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嫱儿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越发紧张,但凡街上看见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鲜卑人便要疑心是不是慕容荀。一惊一乍的挽着闵襄的手臂惶惶不安。
闵襄眉头紧锁,大约是实在不能理解明明那人已经走了,而王嫱儿为何还这般惊恐。却不知道慕容荀留给她的阴影着实阴暗不够阳光,否则她也不必这般紧张。
闵襄将五指紧紧扣住王嫱儿的手掌,微微施压让王嫱儿回神。后者果然缓了缓心神道:“闵大哥。”
“嫱儿,不要紧张。就算是当面见到他,你如今的模样他也不会认出来。而你自己疑心别人看出来了,却迟早会因此而落入麻烦。我们在范阳最多也就是滞留十日,便会离去,等到了客栈你便留在院里不要出门,不会有事。”闵襄安抚道。
王嫱儿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明明已经逃离了那个恶魔,却为何仅仅是因为这里前不久他存在过而这样害怕。但一想到如果被他发觉自己逃出来,又被不幸捉到,她甚至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知道下场很凄凉。相处半年有余,她很清楚他的行事作风。恐怕若是被捉到,又会是一番残忍的折磨……
闵襄见王嫱儿竟然在发抖,那本就深锁的眉头拧得更深,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安抚。怀里的人却哆嗦着微微有些嗓泣,她在害怕,而且还是极度的害怕。
“或者我先送你出城,你在城外等我。”闵襄难以想象到底那个人是怎么对待她,才能令她即便是进来这他刚离去不久的城池都会怕成这般模样。
“不,不要,我要跟着你。”王嫱儿紧紧的抓住闵襄的衣襟,小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显然是因为害怕而忘记了他可不是她亲哥。
闵襄揉了揉额头,却还是耐心的搂着她的细腰安抚道:“好,我带着你。你别害怕,他真的不在这个城里了。”
“嗯。”王嫱儿点头,但身体上表现的哆嗦还是显示了她很害怕。
“走吧,先去客栈汇合。”闵襄拉着王嫱儿得手道。
王嫱儿从闵襄的怀里出来,眼神还是止不住的四处查看,生怕漏了什么,所幸路上倒是没再出现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鲜卑人。
然而到了客栈里,因为答应王嫱儿要带着他,闵襄处理事情也没有回避她,便是也将她带在身边,倒是引来很多弟兄奇异的目光。而王嫱儿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全程参与,并不出声。
因为刚到范阳,许多旧时准备的据点有所损坏或者发展,便都要一一经手,又留了部分从代郡带来的人留守。等到弄完这些事情,也已经是子时十分。最后一名领命而去的小队长离去之后,还十分窝心的将门带上。倒是把王嫱儿弄得有些发窘,她此时已经从白日里的害怕缓过来,期间也细致的听了闵襄那些部署,此时也是目送着那最后的人离去,哪里知道人家会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她,然后再关上门!
“我也回房了。”王嫱儿站起身道。
“嗯,不害怕了?不用我守房?”闵襄抬眼询问道,本来还打算如果她还是害怕,估计得守着她让她先睡自己才能离开。
“不用了,我没事了,多谢你。”王嫱儿连忙摇手又摇头道。
闵襄笑了笑道:“不必这么客气,我既然答应王兄照顾你,便会好好照顾你。”
“我没事了,我先回房。”王嫱儿低着头说罢便匆匆的离开闵襄的房间,脸上的黑炭粉末遮不住那尽染红晕的脸庞。
闵襄没有为难王嫱儿,只是有些疑惑的盯着她出门,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这段时日以来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即便是再强壮的体魄,依旧有些劳累,微微靠着椅背思虑部署上的行程,方才起身舒展了筋骨准备就寝。心里还是不放心王嫱儿一人,便又出门准备去她房里查看。又想到白日拉着她的手——
王嫱儿回屋之后并没有即刻就寝,而是拔出了佩刀盯着那发亮的刀面出声。
“王嫱儿,不过是他呆过的城池,你就这么害怕,从前还想着要杀了他,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要害怕,既然跑都已经跑出去了,便永远也不会再回去,就算是狭路相逢,自己也一定要从他手上躲开。不管如何,再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的任其宰割!”王嫱儿握紧刀柄坚定道。
“可是还是会害怕,如果真的遇见了,我肯定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他要抓住的人,没有人能逃得了——”
“不会,我可以帮你。”正疑虑之间,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闵襄的话语从背后飘来。
“闵大哥?”王嫱儿转身看着来人,一双清明的眼眸微微惊讶着。
“就知道你不会安心,去梳洗一下,我守着你睡,等你睡了我再走。”闵襄摇摇头道。
王嫱儿咬唇摇头道:“不必了,没事的,只是在给自己打气。”
闵襄叹了一口气道:“先去梳洗一下,我等你。”
王嫱儿微微疑惑,正要开口解释自己真的没事。
“你手上那些磨出来的水泡不治一治会影响你接下来练刀,去吧。”闵襄摇手道。若不是今日拉着她的手,却不知道她竟然手上长了那么多的血泡,恐怕是最近苦练出来的吧。这姑娘也太拼命了,唉——
王嫱儿手心挠了挠,不再矫情多言。
烛火中,闵襄细心的挑开王嫱儿手上的血泡,用绢布拭去那些血水,声音有些低沉道:“不必这么拼命,我又不会丢下你。”
“咝——”又一颗血泡被挑开,疼得王嫱儿黛眉紧蹙,眼眸也忍不住泛起泪花,但并没有掉下来。
“结痂之前不要碰水,最近也不要再练刀了。”闵襄蹙眉道,这双手上的血泡密密麻麻,甚至连手指都没能幸免,今日握着她的手时候感觉到了有很多血泡,却没想到细细处置起来竟然这么多!
王嫱儿那会正忍着痛,正要开口说话,又被挑开一个血泡,顿时又咬住唇,如此倒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闵襄从袖里掏出一小瓷瓶,将内中的药粉仔细的洒在她的那被挑破了皮而显得有些晶肉骇人的手上,药粉与瓷瓶都是青灰颜色,药粉敷上之后有一股清凉舒适感,弄在伤口上缓解了痛楚的灼热。等闵襄将干净的纯白纱布缠绕好她的手掌连同几只殃及的手指之后,方才将药瓶收起来松了一口气。
这双原本细嫩而柔滑的手,如今竟是这般的惨不忍睹,再回想王乐当初在闵家村见到王嫱儿那会,第一件事就是摸着她长了细茧的手掌,如今若是再被看见这双惨不忍睹的手,不知会是哪般感慨,恐怕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吧。
“明日我去卢家一趟,你是跟我去,还是留在客栈?”闵襄又问。
“跟你去。”王嫱儿回答。
闵襄点点头又道:“去睡吧,我等你睡好了再走。”
“闵大哥,你回去吧,我没事了。”王嫱儿摇头道。
闵襄看向眼前的少女,洗去碳粉的她脸颊恢复那原本的光洁诱人,明亮的眼眸里安静而坚定,似乎与白日那份惶恐相去甚远。心知她多是逞强,却还是不戳穿她。能跟着他一路上不曾喊苦喊累,还能坚持练刀练箭,难以想象竟是眼前这样一名柔弱的女子会做得出来的事情。但事实上她却真的做了,还倔强得让人心疼,若是自己真的是他的三哥,她该委屈的在自己怀里哭一番了吧。唉,想什么呢——
“那我先走了,早些歇着,明日出门可能有点早。”闵襄起身道。
“嗯。”王嫱儿点点头,也起身送闵襄出门。
闵襄步出房门,却停了下来,转身将王嫱儿搂在怀里道:“如果你委屈了,可以把我当做你三哥。”
王嫱儿一怔,也许从前她心念着其他,在闵襄怀里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此时突兀的拥抱,令她的身体因为愕然而僵硬。但后者的话却令她心中微暖,三哥么?他是想告诉自己,即便三哥没有来,他也会如三哥那般照顾自己么?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离别时因为纸鸢太过惹眼不利于她出行,三哥送了她自己的玉佩,上面刻着“子君”二字,是三哥的字。而自己也把自己的玉佩交给了三哥,这是幼时爹爹给他们一人一块的养心玉。据说能温养心脉,是难得的上好玉石。
“谢谢你,闵大哥。”王嫱儿对着虽有些熟悉,却还是陌生的怀抱的主人道谢。
闵襄没有说话,只是搂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王嫱儿闭上眼,逞强了这么久,她何尝不辛苦。只是她害怕,害怕那种无力感,害怕再遇到从前遇见的事情而无以反击。寻了一处舒服的胸膛,她闭上眼寻找属于她那哥哥般的慰藉。
闵襄也不说话,由着她磨蹭,然后安静的在他的胸口前沉静。微微感觉到怀里的人脑袋沉了下去,他微扬起嘴角将怀里的人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回去,还真是容易哄睡。
闵家村分别时,还记得王乐走之前欲言又止了半晌低声跟他说过:“小妹有时候需要人哄她睡,你若是有时间,不妨哄一哄,对你有帮助。”顿了顿,又道:“万一她不肯或者别扭,你就哄她当是我。”想想又觉得不对道:“算了,当我没说。你别吃我小妹豆腐!”
还记得他当初不置可否的模样,不想原来真的只是这么一说,她便能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似乎有些……
闵襄摇摇头,伸手给王嫱儿盖好被子,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娇颜,方才起身轻轻的离去,生怕惊醒了睡下的小人。
房门关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战乱,他们也不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