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要到周五了,顾淮越回到C市也有一段时间了,看看日历,归期已近。实际上他本不打算休这个假的,演习都已经开始了,他在“师指”接到通讯员转过来的母亲的电话。
李琬在电话里嘱咐,要他演习结束务必回来一趟,有重要事情。
这个重要事情他心知肚明,可无奈李琬披上了为老爷子祝寿的幌子,他不回也不行。
“二哥,你们师下一季度演习什么时候开始?”
吃完早饭,他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弟弟顾淮宁就先抛过来一句,他看他一眼,淡淡说了两个字:“快了。”
坐在一旁削苹果的梁和抬头了:“这么说,你快要回部队了?”
抖了抖报纸,他低低嗯了一声。没想到,这简短的对话很快就让耳尖的顾珈铭小朋友听见了,原本还在餐桌上磨蹭,现在也顾不上吃了,巴巴地跑来巴巴地拽着他的衣服,问:“你又要走啦?”
顾淮越起初淡定了几秒,可是抵不住小祸害无辜又质疑的眼神,他放下报纸,瞥了眼躲到报纸后的梁和和,而后摸摸儿子的头,柔声说:“嗯,快走了。”
得到答案的顾珈铭小朋友脸色顿时一变,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走了。
顾淮越愣了一下,梁和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也该你,有像你天天这么丢下儿子不管的么?”李琬嗔怪道。
“妈,您不懂,国家有需要,我们就得上前线。”他凉凉地说了一句,放下报纸准备上楼收拾行李。每次离家之前儿子总是这个反应,他走几天小家伙就能适应了。
“走你可以,走之前把个人问题搞定先。”李琬跟在他身后上楼。
顾淮越诧异地挑挑眉,怎么,老太太今儿是实打实地逼婚了?
他回头,哭笑不得:“妈,这事儿要是两三天就能解决,我何必给您拖这么久?”
“你也知道你是在‘拖’”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话绊儿了,李琬开始不依不饶地问,“你爸老战友的闺女,就是沈孟娇,你觉得怎么样?”
顾首长简短的回忆了一遍,答:“那还是个小姑娘。”意思就是一般。
“可是人家姑娘喜欢你。”
“她亲口说了?”
“就算她不说妈也能看得出来。”李琬斩钉截铁,“你别拒绝的那么快,好好考虑考虑,虽然你们年龄差大了点儿,但是现在年轻人都怎么说来着,年龄不是问题……”
“妈,我得提醒您,您儿子已经不年轻了。而且三岁一代沟,您仔细数数我们之间有几个。”他一边上楼一边淡淡说道。
李琬气:“你甭抓我话绊儿。”眼看着这场逼婚又要失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孟娇不行,那严真呢?”
这个名字让他脚步顿了一顿,“严真?”
这个短暂的迟疑让李琬看到了希望:“严老师还是你自己带回来的,怎么样?这个也不行?”
他微一哂:“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怎么了?朋友就不能恋爱结婚了?”李琬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有心,现在说不定早就不是朋友了。”
听到这里,他终于失笑:“您老也不了解严真,怎么就这么着急让我嫁了?还怕您儿子推销不出去?”
“我不是只担心你,我还担心你儿子,我孙子!”李琬拔高音调,显然气极了,“合着这回这个又是来应付我的是不是?想让你结个婚就这么难是不是?是不是死了珈铭妈妈一个,咱们全家都得跟着守孝啊?是不是你就得一辈子打单儿,珈铭一辈子没妈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过后,整个家里都静了下来。
没人敢发出一声动静,因为这个家里最忌讳的人被抬了出来,也就意味着,到了非要说清楚的时候。
顾淮越愣了一下,而后开口,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
……
…………
其实图书馆的工作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明天又要到周五了,下周严真就要正式调离到这个岗位上来了,趁着下午的空闲,她来到图书馆办手续。
不愧是个好学校,单说这一栋图书馆就需要上百万的投入,更别提这里面的书了。走进这里,严真心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接待她的是图书馆的常笑常主任,常主任人如其名,见人就笑,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可是他的履历却不平凡,新中国最早的一批留学生,曾在多所高等学府任教,如今就算退了下来,也不闲着,在这里帮学校管管图书,闲了还能读来一乐。
“小严过来了,还真是时候。”常主任一笑,“过会儿我就下班回家了,你要是晚来一会儿,这大铁门可就关上喽。”
常主任一边说一边背手带她向里走去,温和的语气,宽厚的背影,似是有种力气蕴藏在里面。严真跟在后面,微微一笑。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糟,不是吗?
趁着人少,常主任带着她在图书馆里走了一圈儿。偌大的图书馆,他们走得缓慢,走完全程,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咱们图书馆工作,就讲究个规矩,这书放哪儿可不能弄错了,不然孩子们要找书,可就着急了。”常主任一笑,看向严真,“小严,你是怎么过来的,这图书馆里就我一个人知道,你不要有负担,好好工作。干一份工作,就有一份工作的快乐。”
“我懂。”她垂下眼睑,低声说。
她知道,常老说这话是要宽慰她。她是怎么过来的,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只是面上说的人不多罢了,放眼望去,整个学校会替她义愤填膺的,恐怕也就只有王颖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既然决定接受,就不会再东想西想,让自己不快乐。
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周末。
严真合上课本,看向台下的小朋友,微微一笑:“这周的课就到这儿了,明天是周末,希望小朋友们玩儿的开心,当然,开心之余,作业也不能忘记完成。”
小朋友们纷纷抗议:“老师,我们还没玩儿呢您就提作业,压力很大的。”
这群小娃娃!
严真无奈,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们安静:“老师再讲一件事情,你们就解放了。”
小朋友们立刻正襟危坐,乖乖听老师说话。
“下周开始,老师就要去图书馆工作了,不能再给大家讲语文课了。”严真一顿,思索着下面该怎么说,可是却发现,自己打好的腹稿全忘记了。她不是个善于感动和感慨的人,可是望着台下一双双晶莹的眼睛,她忽然觉得呼吸收紧,说不出话来。
“老师,您不讲语文了还会给我们讲别的课吗?我听王老师说您英语也很棒的。”副班长林小小问。
严真微微一笑,说:“你们可以去图书馆看书,然后我给你们上阅读课。”
林小小似懂非懂地点头坐下,小朋友们也都松一口气,原来还有阅读课可以上啊,放心了。
下了课,严真收拾了东西向办公室走去。正在她开门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扭头一看,是顾珈铭。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找老师有事吗?”
顾珈铭小朋友嘴巴微微一撅,抬头瞄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去,小声嘟囔:“老师,我爸爸说过,半路当逃兵是不对滴。”
她愣了一下,而后微笑:“嗯,当逃兵是不对的。”
看来是她低估了小朋友的敏感度,那么多孩子,只有这个小男孩儿听懂了她说的意思,知道她要离开。只不过,他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
“珈铭。”
“嗯?”
“你是不是不愿意让老师走啊?”
小朋友搓搓衣角,耳根隐隐有些发红。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双小眼睛黑亮黑亮地忽闪着,仿似扫过她的心间,痒痒的却又抓不到。小朋友撅撅嘴,说了一句:“你又不讨厌。”
她又不讨厌,所以他还不能喜欢这个老师吗?
严真微微一愣,眨一眨眼睛,有濡湿的感觉。