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宁初三这年,一个普通得不能下午，周玉华结束了钟点工的活，买完菜回家途中却出了意外。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小货车直直撞向她，司机逃逸,周玉华被路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程之宁原本正在上英语课,见班主任在教室门前一脸沉重地朝自己招手道：“之宁,快，快出来。”
她的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当得知母亲发生严重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时，她只觉得心脏狠狠地一缩，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就朝校门口狂奔而去。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地址。
司机师傅见这穿校服的女孩满脸泪痕,又是要去医科大附院,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安慰道：“好，你别急,我马上送你去。”
下了车,程之宁满心慌张地奔向医院,在大厅四处张望不知该往哪儿走,看见她焦急的样子，一个护士走过来问道：“小朋友,你是要找谁吗？”
“我，我找……刚刚车祸,车祸送来的……”程之宁觉得车祸这两个字就像是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刺进她的心脏,拔出来时撕扯着血肉。
“噢，往这边走，我带你去。”
转角处,一个医生匆匆走过来。
“王医生，这是刚才车祸患者的家属。”护士对他说道。
王医生看了程之宁一眼，似乎有些不忍：“跟我来。”他带着程之宁往楼下走去。
程之宁心里慌乱不已，刚才医生的表情让她害怕极了。
医生领着她在一道门前停住，“就是这了。”
程之宁抬头一看，“太平间”三个字让她如坠冰窟。
几秒后，她全身脱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一起坠在地上的，还有泪水。
“妈妈……妈妈……怎么会这样……”
女孩边哭边呢喃着，纵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觉得揪心不已。
他轻叹一声：“小姑娘，去看看你妈妈吧。”打开了门，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之宁用尽全力站起，跟在医生后面走了进去。
医生拉开一个冷藏箱，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出现在眼前。
程之宁一步一步，动作僵硬地走近，那盖着白布的真的是她的妈妈吗？
她突然想起某些电视剧中的情节，主人公赶到医院后发现是医生弄错了。会不会，医生真的弄错了？
她抱着一丝丝的希望，颤抖着慢慢先开了白布，周玉华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姑娘，你妈妈的伤太重了……”王医生低声道。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全身多处骨折，脏器破裂出血……
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程之宁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她趴在母亲冰冷的躯体上痛哭出声。
她甚至不敢把白布完全掀开，害怕看见母亲残破的身躯。
医生叹了口气，拍拍程之宁的肩，道：“我在外面等你。”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再次走了进来，女孩跪在蒙着白布的母亲旁边，弓着瘦棱棱的背脊，抽泣着。
他不忍再看下去，走到她身边蹲下来道：“小姑娘，我们先出去吧。你妈妈要是知道你一直在这跪着也会心疼的。”
程之宁似乎听见了，但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跪着，时不时抽泣几声。
医生只好又道：“外面来了两个警察，是负责调查这起事故的。他们有些情况要向你了解。”
程之宁的背脊瞬间僵硬了，她慢慢地站起了身，跪了太久的双腿无力站稳，起身的瞬间晃了一下，连忙扶住了床。
她双眼红肿地看着脸色灰白的母亲久久不语，半晌后，终于在医生的再次提醒下，把白布轻轻地盖上，跟着医生走出了太平间。
来到一楼，两个警察已经在等着了。
一个瘦瘦的警察对程之宁道：“您好，我是负责调查这起事故的警官，我姓刘。关于这起事故，我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死者是您的母亲对吧？”
死者……像是有一把利刃扎进了程之宁的心里，疼得她站立不稳。
“她是她的女儿。”医生在一旁开口道，边用眼神示意警察。
刘警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问的对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但这是正常的必要的程序，他想了想，又问道：
“小姑娘，你爸爸呢？有没有联系他？”
没想到刚问出来，眼前的女孩眼泪便啪嗒啪嗒往下掉。
刘警官有些无措，不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他求助地看向医生和同事，得到了一个同样茫然的眼神。
另一个年轻警察开口问道：“小朋友，你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弟弟，外婆。”许久以后程之宁呜咽着说道。
几人这才知道女孩的父亲多半是不在了。看她的目光带了些同情，这孩子命真苦……
“你外婆在哪里？”见女孩终于出声了，刘警官接着问道。
“乡下…”
“那……需不需要叔叔帮你联系你的外婆过来。你还小，事故的后续处理，赔偿款协商，办丧事什么的还是要有大人才行啊。”刘警官道。
程之宁的眼神茫然中透着凄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妈妈的遗体，怎么操办丧事。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里会懂这些呢？
年轻警官把他的诺基亚递给了程之宁：“小姑娘，知道你外婆家的电话吗？”
……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外婆的声音，程之宁顿时哭得不能自已：“外婆……外婆……”
“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老太太担心地问道。
“妈妈，妈妈她……”程之宁突然想到外婆60多岁了，万一受不住打击，身边也没人……
“她，出车祸了，在医院抢救……”
“车祸？！”老人不敢置信般，“怎么会出……严重吗？啊？”
“很……很严重。”程之宁抽噎着道，“现在还有车吗？您快来……”
“在哪个医院？”
“医科大医院……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好好，我马上坐车过去。”
“那……我先走了，我让同事等老人家到了带她过来。”医生开口道。
程之宁红着眼点了点头。
见此，刘警官对年轻警官交代了几句，便先回了局里。
五点多的时候，程之宁的外婆匆匆赶到医院，一个护士带着她过来。
老太太看见在走廊上枯坐着的外孙女，旁边还站了一个警察。连忙快步走过去问道：“宁宁！你妈妈呢？”
“外婆……”程之宁啜泣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妈妈她……没，没抢救回来……”
老太太一瞬间收住了声，呆愣般垂下了手。几秒后崩溃大哭：“玉华！玉华……怎么会这样……我的玉华啊……”
“外婆，外婆……”程之宁紧紧抱着外婆，抽泣不止。
旁边的警察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任何安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吴老太迈着虚浮的步子来到太平间，颤得厉害的手掀开了白布，看见双眼紧闭没了生气的女儿顿时痛哭出声：“玉华，玉华……你睁开眼看看呐！你怎么能扔下两个孩子和我这老太婆就走了啊……孩子还那么小，你让他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程之宁哭了近一个小时的眼睛又红又肿，这下忍不住又低声啜泣起来。
忽然见外婆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去，程之宁忙过去扶着她喊道：“外婆！外婆您别吓我……医生！有人吗？医生！医生在吗？”
瘦小的她没力气搀住老人要倒下的身体，还好门外的护士和警察听见连忙跑过来帮忙。
这里没担架，他们担心随便移动老人会出问题，只得把老人轻轻放倒在地上，程之宁内心十分害怕，要是外婆也出事……
护士忙说：“你们在这看着老人，我去叫医生过来。”说完立刻跑了出去。
程之宁只觉得这几分钟好像比几个世纪还长，当医护人员终于赶到，她仿佛脱力般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见医生们把外婆抬上担架后又挣扎着爬起来追了出去。
所幸老人只是情绪过度激动造成的晕厥，没什么大问题，醒来已是半小时以后了。
老太太一睁眼便要下床往太平间去，程之宁拦不住，只好扶着外婆一起走出病房。
刚才那个警察还没离开，见到她们快步走到近前，对程之宁的外婆道：“您好，我是负责这起事故调查的，您是死者的母亲是吗？”
老太太悲痛欲绝：“警察同志，到底是谁？！是哪个天杀的把我女儿撞了啊？！玉华昨天和我打电话还好好的，今天就……玉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警察连忙答道：“您别激动，肇事者当时逃逸了，不过现在已经回来向警方自首了，并且承认自己当时疲劳驾驶。只是出事故的地方监控坏了，不好进行事故责任认定……”
“抓他！让他去坐牢！他不光害了我闺女的命，我闺女这一走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呐？！他们还这么小，爸爸又不在了……”老太太越说到后面越是泣不成声。
程之宁扶着外婆的手臂，低头拭泪。
“老太太……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一定秉公处理。”年轻警察正色道。
“谢谢……谢谢警察同志……”老太太握紧他的手含着泪道。
“后续情况如何，我再通知你们。”
警察要了老太太的联系方式，便先离开了。
老太太执意要一个人陪女儿说说话，程之宁只好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同在门口的，还有最开始带她过来的那个护士。
整个负一楼安安静静的，她能清楚地听见外婆絮絮叨叨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海生走了，现在你也走了，我老太婆没几年活头了，可你们让孩子们怎么办？宁宁才14，小熠今年才5岁啊！还那么小，要是他问起妈妈去哪了我怎么告诉他？你们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他们……”老太太说着又凄哀地哭了起来。
程之宁听着外婆的话，原本已经干涸的泪又流了出来。她担心外婆哭坏了身子，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头问护士：“姐姐，请问现在几点了？！”
护士看了看手表：“六点零五，怎么了吗？”
程之宁匆匆走到了外婆身边：“外婆，现在六点多了。小熠五点半就放学了！平时都是妈妈……妈妈接他回家的……”说到“妈妈”，她看向老人旁边盖着白布的躯体，哽咽着。
“啊？那，那你快去接他，万一他等急了自己跑出去就遭了……快去！”老太太焦急道。
“外婆您别一个人在这了，我担心……”
“外婆没事，你快去。”老太太把她往外推，“等会儿你接到小熠就直接回家，别带他来医院，他还小……”老人抹了抹泪。
“……我知道了。外婆您也出去吃点东西，等会儿记得早点回来。”程之宁有些不放心。
“外婆知道，快去吧啊，小熠该等急了。”
程之宁点点头，转身前又看了床上的母亲一眼，擦了擦眼泪，脚步匆匆地往医院门口走去。
等她赶到程君熠就读的幼儿园时，已经比放学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子背着个蓝色小书包，无聊地蹲在地上玩着一截树枝。
程之宁喊了一声“小熠！”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姐姐？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妈妈呢？”蹲在地上的小身影站起来。
“妈妈……妈妈要出一趟远门，以后都是我来接你了。”
“噢……姐姐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嗯，很红吗？”
“嗯嗯，而且好肿。”
“刚才赶着来接你，飞进了一只小虫子，我揉了好久。”
“噢……痛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不痛。”程之宁摸摸弟弟的头，“走吧，今天家里没做晚饭，我们在外面吃点。”
“那……可以去吃啃德基吗？”
“嗯……姐姐今天没带多少钱，可能吃不了啃德基了。”兜里就十几块钱，是妈妈给她的午餐钱，她是走读生，但为了节省时间她一般不回家吃午饭。
今天中午她在教室里做题，也没觉得饿，就干脆没去吃午饭，这才把钱省下了。还要感谢好心的司机师傅没收钱，不然现在兜里一分也没有。
“哦……那吃炸酱面可以吗？我们家楼下的那家。”小孩很懂事。
“嗯可以，小熠真乖。”程之宁觉得心中酸疼。
她想到自己前十二年的人生好歹过得幸福美满，有父母的细心陪伴，吃的用的都是好的。
而小熠三岁的时候，爸爸就走了，一家人在出租屋里过起了苦日子。现在才五岁，妈妈又离开了。
似是知道这个家庭的不容易，程君熠从小就比一般都孩子听话很多，从未闹过妈妈买玩具之类的东西。
之前租住的房子旁边是一家小型玩具厂，常常会有一些残次品出现在垃圾堆里。程君熠的许多小玩具都是从那里捡来的。
小孩子都爱吃啃得基唛当劳之类的东西，程君熠也不例外。但他从来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哭着闹着要吃，只有妈妈偶尔说带他去吃啃德基或者唛当劳时他才会开心得蹦起来。
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想吃，自己没办法满足他，他便立刻改口，不哭也不闹。
程之宁觉得心疼：“下次，下次姐姐一定带你去吃啃德基。点你最喜欢吃的薯条和鸡块。”
看到姐姐红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的眼睛，程君熠直觉是自己刚刚提出要去吃啃德基让她伤心了，摇头道：“我刚才又想了一下，好像啃德基也没那么好吃。……就……一点点好吃。”说着还有手指比了一下“一点点”的动作。
看着弟弟像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语气却带着浓浓的稚气，程之宁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姐姐，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小的手拉住了程之宁的手指，似乎也要哭了。
“不是……小熠那么乖，是姐姐太爱哭了，小熠可不能像姐姐这样。”程之宁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走吧，我们去吃炸酱面。”
“嗯嗯。”小小的手拉着程之宁没有再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往事番外还有两章，姐姐的人生历程，会有点虐，不过也让姐姐人设更加完整。不想看的小可爱们慎买哦。
往事番外结束后就是带点涩的小甜饼番外啦～感谢在2021-06-2011:03:03~2021-06-2111: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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