是都听他安排的吗?
“你不是想让我教你刀法么?这么一来,倒是有半月的时间来教你了。”闵襄一双丹凤眼温和的盈着笑意,收起了喜帖显然是打算亲赴喜宴。
“这样好么?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吗?虽然我也好奇,但我们也可以去看看然后就出发的。”
“你的刀法练得不错,或许等练成了,还能给我当副将。”闵襄却顾左右而言他。
“真的?”王嫱儿听言却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眸光望着闵襄,她真的有机会成为他的副将,而不是拖油瓶么?
闵襄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当然还要取决于你未来半月的成果。”
“那么我如果可以当你的副将,是不是就不用留在郭家村等你,就可以跟你一起去赵郡?”王嫱儿仰着脸蛋仔细的看着沉思中的闵襄,生怕遗漏后者脸上的某一些细节。
闵襄对上那一双希冀的善良眼眸,温和一笑道:“嗯。”
“太好了!”王嫱儿高兴的给闵襄一个大大的拥抱,这说明她的努力是值得的。
闵襄拍了拍王嫱儿的背,哪里不知道她这二十几日来比从前更拼命的练功,是为了不想一个人呆在郭家村。
“以后不必这么拼命,你若是不想呆在郭家村,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闵襄轻预道。
王嫱儿怔了怔,不好意思的骚骚青丝:“原来闵大哥知道。”
“走吧,先去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东西送出手,总不能吃喜酒那会空手而去吧?”闵襄拉着王嫱儿出客栈道。
王嫱儿点点头,总之闵襄说什么是什么。太好了,不用被留在郭家村了!不过闵大哥虽然答应了,但自己也不能松懈,那日跟卢芳华所说的杀虎,那么总要有杀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